人是到了,程颢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满怀热情地起身举杯,冲着众人道:“大家都是熟人,就不用一一介绍了。只是想着最近元启都城内杂事繁多,找个机会跟大伙儿热闹一番而已,大家尽兴!”
率先仰头饮下一杯,程颢拍手示意舞姬跟乐队准备,自己刚要坐下,就听身边有人阴阳怪调道:
“元启都城内杂事繁多?程兄这是指桑骂槐吧,谁不知最近元启都城内就我们颜家出了事?”
说这话的自然是颜铮,因着他这一句,场内刚刚缓和的气氛再度冷下来。
程颢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面上表情僵住,良久才出声:“二公子这真是误会了,近日里不管朝堂还是城内各家或多或少都有些不痛快,我也是想到这方面才将大伙儿聚在一起好好热闹一下。”
说着,他急忙端起面前的酒杯:“不过适才我那样说的确不妥,二公子若不嫌弃便接了我这一杯,今晚大家……”
“不醉不归”四个字还未出口,就见颜铮冷不丁出手打掉程颢手中杯盏。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狭长的双眼扫过场内众人。
“我为什么不能嫌弃,你,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不醉不归?”
这话说得是狂妄至极,几乎不用再多言语就成功引得众人火气滋生。
刚才与颜铮对上的赵家公子首当其中,一拍桌起身指着颜铮的鼻子就骂道:“颜铮,你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能跟我们同席是你祖上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真是笑话!”
“就是,你以为你们颜家还是如日中天吗,我呸,连我府上的看门的都瞧不起你们!”
“给脸不要脸,原本看在程兄的面子上我们还想放你一马,简直是自掘坟墓!”
不多会儿场内除了程颢外,所有人都指着颜铮所在的位置骂骂咧咧。
原本今日请来的都是些纨绔子弟,平日里哪个不是眼高于顶?眼下被一个没落世家的公子如此嘲讽,他们又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唉,各位别激动啊!”
程颢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可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焦急忙慌的样子。
他左右为难地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最后只得无奈地看着颜穆:“大公子,你看这事……”
颜穆虽也不喜那些人说颜家的话,但明摆着今日的纷争又是自己这个没用的弟弟闹出来的。
他长叹一声懊恼得很,起身看了程颢一眼也未说什么,拽起颜铮就预备离开。
哪知颜铮早已经被这群人磨得没了耐性,往日里他多少还会听点颜穆的话,但此时却一把甩开颜穆的手,一把掀翻面前的酒桌冷笑:“好啊,终于说实话了,你们一个个的都盼着我们颜家倒,盼着我们死是不是?”
“你,姓赵的,早几个月你满大街跑着给本公子买酒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有骨气?”
“你,姓王的,之前你赶前赶后想把你那妹子送给本公子做偏房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瞧不起颜家?”
“还有你、你!”扇子点着指了另几个人,颜铮面上的嘲讽更甚,“给本公子舔鞋擦地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要点脸面给你祖上积德?”
颜铮的话说完,场内顿时没了声音。
原本还义愤填膺的人们因为他几句话瞬间偃旗息鼓,至于原因则很简单——早前颜家还发达的时候,他们可是打破头都想套近乎的。
“你们一个个不要脸透顶,还敢在本公子面前大呼小叫?你们以为我颜家完了吗,你们以为我颜家真的会就此没落?简直笑话!”
程颢听到这儿,眼皮子猛地一跳,心中念叨了“来了来了”,就听颜铮大口一出:“我告诉你们这些没眼力的东西,我颜家手里有你们都没有的宝贝,所以陛下绝不会因为眼前这些事就置颜家于死地!”
“颜铮你给我住口!”没想到这个傻子竟然一张口什么话都说出来,颜穆上前就给了他一巴掌,“胡说八道些什么!”
“大哥,你难道就眼睁睁瞧着这些没用的废物如此诋毁我们吗?萧王爷送来的东西能为颜家解后顾之忧,他自己也会替我们作担保!这种事他们迟早要知道!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不过是给他们提个醒!”
“混账东西!”抬手又是一巴掌,颜穆拉近颜铮,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可坏了大事了!”
说罢提着颜铮的领子,直接将他连拖带拽地往门口推。
待将颜铮交给门外候着的下人后,颜穆转身,铁青着脸对场内早就傻掉的人们道:“今日之事我就权当是各位私下斗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想你们都心里有数。只一句,颜家眼下虽不如从前,但不意味着毫无能力!”
也不再看其他,颜家兄弟就此离开,只留下那句似是而非的警告,却在众人心里敲响了警钟。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宴会的确诈出了不少消息,程颢通过暗线联系到长安,将宴会当场发生的事绘声绘色讲了个清楚。
是以当看着长安一字不落地表演完毕后,霍翎瑶与霍占言兄妹二人久久不语。
只有玉珂率先反应过来,满脸憋笑着道:“公主,我现在总算知道什么叫猪一样的队友了。”
被玉珂这话惹得笑出了声,霍翎瑶无奈地摇摇头看向霍占言,像是在问他以为如何。
霍占言的表情与霍翎瑶如出一辙,原本他还备了很多后招,就怕从颜家兄弟口中套不出话来。
没想到这下不仅套出来了而且还很容易,他心中顿感挫败,看着霍翎瑶撇了撇嘴。
“这颜家二小子是不是有毛病啊,不都说他精明吗,怎么蠢得跟猪似的?”
“非也,我觉得这家伙还挺有趣。”霍翎瑶却持相反意见,“你我虽未见过颜铮,但知道他的人对他的评价都只有两个字——精明。一个人说可能还有迹可循,但很多人都说,那就是事实了。”
“若他真得精明,今日就不该这么容易就上当!”
“所以我才说他有趣,从眼下情况来看,颜铮应该是故意的。”
霍翎瑶的话顿时让屋内三人都瞪大了眼,脸上全都是不可置信。
霍占言第一个回过神来,皱着眉对霍翎瑶道:“瑶儿,你这话……”
“很不可思议对吗?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从长安带回来的消息来看,这是事实。颜铮比他大哥聪明,知道今日宴会的主使不可能是程颢,所以从一开始就冷言相对。”
“而他之所以这么容易就上钩,显然是猜到了我们想要的,所以才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告诉我们。你想,他既然是个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我猜,颜铮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
“可他这样做,为了什么啊?”
“这个,恐怕我们得亲自去问问他本人了!”
就在宴会过后的第二天,整个元启都城内关于萧述和颜家秘密协议的事便宣扬得铺天盖地。
其中自然不乏云舒等人的卖力协助,但同样的前晚那些被颜铮指着鼻子骂过来的富家公子们,也都纷纷咽不下这口气,是以在传播流言蜚语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殊不知这恰好给了霍翎瑶他们一个绝好的助攻。
元王一开始并不知晓此事,毕竟流言再快,传进宫里来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但就在即将退朝之际,有大臣冒死出面当场指出颜家跟萧述之间疯传的流言,这下子满朝文武皆哗然,但更多的则是带着看好戏的心情。
不过让所有人都倍感失望的是,元王生气归生气,却并未当场处置颜家与萧述。
他责令颜奇峰与萧述闭门思过,各自罚俸一年。将二者手里负责的生意线交由朝廷重新分派官员,并下令停止苏氏旁支以及颜氏一门在各地的贸易往来。
如此看起来的确是让两家大伤元气,但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二人犯得是可以判满门抄斩的罪,但最终却只夺了他们手里的生意,让他们回去闭门思过。
元王的态度让人疑惑不解,官员们也不好就此作出选择,只得高声齐呼“陛下英明”便就此作罢。
当整件事传回冬暖阁的时候,霍翎瑶本还好心情地研究医术,在听完霍占言带回的消息,脸上的表情在眼睛可以看到的范围内慢慢归于一汪死水,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阴凉之气。
霍占言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示意玉珂将周围伺候的宫人支走,自己上前还未开口,就见霍翎瑶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戾气。
“不应该是这样。”她一字一句说着,神情近乎癫狂,“明明都到这个份儿上了,父王怎么还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他难道老糊涂了不成?”
“瑶儿!”急忙上前半掩着她的嘴,霍占言蹙眉,“别说不该说的!”
然霍翎瑶却猛地推开霍占言,双目圆瞪,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我做了那么多准备,一步步把他们逼到这里!萧述跟颜家明摆着连为一体,甚至随时可以动摇父王的位置!作为一个皇帝,他难道真得就能容忍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