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由于一门心思扑到了花溪影视基地,扑到了古风综艺《满庭芳》的创作拍摄以及后期制作,余家傲彻底变为了制片人兼导演,其原来的事业角色:文创师,则几乎被他淡忘了。直到“渔家傲·古风工作室”租住的房屋,再次被房东大叔打电话来催促搬家,他才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一角色。
而当他翻阅了日历,才赫然发现距离房屋租金到期,已然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
油腻的房东大叔态度依旧强硬,对于余家傲而言,要么同意上涨租金,要么到时限搬家走人。此外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文创师导演只得喊来最初的工作室搭档王茂实,以及自己的妻子,共同坐进了那已经有些落了尘色的工作室,商讨最后的决策。
痛定思痛,三个人在经历了几番争吵、盘恒之后,被迫选择了搬离。
搬离的理由只有两个,其一,他们眼下拿不出必须预付下一年的上涨后的租金;其二,工作室此前的主营业务:渔家傲·古风系列文创产品,目前仍没有打开销路的希望,再在这里守望一年,可谓得不偿失。
他们当初突发奇想、构建出来的古风电视综艺,尽管现在已经有了重大进展,但是距离综艺自身的盈利目标还相去甚远,更不要说打算依托综艺节目内容本身实现系列文创产品的营销了。
工作室的主人,两个文创师余家傲和王茂实固然失望、痛心,但更有一种撕心裂肺之感的则是陈晓彤——她与丈夫的共同资产,此前近乎全部投入到了这间工作室及其拓展的业务上,然而不到一年的光景,将近四十万人民币的投入,换来的便是眼前这绝望的收场。
看着装修得美轮美奂的工作室内景,看着摆放在梨花木长条文案上的已然蒙尘了的六件文创产品,看着一屋子的仿红木家具(虽然是仿制,造价仍不菲),包括花掉的大笔房屋租金,陈晓彤的心真的在滴血。
尽管她知道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尽管是当着丈夫的好朋友兼合作者胖猫的面,尽管夫妻之间此前已经为了这件事有过激烈争吵——事到如今,歌舞团女演员还是没有抑制住自己的激动,就在工作室内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歇斯底里。
余家傲起初还在忍耐着,毕竟,造成这次投资重大失误的是他本人,妻子则在这个过程中给予了自己无条件的支持乃至牺牲。今天,他是做好了当着王茂实的面、对娇妻忍气吞声的准备的。可是,心烦意乱的文创师导演,最终还是在陈晓彤喋喋不休的抱怨、指责声浪里,愤怒地爆发了反击。
一旁的胖猫王茂实,神情呆滞地萎缩在一把仿制红木太师椅里,空虚乏力地看着自己的老板和老板娘之间爆发的战争,做不出任何规劝和缓冲的举动。
到最后,因情绪过度激动而显得虚脱的陈晓彤,趴在了余家傲的工作台后面,失声痛哭起来。
悲愤异常的文创师导演,则跌跌撞撞地推开大门,站到了门外的人行道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暮春的带有一丝甜味的空气。此刻,他的脑海中竟突然跃入了一个与刚才的争吵毫无关联的概念——春天就要过去了,《满庭芳》的首期节目必须尽快与观众见面!否则,刻意以“春”为主题的将近一小时的综艺,便会显得“不合时宜”。
或许正是想到了《满庭芳》,余家傲发热的头脑才迅速冷静了下来。而冷静下来的他,立刻开始反思自己刚才的情绪失控,反思与妻子的无谓的争吵——这是怎么了?自己怎么竟然还是如此缺乏气度和涵养?恩师在上一次是如何训诫自己的?博大精深的传统古典文化,难道只是用来做事业的吗?难道竟丝毫没有做到对自己的修身养性?!
余家傲的面孔再次潮红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情绪激动,而是深深的羞愧与自责。
也就在这一瞬间,文创师导演的人生观,蓦地跃上了一个新的境界。他禁不住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仰望着大门上端的巨幅灯箱。尽管是在白天没有点起灯火,但那灯箱上的水墨丹青,以及自己亲手创作的半阙宋词《渔家傲》,仍清晰可现,最后一句“名利里,唯见此处汗青句”,何其洒脱、何其辽远!而写下这样词句的他,居然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名利的漩涡里,不能自拔。
惭愧啊。
文创师导演从灯箱上收回仰视的姿态,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捂住自己的面庞用力地揉搓了片刻,当他移开双手之时,目光已变得柔和而坚毅。
他迈着轻快的步伐,重新走回了工作室。这一刻,走进大门的他,俨然变了一个人。
他径直来到了仍伏案抽泣凝噎的娇妻面前,俯下身体,爱怜地抚摸着对方的一头秀发,语气轻柔地说道:
“彤彤,别哭了,是我做的不好,我以丈夫的身份,郑重向你道歉。”
陈晓彤原本抽抽哒哒的身体,倏地一下收紧了,头颅没有抬起,却变得一动不动。而数米开外一张太师椅上的胖猫王茂实,则吃惊地猛抬起了头,遥望着自己的老板,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余家傲则继续伏在工作台上,真诚地对陈晓彤诉说起来,表示今后会做一个合乎自己身份的丈夫。并且,绝对会从这次创业失败中汲取深刻的教训,同时他让妻子相信,“渔家傲·古风文创工作室”不会垮台,而是转战新的战场——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他一定会对自己的娇妻、幼子,对自己的搭档、恩师,给出一个合格的答复。
他滔滔不绝的叙述过程当中,陈晓彤慢慢从趴伏的姿势中坐了起来,满是泪痕的一张俏脸,开始不认识般地近距离凝视自己的丈夫。到了后来,胖猫也从远处走了过来,就站在工作台的对面,以近乎钦佩的表情,不时默默地朝余家傲竖起大拇指。
当听明白了这一切的歌舞团女演员,终于慢慢伸手抱住丈夫的腰,呜呜呜地再次开始哭泣,工作室里的两个男人,都从那哭泣的声音里感受到了谅解、感受到了柔情。
他们都变得坚强起来,围坐在工作台前,理智地商量起了撤离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