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兰的脸上是风雨欲来前的阴沉，宋棉低着头在她的面前站定，宋建伟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人们总是习惯性地认为教育是专属于母亲的职责。
在张兰的视角当中，宋棉低着头如同惯常的乖顺，她从几年前搬来锦城以后就是这样，从来不让家里操心。这种态度深入身心，以至于张兰都快忘了，她的女儿在此之前是县城里有名的捣蛋。
都这么久过去了啊，她的神情恍惚了下，看着面前宋棉柔顺低着头的神态，莫名的开不了口。
宋建伟咳嗽了声，带着提醒，张兰狠下了心：“老师打电话来说你在学校的表现不好是怎么回事？”
惊雷般的声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久久的寂静。张兰目光复杂的看着沉默不语的宋棉，各种的情绪在她的执拗中发酵，逐渐的，对于女儿脱离掌控的无措占据了上风。
因此，更大的斥责不分青红皂白的落在了宋棉的身上：“说话，你哑巴了？！宋棉，我省吃俭用供你上学是要你装大爷的吗？”
宋棉微微抬头，张兰狰狞的面孔落在她的眼里，就像是吃人的怪兽，抽走活力，隔离自由。
跟面前的女孩对上了视线，她微怔，随即被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气的怒火中烧。冲昏了头脑的张兰抬起了胳膊就想管教，但是被宋建伟眼疾手快的拦住了，他皱眉：“管教归管教，别动手。”
他转过了身子想说教宋棉，却在看见她扯了扯嘴角的时候，不由顿住。张兰火冒三丈：“你个死丫头还有脸笑，要不是因为你上学……”
“够了吧。”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来，张兰的声音卡了壳。宋棉侧目看着沙发上露出来的絮团。
“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丫头，是不是就能嬉皮笑脸？”她的话音一落，张兰的脸白了下来。
“真正搬来锦城的原因你们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宋建伟张嘴想制止她，但是下一秒被宋棉的质问问的哑口无言：“老家打来电话了吧？”
宋棉看着张兰摇摇欲坠，似乎因为遥远的记忆神情恍惚，她不管不顾的撕开了口子，带着报复般的把刀子扎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同时也中伤了她自己，张兰从回忆中抽出思绪，看着宋棉怼怨的表情，脑子嗡的一声。那些无处发泄的恨意连同着这些年累积的怨气暂时的掌管了她的身体，直到“啪”的一声响起，宋棉白皙脸上浮现出来的巴掌印刺痛了张兰。
宋建伟推了张兰一下：“你打孩子干什么？”她被推的踉跄了起来，也许是慌乱，也许是别的什么。站定之后，她看着这个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冷笑了声：“干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不都是你害的？”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这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下的无声无息。
但是那些淹没在尘土里的东西却被雨冲刷出了痕迹，露出端倪。伴随着屋里声嘶力竭的争吵，宋棉冷漠的注视着面前的闹剧，她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雷电在夜幕中劈开了口子，也照明了昏黄的房间。面前这对夫妻相互指责的模样跟记忆当中的重合，他们已经忘了因为什么争吵，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了正当的理由。
使劲浑身解数，把最尖锐的刺朝着对方扎去，自然而然的忘记了无辜的女儿。
宋棉静静的看着，只觉得疲惫不堪。
从清晨持续到现在的烦躁终于化成了疼痛折磨她，宋棉只觉得她的脑神经好像被某种锐利的机器钝钝的敲击着，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暇顾及脸上的掌印，也不再理会激烈的两人。
她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屋子里，躺在了床上，蜷缩起身子。好象这样就能把自己圈在了安全的天地里。屋外的雨声渐渐的大了，打在天井中的声音逐渐的没过了争吵，劈里啪啦的好像要把一切都淹没在雨中。
在这之间，宋棉抱着脑袋咬着嘴唇忍耐着。被窝里的温度升高了，她却始终手脚冰凉。
恍惚之间的想：自己的头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哦，好像也是如此的雨夜。
那天的雨是有史以来的大，六岁的宋棉还在县城老家，疯玩了一天的她察觉到了临近傍晚的天边黑压压的，似乎在蓄积着力量毁灭着某种东西。
急忙跑回家的她，并没有像往常般受到东屋长辈的咒骂。而就在她小心翼翼地踏入西屋的时候，却看见一堆的人围在张兰的身边说话，脸上都是笑吟吟的。就连平时对张兰和她两人不假辞色的长辈都难得的露出了好脸色。
看见宋棉淌了泥的衣服都没有说什么，发生了什么？宋棉有些疑惑。
但是坐在木凳上的张兰看见了她，嘴边的笑加深了下，招手喊她过来将她搂进了怀里。
身边围成一团的婶婶逗着她：“棉棉，你马上就要有小弟弟了，开不开心啊。”
弟弟？宋棉懵了下，下意识地看向了长辈，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香火吗？
那老人盯着她，常年因为板着脸而加深的法令纹一度让她很是恐惧。耷拉的眼皮下亮的发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宋棉，唯恐她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
“开心。”她呐呐的说，转过身看着张兰的肚子：“弟弟在这吗？”手还没碰到衣料，就被长辈拍了下，一点没收着力气，手背红了一大片。
张兰的脸色有些难看，顾忌着脸面没说什么，但是气氛却冷了下来。印象当中那张刻薄的脸咒骂着宋棉：“赔钱丫头手下没个轻重，把我的金孙碰掉了怎么办？”
周围的婶婶面面相觑，不过片刻就尴尬的告辞了，她们前脚刚走，雨就劈里啪啦的下了起来。
宋棉有些蔫哒哒的摸着手，委屈的看着张兰：以往她都会争上几句，然后把宋棉抱进屋里，捂着耳朵不让她听那些污言秽语。
但是今天张兰却有些闪躲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很是珍重的模样。见宋棉没人维护，居住在东屋的长辈越发的口无遮拦，宋棉小小的身影站在风堂口，等了许久。
等到背上不知何时伴随着一阵冷风吹来了雨，打湿了衣裳，她才如梦初醒的哆嗦了下，看着低头敛眉的张兰想：下雨了，真冷啊。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那夜的雨还留在宋棉的记忆里，她期待过长辈口中的弟弟，因为老家的孩子都是成双成对，在相对封闭的地区，还是少不了重男轻女的人。
宋棉小时候傻，性格也虎，觉得爸妈疼爱自己就够了，不管别人的看法怎么样。即便是因为有了弟弟，张兰对她的重视不如从前，宋棉也从来没有什么坏的想法，而是一心一意的盼着弟弟的到来。
可是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他们平静的生活翻天地覆，宋棉也因此背井离乡。所以说人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原本痛彻心扉的事情能够伴随着时间淡去，并且冠冕堂皇的找着理由，能让生活继续下去。
或许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好的，可是对于理由本身来说，真的公平吗？
这一夜的雨下的如同瓢泼，宋棉缩在了被窝里面始终睡得不太安宁。窗户没有关，即便是她知道外面会渗进来雨水，加重屋子里面的潮气，但是此刻也无暇顾及了。
外面的争吵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宋棉迷迷糊糊的想：再糟糕也不会比那个混乱的夜晚糟糕了。
从那以后，宋棉就变得乖巧温顺，收起自己的张牙舞爪，变成个人见人夸的好孩子。可是，从晶莹的水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头。
可是偶尔的时候，她会想起曾经的宋棉，心疼死去的天性。
隔天清晨，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有了收势的苗头。梁延的家中，他打着哈欠从房间里面走出来，林怡责备的说道：“都降温了，还穿这么少？再去套个外套。”
梁延低头看下自己身上的运动卫衣，揉了揉鼻子，回房间套了个外套。
林怡边给他递牛奶边问：“昨天也没顾得上问你，怎么回来那么晚？”
梁延的动作顿了一下，垂着眉心虚的回答，“跟同学打球耽误了一会儿。”
如果梁英胜早出房间一会儿，肯定能识破他的谎言。但是林怡是个温柔的母亲，她只会用无微不至的关心将儿子束在网里透不过去。
“天凉了，以后别打那么晚，让妈妈担心。外套在学校也别脱掉，会感冒的。”她递给了梁延雨伞：“去吧，让爸爸送你。”
“嗯。”梁延应了一声，颇有些心不在焉的。这是他第一次撒谎，原因是昨天他跟周宛早早的放学就去了电动城占位置，如愿以偿的玩到了梁延向往已久的拳王和飞车，还有捕鱼的游戏也不错。
心中惦记着那新奇而又好玩的游戏，梁延的思绪忍不住的跑神，周宛说，电动城的游戏都是小儿科，网吧的更好玩呢……
“想什么呢？”梁英胜的声音如同雷鸣般在梁延的耳边响起，让他一激灵。
“这么激动，干什么坏事了？”这是他一贯套话的方式，梁延佯装的翻了个白眼：“能有什么？打球太累了。”
他的心里慌的要死，但是看梁英胜没有深究的意思，就这么轻拿轻放过去了，又有些怅然：撒谎真是件无师自通的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