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溪推开门，进入了自己的卧室。
虽然在颜维山面前表现出疲惫不堪的样子，可她并没有真的多疲累。
毕竟在那个房子里，她几乎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手心的钥匙，被体温捂热。
那锐利的轮廓烙印在手心，犹如烙印在她的心上。
他说话时候的郑重，她依旧记得。
“以后不管遇到了什么事，先告诉我。”
“只要你愿意，这里的门永远为你而开。”
“也只为你而开。”
如今想起，那声音犹在耳侧。
让她脸颊出现一点绯红。
那音调太过美妙，如传世的音乐。
让她不住地回想，一直未能遗忘。
那一夜，她清醒到半夜。
翻来覆去都是兴奋，辗转反侧。
似乎好久都没遇到这样值得高兴的事，所以情绪也泛滥得很彻底。
想要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把心中的所有阴霾驱散。
次日天将明，她便立即清醒了过来。
从卧室出去的时候，她的嘴角依旧带着一点笑意。
那是从美梦中延伸而来的。
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幸福。
然而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幸福比之痛苦，永远单薄而脆弱，犹如镜花水月，一碰即碎。
“颜溪，你在家啊。”
何玉芝看到她的时候，脸上似乎闪过一点慌乱。
让颜溪没有忽略的可能。
“嗯。”
“怎么了？”
她只是懒散地随意应答着。
因为内心对何玉芝的不喜欢，声音里颇多敷衍。
何玉芝的脸色却只是凉了一下。
没有像她预想中的那样，立即气急败坏。
她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看着她张了张嘴，最后只是一咬唇，什么也没说。
颜溪有些不习惯。
可想起昨日的颜维山，似乎也什么不能习惯。
从前在她面前，以供养者自居的人，也软了声音。
那么从前在她面前趾高气昂的人，开始克制自己的脾气，也就不是那么新奇的事情了。
这安宁来得太容易，让她哑然失笑。
从前她费了多少唇舌，也未能得到的尊重，如今不过一个含混的谎言，便成了真。
她嘴角挑起一个冷漠又嘲讽的幅度，策划着立即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何玉芝那脸上的慌乱有些明显，让颜溪心中陡然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来。
不对。
何玉芝并非是出于对她的忌惮，才把口中的尖锐吞了回去。
她只是在敷衍着她。
颜溪知道，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被何玉芝破坏得彻底。
可何玉芝从来没有那样觉得过。
她每次面对着后辈传授经验的时候，都是面带得意的。
她从来没有避讳过颜溪。
大概是真的没把她当成过对手，所以连一点精力也不愿意放置在她的身上。
“要认清谁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讨男人的唤醒，总比讨孩子的欢心容易些的。”
“血脉相连又如何？”
“只要他足够信任你，从前再疼爱的子女，也能变成那墙角的枯草。”
“取之无用，弃之可惜。”
她带着得意的声音尚在耳畔。
一声一声回想着，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颜溪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何玉芝从来不是什么怯懦的人。
她不像她，惯于委曲求全。
更何况……她如今还自忖筹码厚重。
颜溪默不作声地瞟了一眼她的腹部。
何玉芝今日穿着宽松的雪纺衫，看不出什么痕迹。
她脸上依旧画着艳丽的妆，似乎没把肚子里的孩子当一回事。
可颜溪知道，这已经是她妥协之后的结果了。
从前的何玉芝，妆容比此时更甚。
也从不喜穿任何宽松的衣物。
她年纪不小了，身材却一直维持得很好。
所以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炫耀着自己的身材。
往常，她总是偏爱更贴身的衣物。
剪裁衬托着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她一步一停，享受着旁人投射过来的目光。
或是欣赏，或是嫉妒，或是贪婪。
一个不落，照单全收。
若是以何玉芝平日的标准，她大概是很看重这个孩子的。
颜溪这么想着，有点漫不经心。
她还是未能想明白，何玉芝是因为什么样的事情，想要她赶快转身离去。
其实她也不怎么在乎——
颜溪有些懒散地转过身。
心思流转的空隙，她想到了一些可能。
颜维山手中握着的钱财，对于何玉芝来说，可能算不上少。
可那模样，却是太过油腻了。
从前何玉芝为了某些原因，也因为某些忌惮，可能会隐忍着。
如今她自觉脚跟站定，自然也就开始洋洋得意了。
以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风骚，说她在外边有些香艳的偶遇，颜溪是毫不怀疑的。
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心中冷漠着，心底飞速浮现而过的，是颜维山的脸。
那张脸十分熟悉，却没让她又半点动容。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这个家，和她早就已经没有了关系。
除了……哥哥。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了厨房，心里莫名生出一点歉疚来。
哥哥的事情，竟然不是意外，而是她精心策划好的。
她和何玉芝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相互敌视了这么久，她竟然没发觉什么。
若不是盛居安，这其中的关窍，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浮出水面。
想到这里，颜溪心里有一点五味杂陈。
再想起何玉芝颜色艳丽的脸时，有怨恨的情绪同时开始涌动。
我会让你后悔的。
我会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冷着脸，伸手去拉冰箱门。
扑面而来的寒气浸润了她本就冷漠的心，她默不作声地这么想着。
在那之前，就让你们先相互折磨吧。
伸手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酸奶，她这么想着，动作僵硬。
眼前一闪而过的。
是何玉芝疾言厉色的模样，还有颜维山满脸的苍老，声声都是叹息。
她本来已把自己当做一个透明人。
本来已经做好了袖手旁观到永远的准备。
可她拿着酸奶盒子，从何玉芝身边经过，听到她刻意压低过的声音时，心头那坚硬又陡然回暖。
那个名字被带着暴躁喊出来，让她下意识僵硬了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