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溪的前半生，过得很辛苦。
看起来平静无波澜的人生，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艰难和努力。
从前为了自己不堕落下去，她默默忍耐了许多诱惑。
自小刻苦，后来得偿所愿进入了医学院，日子也并没有变得轻松一些，反而更加辛劳。
可即使这样，她也从来没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哪怕风雨飘摇，她也一直觉得，自己踏上的道路是光明的，未来是值得期待的。
直到如今。
电话对面只是一个陌生人。
依照她心志坚定的程度，甚至不应该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然而她却清晰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信念被摧毁了。
信念被建立起来的时候，耗费了许多的精力，漫长的时间，长久的坚持。
如今出现裂痕，却又十分轻易。
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短视的几句挣扎。
颜溪从前其实听过许多嘲讽。
“女孩子，那么努力做什么，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医生有什么好？有良心被饿死，没良心被骂死。”
“世上所有正当职业，最烂贱不过医生和教师。”
类似的声音，她其实听过许多。
她一直问心无愧。
所以那些话，听在耳里，却从未往心里去过。
如今不知是她心智不坚了，还是她变得脆弱了，竟这样轻易地，开始了质疑。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依然情绪激昂。
“我不跟你说，你叫你们领导来和我说！”
“我告诉你，颜溪，这事没这么简单。”
“我不会就这么罢手的，我会让全国人民，都看到你的真面目！”
那声音高亢着，几乎阴狠毒辣。
颜溪听得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她忽而不想去解释什么。
因为她终于明白，这个男人想要的，她给不起。
她心里隐含着的歉疚是因为那个暖箱里的孩子，是因为那个病床上憔悴的母亲，却从来不是因为这个男人。
她没有再说话。
男人口口声声，并不想和她交流，只一味地恐吓着她。
从他凌乱的声音里，她能听得出来，他并不知道网络上具体发生了什么。
至少，不知道她已澄清过。
那是个没有文化的男人，却绝不是一个智商低下的男人。
这声音听起来凶狠暴躁，恍然一听仿佛没什么逻辑，可细细一思量，却也很容易知晓他的想法。
他会追究下去，是因为他看到了追究的甜头。
历来会闹事的人，得到的利益总会多一些。
像是拆迁时候，迟迟不愿意搬迁的钉子户。
像是离别的时候，用泪做筹码的第三者。
他不愿意和她交流，是因为本就不在乎，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那个男人并非因为自己的妻子突然离世而悲痛不已，演绎出来的深情角色，只是为了博取人们的同情。
他口口声声叫嚣着，不会就这样听话，并且要让颜溪的领导出来解决。
是因为他认为，事情闹得越大，波及到的“大人物”越多，颜溪越凄惨，他便能得到更多的安抚。
他其实并非懵懂不知事，只是单纯不知足而已。
颜溪的神思一点点清明。
她渐渐变得理智，又渐渐觉得有些可笑。
活生生的人，难道还不如钱财？
她觉得自己心里隐约的心软实在没什么道理。
那个男人并不需要她的怜悯。
“颜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
“你以为，把网上那些东西删了，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
“你以为他们都忘记了，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我告诉你，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就算所有人都不记得了，我也会记得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颜溪的耐心耗尽，没再开口解释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伸手端起面前的咖啡，递到嘴边抿了一口。
入口微苦，她眨了眨眼，目光透过玻璃墙向着窗外而去。
过往行人行色匆匆，脸上神情多慵懒而疲累。
就算所有人都不记得了，我也会记得的。
她的脑海里回想着那男人最后的声音，几近疯狂。
这听起来几乎像是什么温情的告白和宣誓，可竟然是一句警告和恐吓。
颜溪眼底闪过一丝什么情绪，摇了摇头，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站了起来。
包拿在手中，她收捡了自己的情绪，买单的时候，把那满腔的念念不舍，留在了那家咖啡店。
对陌生人的怜悯，就到此为止吧。
她已尽力过，依旧一切未在掌握之中，什么也做不了。
至于那个男人？
其实这件事情早就结束了，只是他还没有要够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贪恋曾经被所有人看着的感觉而已。
网络上的事情已经澄清。
证据也分明，医院不会去当那个冤大头。
有柳阑珊在，想必之后的公关也会做得很好。
她沿着人行道平整的瓷砖慢慢走着，心思有些散漫而茫然。
一边细细思索着所有，看自己是否还遗漏下了什么，一边又难以避免地有些遗憾，遗憾自己的行医生涯，大概自此便要画上句号。
盛居安大概不会再来找她。
他们两人之间恩怨已清，如今形同陌路。
他已经用自己的方式道过歉。
可她那被吊销的行医执照，大概没那么容易拿回来。
她从前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现在却觉得，这也没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这世间繁华胜景，处处是风光，她也不必只贪恋这一处。
她低着头走得缓慢，所以没察觉到身后不远处，靠边停下的车。
盛居安是出来办事的，他刚签了合同，司机开着车载着他回公司，他百无聊奈，正好看到路边姿态有些落寞的颜溪。
她穿着卡其色的风衣，脚踩着高跟鞋。
和他印象里的模样不太一样，有一种莫名的气势。
可那气势又分明虚张声势，被她本身的温柔一中和，显得不那么凌厉，反而更像是一种风情。
“等一下。”
略一思索，他还是喊住司机，停下了车。
把合同交到旁边的助理手上，他开了车门。
“颜溪……”
他低声喊了一句，因为没想好要对她说什么，所以有些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