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溪已踏上了楼梯。
如今她扶着木质扶手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颜维山。
颜维山显然没料到，她竟然连这也不在乎了，一时间有些错愕。
不，不可能。
这都是她装出来的。
他不动声色地判断到。
如果她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这样毫不在意，又还回来做什么？
明明之前，她都已经走了。
明明，她是有其他的安身之所的。
颜溪歪着头，目光深邃地望着他。
眼里带着讥诮，声音里凉薄非常。
“他是我哥哥。”
“可也是你的儿子。”
“你都不在意了，我又担心什么？”
那反问薄情薄幸，和当初她在他面前好声相求的模样截然不同。
颜维山心中惊诧，不得不开始怀疑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真的……
他的目光默不作声地在她身上划过，颜溪的目光凉薄，带着狠毒和冷漠，却又分明透着一点鱼死网破的决绝。
她身上的事情，他略有耳闻，但其实并没有认真去调查过。
是听何玉芝说起过，颜溪惹下了大祸，在网络上被扒皮，自己躲出去了。
可他从未担心过什么。
那么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再说，他虽然不喜欢颜溪，可还是了解她的。
她心软得狠，平日里也不和人结仇。
惹出最大的祸端，也不过就是在医院里，和患者吵几句嘴。
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单方面挨骂的那一个。
他毫无理由地相信，颜溪即使出去了，也会过得很不错。
事实似乎也如他所料，如今，她不也自己回来了吗？
全须全尾，意气风发。
甚至还有精力和兴致，来挑衅他，和他吵架。
可见之前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他之前的判断。
或者说，在颜溪开口说话之前，他看着她安静吃着东西时候的判断。
如今看着她目光里难以叙说的压抑和凉薄，他的心却又陡然跳了一下，而后隐约有了别的猜测。
是不是，那事情其实并没有他之前以为的那样简单。
是不是，她其实没有很妥善地处理好？
所以她如今，才会连自己都不在乎了，也不再在乎那躺在病床上的，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哥哥。
颜溪见他沉默了，也不再纠结，转身继续迈开腿，踏上了下一步楼梯。
她对颜维山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如今突然发难，不过是她相通了一些事情。
颜维山的确薄情薄幸，可也是真的自私。
哥哥如今虽躺在病床上，可毕竟生命体征还未消失。
他不会放弃他。
即使是为了他自己，他也不会放弃他。
就凭借着他一向多疑，一向对身边所有人都不信任。
她便能猜测出，颜维山对何玉芝，其实也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样信任。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他们两人的眼皮子底下。
她从前软弱得过分，不是何玉芝的对手。
可毕竟也长到了如今的程度。
从前她未细想过这一点，现在想来，若颜维山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信任何玉芝，她又怎么会得到那样好的教育机会？
他是在给自己铺后路。
身边每一个人，但凡对他尚有一点感情，但凡对他尚有一点用处，他便不会那样随意地丢弃。
当初他愿意出钱，给她最好的教育，是因为她足够聪明，足够努力，日后可以回报更多。
后来她进入了医院，他不再理会，两人的关系越发恶劣。
是因为他发现，原来她即使学成归来，也并不能对他有什么帮助。
再后来，他看上了盛居安手上的资源。
盛居安提出要她去求情的时候，颜维山毫不犹疑，到她面前威逼利诱。
他所有的决定，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有自己的逻辑。
这逻辑简单粗暴，十分明显，可她竟然到如今才看清。
他所做的一切，所有影响他选择的一切，其实都和她的态度无关，只和她是否有用有关。
她不必再他面前做小伏低。
她不必再忍耐何玉芝的任何。
只需要……用实际的行动，和简单粗暴的事实告诉他，我还有用。
你若为了自己打算，想要利用我，便要那等价的东西来交换。
她手掌的筹码其实不多，可偏偏有颜维山最看中的一项。
这便已经足够。
只要她还在和盛居安有哪怕分毫的联系。
只要她还能给颜维山带来一点希望。
颜维山就不可能真的把哥哥怎么样。
甚至，他还会小心翼翼，去讨好她，不能惹她太不舒服，让她一气之下一死了之。
这些筹码，若是自己直接铺陈在他面前，他或许还会有所怀疑。
如今她做出这样决绝的模样，让颜维山自己先心生疑惑，再去暗中调查，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谁都不信任，可毕竟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的。
那段楼梯并不长，颜溪没多久便已走到了尽头。
没有抬手去按旁边的开关。
走廊昏暗着，却丝毫没影响到她脚下的节奏。
她在这个房子里已经居住了许多年，所有的架构都再清晰不过，不需要路灯的指引。
因为心里变得清明，脚步落在地板上的节奏坚定，仿佛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颜维山依旧站在客厅里，看着那已无人影的楼梯，不知在想什么。
他神色沉郁，让周围的气氛都压抑着。
何玉芝心中焦急着，不甘心着，眼看着颜溪在眼前消失，却终是没开口说出什么。
“维山，我们回去休息吧。”
开口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像是自己吞下了所有的委屈。
发出的邀请是就此作罢，每一个音调里却又分明有着别的意味。
颜维山把目光从面前的楼梯上收了回来，在她身上一落。
何玉芝连忙摆出善解人意的模样，只一双水盈盈的眼还委屈着，欲言又止。
那目光里写满期待。
颜维山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意味深长地一点头。
他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去又仿佛已把一切看透。
片刻后，他也踏上了楼梯。
却没按照何玉芝的提议进入卧室，而是去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