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陪我坐一会吧。”
盛居安的声音带着一点叹息，似乎还带着一点疲惫和惆怅。
颜溪下意识想要拒绝，可又有些舍不得。
越和他相处，她便越深刻地意识到，他们之间，隔着多遥远的距离。
那距离几乎远在天边，如若海市蜃楼，虚幻又缥缈。
他却又一次次地主动到达她的面前，给她那样的错觉。
让她偶尔会以为，过往种种，皆是误会。
让她错会，他们之间，本来平等，也可以长久地相处下去。
甚至，偶尔会生出不该有的旖念。
尤其是，在她发现，他对她也抱着怜惜之心的时候。
在她发现，他默默为她做过许多事之后。
今天从医院出来，他在车上的愤怒，脱口而出的那些，她依旧记得清晰。
心里的感动和柔软，也一直延续到现在。
可理智却又告诉她，事实并不只是像她看到的这个模样。
他为她穿上了崭新的衣服，给了她最精致的妆容，和最恰当的身份。
他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带着她走进了那个殿堂。
她几乎已经实现了自己从前的梦想。
实现了午夜梦回时，她心头的旖念。
那时候，她最隐秘的渴望，也不过是穿着最华丽的服装，站在他身旁。
如今一切都已经兑现，即使那精致的皮相之下，是再残忍不过的虚无。
可即使是虚假的，她也毕竟是真的握在了手中。
然而她却依旧变得如此狼狈。
盛居安眼中的责备，她看得真切。
她并不怪他。
因为那责备下，分明藏着心疼。
他没有做错什么，不该承受她无端的指责和愤怒。
是她高估了自己。
因为太过渴望，所以误以为那些东西可以被自己握在手中。
不过短短时光，便已足够让她印象深刻。
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柳阑珊也没那么可恨。
她只不过，是更直白地告诉了她，这个社会的规则而已。
那鄙夷和嘲讽毫不掩饰，所以也让她更加明确地记得，更加深刻地感知，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想起，今日在医院的车库里，盛居安对她说的那些话。
“我没有义务对你做那些。”
“我没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
字字句句，暴躁并不掩饰。
她记得足够清楚，所以也足够错愕。
他所担忧的，他所思量的，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因为中间隔着万水千山。
也因为，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天地。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狭隘的人。
她从小刻苦。
后来因为周围的环境，因为颜维山和何玉芝的存在，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成年之后，开始堕落。
她变得更加努力。
她眼前所见，都是感激和尊敬。
她是让人肃然起敬的医生。
那时候，她身上的衣服并非什么名牌，可她从未在意过。
那时候，她从未觉得，自己和柳阑珊有什么阶级上的差异。
她看到柳阑珊踩着高跟鞋，在医院的长廊里走过。
她看着她，脸上总是带着精致的妆容，唇上总是带着鲜艳的颜色。
她看着她，把毫无款式可言的白大褂，穿得像是时装。
她从未羡慕过，甚至隐约鄙夷着。
颜溪忽而想起很多年前的教室里，讲台上老师的声声叹息。
“能坚持自己本心的人，太少了。”
那时候她还太年轻，所以不能理解那更深沉的原因。
她甚至以为，自己历经得已足够多。
这短短的几个月，她历经了太多。
从刑薇薇的事故，到后来的孕妇。
盛居安在她面前的模样，也从刻板变得生动。
可她竟然心生畏惧。
又心生不安。
从前在她面前一直冷淡疏离的她，未能让她真的恐惧。
那时候她毫无理由地相信，未来会有一天，一切都会大白于天下。
如今他在她面前不再疾言厉色，却丝毫没让她觉得坦然。
她深刻地认识到。
面前的人和她，有多不一样。
他并不像是她最开始的时候以为的那样偏颇。
脾气虽冷淡些，也可算得上温和。
因为没有自己处理过一些事情，所以有些生疏。
可那并不代表，他是粗旷而没有魅力的。
相反，越了解，她就越是迷恋他。
却又越是深刻地知晓，自己配不上他。
不只是那些旖旎的妄念，甚至只是作为普通朋友，他也让她时常错愕和不安。
例如现在。
她遵从他的声音，也遵从内心的呼唤，没有拒绝。
她坐在了他的身边。
两人并排坐着，中间只隔着一箱啤酒。
远处是海浪翻滚，耳畔是风吹拂的声音。
她一边享受着这安宁，一遍又惴惴不安。
一边沉醉于他的陪伴，一边又不住地开始想起其他。
“你就这样出来了，没关系吗？”
她的声音里不再埋藏着不安，变得柔弱。
盛居安偏头看她，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她询问的是什么。
借着月色打量了她许久，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他拉着她扬长而去，是否会对那聚会造成什么影响。
“你理会这些做什么？”
“做人呢，有时候还是自私一点比较好。”
“你什么都为别人着想，遇上什么事，都把自己放在最后，又有谁会真的感激？”
他笑了起来，伸手拿起一瓶啤酒。
声音有些轻浮，仿佛只是在开玩笑。
你自己都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又有谁会真的心疼你？
最刻薄的那一句话，最后却依然没有出口。
即使夜色如瀑，他依旧看得分明，她目中的光亮陡然阴暗了下去，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颜溪也偏着头看着他。
一手撑在沙滩上，她姿态里有一点局促和犹疑。
是贪恋此时的静谧和陪伴，又害怕自己影响到他其他行程的模样。
盛居安把啤酒举起，喝了一口后往旁边随意一放。
“带你出来了，就别想那么多了。”
“难得安宁，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也算是，为我不妥当的安排，给你赔罪。”
他笑得恣意，对着她发出了邀请。
颜溪愣住了，眼中有泪光飞快地闪烁了一下。
而后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郑重一点头，伸手去接盛居安递过来的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