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笑一个!”白浪两手捧着黎姿的脸,大拇指按住她的唇角往上一蹭,强迫她展现一个笑脸。黎姿木然地盯着白浪,眼中充满仇怨,却懒得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恶魔在表演。
白浪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演出服扔给黎姿:“不是都给你说了吗,要穿这件,还记得吧,这是结婚前给你定制的那件,那时的你多水灵啊,多迷人,现在呢?我亲爱的微笑的木乃伊……穿上吧,赶紧穿上,这可是我们纯洁爱情的见证!”
白浪把“纯洁”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又把一堆珠宝首饰递给黎姿:“挑吧,挑最贵的,今天是你的日子,你就是女王,到时候全世界都会知道,我这场音乐会就是专门献给你的!我的至爱!到时候我会对所有的观众这样讲,他们每一个人都要羡慕我们这一对神仙眷侣!没人会知道,其实咱们俩一个婊子一个流氓!”
黎姿恨恨地盯着白浪,抬起手要抽他一巴掌,却又被白浪死死地按住,又心如死灰一般,任由他摆布了。
白浪放开黎姿的手臂,阴死阳活地笑着:“咱们都是体面人,晚上一定要好好表现,对了,把那小杂种也打扮得漂亮点,那可是和你一样是咱家的门面。”
那“小杂种”就是小白羽,现在都六岁多了,一个白白净净柔柔弱弱腼腆敏感的小男孩。他正透过门缝默默地看着爸爸对妈妈的冷暴力,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爸爸管自己叫小杂种,他也不知道小杂种是什么意思,反正是个很不好的词,因为他看到妈妈极力压抑的那种恼怒、怨恨的神情。
夜幕低垂,一轮满月升起,月光下的青城音乐厅古朴而华丽,今天是它建成60周年的音乐会。这座音乐厅是中西合璧的代表作,借鉴奥地利萨尔茨堡音乐厅和中国皇家建筑的风格,整个建筑外观宏大气派,演奏大厅华美精致、金碧辉煌,最吸引人的就是舞台上方的悬挂式分枝吊灯,传闻重达两吨,当年也是从奥地利进口。这座音乐厅就是这个城市文化艺术以及建筑的名片。
音乐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共三层能容纳两千多人的大厅座无虚席,舞台上,乐手们已经准备就绪,灯光逐渐变暗,台下的观众安静下来,满怀期待。几束银光射到台上,台上还有两个空位,有几个演奏者相互看看,默不作声。
白浪终于登上指挥台,像帝王检阅自己的臣民一样扫视舞台,不觉心里一沉,首席小提琴手的位置是空的,那是梦相远的位子,也是观众最大的期待之一,再看黎姿的位置也是空的,又瞄一眼观众席,那位市委秘书长和一帮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都在第一排,蒋小瑛带着女儿小梦野也来了,但是没看到儿子小白羽的影子。
白浪强作镇定,把目光落在梅兰身上,示意她补上首席的位子,他觉察到有观众在交头接耳,压制着那种不详的预感,还是举起了指挥棒。
这是他必须跨越的山峰,是他正式成为团长之后指挥的第一场盛大的音乐会。
黎姿把那件象征他们“纯洁爱情”的定制演出服撕得乱七八糟,连同那些珠宝首饰都丢进了垃圾桶,又狠狠地啐了几口。
“婚姻就像吃了一个巧克力皮儿的雪糕,开头是巧克力,后来是冰淇淋,最后嘴里剩下一个木棍,只有可怜巴巴的穷孩子才会吃完雪糕之后还把那木棍放嘴里嘬来嘬去……”
白浪这番话时常在她的耳边盘旋,她也记不得这是他什么时候说的,只记得那种野蛮和无耻的嘴脸,这让她感到恶心。
当初,她爱上了白浪的浪漫、权势还有男人魅力,更是佩服他横刀夺爱的勇敢,然而,婚后发觉自己只是他的一个猎物而已。从那之后,黎姿和白浪便开始互相折磨,家暴和冷暴力时常伴随。
再后来,黎姿发觉白浪另有情人,她的性格也变得极端,并且有着身体和精神上的洁癖,再没让白浪肮脏的身体碰过自己,只保留着夫妻的名份,过着各自的生活。终于,她发现白浪的情人就是罗素,就是是自己带的那个学生。
她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面容憔悴、容光不再,这里或那里已经开始松弛,这种松弛的单薄几近枯萎,还没有真正活过就开始老去了,她朦朦胧胧地知道自己脱离了某种联系,是和生机勃勃的世界脱离了的联系。
一个正常的人,有七情六欲。从那以后,黎姿不再奢望任何东西了,除了看护着儿子小白羽,盼着他快快长大,再也不想要什么了,男人这东西、那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至于爱情、性欲之类玩意儿,只是夏天的冰糕而已,吃了也不过是一时爽快,不吃也就那么回事儿。
然而,这种身体的正常需求被压抑使她痛苦得要颤抖和疯狂,她开始感到凄惨了,竟然开始可怜自己了,她意识到,每一个失眠的夜,都是欲望与自省间的博弈,不由地辛酸地啜泣起来,忽然想起梦相远。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义呢?不如就做一个水性杨花的人,对抗这些年高浓度的绝望和对婚姻的忠诚。不,我不是水性扬花,我只是去找我真正爱的人……她反复地挣扎着,她想告诉他还爱着他,想和他谈谈心,想投入他的怀抱,想寻找一种温暖,如果不止这些呢?如果想要更多,要快意、要快感,要心灵的,也要肉体的……他一直对自己很关心,也许……也许他也在想着我呢?
皎洁的月光穿过枝桠为小提琴渡上斑驳的光芒,林中溪水静静流淌,梦相远沉浸在完全属于自己的《最后的春天》里,早已泪眼朦胧。这是他从小生活的孤儿院附近的一片小树林,琴声幽远,流水潺潺,一幕幕往事纷至沓来,他又看到那个不知东南西北的孤单可怜的小东西,看到那个小东西一天天长大,由天真烂漫到风华正茂,由一个孤儿成为一位音乐家,他看到恋人、妻子被白浪欺骗、玩弄,看到自己的作品被白浪掠夺、占有,看到倾注全部的爱的女儿真的不是亲生的……琴声如泣如诉,然而弦断无人听。
梦相远无数次确认对这个城市已经心灰意冷,和梅兰相约私奔,提前买好了由青城到边城的火车票,就在“至爱”音乐会结束之后。
忽然,他意识到不远处有一个影子形同鬼魅,不禁头皮发麻,定睛一看,那身形正是黎姿,看她也没有再近一步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聆听,就这样待着。梦相远琴声未歇,乐曲成为二人心灵交融的工具,不觉间月亮已悬在中天。
“你还好吗?”黎姿终于开口了,她显然有一种不安,看了梦相远一眼却又避开他的目光。梦相远知道,这看似寻常的一句问候,其实压抑着千言万语,他曾经以为,她就是他的生命、他的归宿,他视她如珍宝,可如今已经无言以对。
“嗯,还好……”梦相远沉默良久才吐出这两个字,目光也有意无意地躲避着黎姿,望着不远处城市的灯火。
“你也不问问我还好吗?”黎姿幽幽地说道,几乎哽咽。
听到这句话,梦相远忽然变得警觉起来。他凝视着黎姿,这个曾经青春逼人的追梦人,如今面容憔悴,她在加速地老去,那些美好永不会再来了。一旦失去,将永远失去。她想要的已经找不回来了,梦相远也一样。
梦相远终于打破沉默,很认真地告诉她:“我们是两条直线,相交的瞬间之后就是渐行渐远,没有回头路的,就让我们各自白头,各自迎接春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