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乐团的事。几年来这个交响乐团都半死不活,很多乐手都已经去做兼职了,而白浪似乎表现得雄心勃勃,说是要让这个老乐团焕发光彩,新招来几个毕业生,要注入新鲜血液,其实私底下白浪的话是,姑娘是跳动的音符,没有漂亮姑娘就没有好的音乐。不管怎么说,新人中有一位叫罗素的笛箫手引起白浪的注意,因为白浪的妻子黎姿是笛箫演奏家,便让黎姿带她,对这种安排,白浪感到一种莫名的刺激。另一位叫梅兰的小提琴手则成为梦相远的徒弟。
这一天,这个青城老音乐厅的排练室,空气中弥漫着木材和松香的混合香味,眼看着最后一抹夕阳就要消失在窗台。梅兰在拉小提琴,眼神中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机。
“停!”梦相远靠着椅背,认真地说道:“还是不对,这一段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
梅兰放下小提琴,执琴弓的手臂也耷拉下来,一副无奈的样子:“梦老师,这个音符…我总是拉不好,您能再…再帮我演示一遍吗?”
“来,注意观察我的手指和弓臂的运动,这样,你看”,梦相远又演示一遍:“感觉到差别了吗?再来!”
梅兰演练一遍,又被叫停了。
“你的指法不对”,梦相远不易觉察地犹豫了一个瞬间,还是小心地摆弄一下梅兰的手指,又连忙闪开,像是怕沾上什么似的。
梅兰再演练一遍,还是差点意思,梦相远已经失去耐心了:“来,像这样!”
梦相远从后面手臂轻轻地环绕过梅兰的肩膀,摆弄一下梅兰的左手,说道:“松弛,虎口保持松弛,你捏得太紧了,虎口和琴颈要留空隙。”
梅兰偷眼看着梦相远认真的样子,心中暗笑,把虎口稍稍松了一下。
“这就对了”,梦相远右手轻轻捏着梅兰的右手:“这个弓手也要松弛自然,来……”
就这样,悠悠琴声再次响起,送走了最后一抹残霞,排练室不知不觉的暗下来。梅兰的手柔柔滑滑的,还暖暖的,梦相远的心头忽然荡漾了一下,心口麻酥酥的一阵,梅兰身上那种淡淡的体香似乎也盈盈绕绕,梦相远屏住呼吸,却又感受到梅兰的鼻息。
“你紧张什么?”梦相远忽然停下来,看着几乎就要贴上他下巴颏儿的那张俏丽的脸庞,手却没想着要松开。
“是我紧张吗?”梅兰扭头望着梦相远,突然涨红了脸,眼里还有几分俏皮。
梦相远感觉身上一股热潮,忙避开梅兰的眼神。
“啵”的一下,梅兰吻上了他的脸,娇羞地笑着:“我爱你,我爱上你了!”
梦相远一时无语,然而那种幸福感油然而生,他几乎要落下泪来,这个女子像太阳一般火热,像春天一般温暖,对音乐的追求也像他一般纯粹,终于遇到了这样一个真正不俗的女子,梦相远终于感觉到,原来人间值得。
“梦老师!梦老师!”忽然传来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传达室小赵的声音越来越近:“你家里来电话了!”
梦相远一时惊慌失措,忙松开梅兰的手,怔怔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刚才的情景是一种幻觉。
小赵一颠一簸地刚好到了排练室门口,看到这情景,又尴尬不失礼貌地重复了一遍:“梦老师!还……还排练呐?家里来、来来来……电、电话了!”
梅兰也跟着梦相远进了传达室,电话还在那儿放着,梦相远拿起来就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今天加班排练,晚点回去。”
他刚要挂掉电话,那头儿传来妻子蒋小瑛的声音:“你们那乐团都快解散了吧,都这样了还加什么班呀,你们这是要跟殡葬业抢饭碗吗,那也不对口啊,你一个拉琴的,人家要的是唢呐,你能拉出人家那味道吗……”
一个音乐家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拉琴的”。梦相远气得拿电话的手都在哆嗦,一副极其厌恶的神情,耳朵已经远离了听筒。梅兰也听到了,灵机一动,跑到门口扒着门回头往屋里喊了一嗓子:“梦老师!来活儿啦!一个当官的他老婆死啦!”
梦相远已经无声息地放下电话,不知道妻子有没有听到刚才那句话,还没缓过神儿来,盯着梅兰问道:“什么官?”
梅兰眼珠子一转:“相思成灾见死不救屎壳郎官!”
梅兰不知不觉地放肆起来,不再是那个乖乖听话的学生。梦相远瞪了她一眼,摇头苦笑,轻叹一声,出了传达室。
从音乐厅出来的一条巷子里,梅兰背着自己的琴包,磨磨蹭蹭地跟上来,走了几步,又磨蹭着不走了,梦相远回头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梅兰看着梦相远,像是在自言自语:“要下雨了。”
梦相远沉默不语,把头扭向一边。
梅兰跟上来,轻轻挽住梦相远的胳膊,抬头看着他,认真地说:“你知道我喜欢你!”
梦相远躲开她的手臂,长叹一声,轻轻地说:“你知道我有老婆孩子……走吧。”
梅兰忽然顿住脚步:“我只知道你过得很差劲!你在浪费生命!”
“那又怎么样,生命这东西,不浪费在这事上,就浪费在那事上,反正最终都会消亡的。”梦相远望望天空,雨点打在脸上。
梅兰撑开伞,梦相远把伞接过来,梅兰又挽起他的胳膊,这一次梦相远没有拒绝,他不想让自己变得狠巴巴的,也不想对梅兰太残忍。关于爱情与生命,这是个没法儿讨论的问题。夜幕低垂,二人漫步在小巷的雨雾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几句,梦相远也想岔开话题,说道:“殡葬业说不定真是条出路,对吧?”
“哈?”
“对了,你说我拉的是什么味道?”
“呃……粑粑的味道!”
雨雾中传来咯咯的笑声。
快乐的时光总是快乐的,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知不觉,二人已来到梦相远家楼下。雨下大了,梦相远把伞交给梅兰:“好啦,赶紧回家吧,路上小心!”
梅兰撑着伞,恋恋不舍,突然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老婆不是你的老婆、你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呢?”
梦相远脸色骤变,一时无语。
梅兰拿伞遮住梦相远,轻吻了他的脸,跑开了,消失在雨中。
梦相远呆立在单元门口,感到一阵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