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伊甸园,阿灿把阿离带到那间暗室便离开了。
阿离听那个神秘的声音交待完,又追问了几个问题:“在那个空间可以杀人吗?”
传来一声冷笑:“这么娇美的少女怎么杀心这么重呢?”
阿离答道:“我就是问问。”
那个声音沉吟一下,说道:“按说不能随意杀人,那样会破坏客人的体验,而且在梦境中被杀死就会提前出梦。嗯……也许可以为你破例,但是,真要杀人要等到最后一刻,也就是铃声响起的时候,那只有三秒钟的时间,之后梦境就消失了。”
“被杀的人会有真实的反应吗?”
“会的,完全真实,你在这里经历的一切,在感觉上都是真实的,无与伦比!”
梦野真的把现实中的画室植入了寻梦伊甸园,并且做了严格的设定,她当然懂得人性的险恶,按自己的设定,来这里的人可以讲自己的故事,梦野就给他们画像,等出梦之后,来这里的人可以得到一幅媲美西方油画大师的画像,价值不菲。而梦野一直是戴着面具的,她仍然是作为哑巴,只用画笔和画作与客人交流,尤其是通过绘画引导他们的思维、意识。
这晚,那个人终于来了,就是那位指挥家——白浪,那就是当初父亲恩师的儿子,关于父亲,这个人一定知道很多。
白浪看起来风度翩翩,一副绅士派头,梦野示意他入座,自己准备茶点。
白浪端详着梦野,那一副黑色蝴蝶形面具精致而华美,闪烁着微光,那两个眸子藏在面具后面,如夜空中的星辰,淡然而深邃,面具下俊俏的下巴,嘴角微微上扬,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既妩媚又神秘。
茶已经沏好,白浪坐到那矮凳上,倒也觉得舒服自在,眼前这个女子虽然不言不语,但绝非一般,白浪抿了一口茶,盘算着怎样才能让这个猎物进入自己的领地,便故作随意地聊起来,明知故问:“喔?你还是个画家?”
梦野微微点头,摆好茶之后,自顾自地开始画画。
白浪饶有兴致地看着:“嘿!大画家!你当我是空气吗?”
梦野停下来,对白浪报以微笑,示意他自便。
白浪有点怀疑,问:“你真的不会说话么?”
梦野点点头,继续画画。
白浪上下打量着梦野:“你真的是要听故事?”
梦野点点头,又比划一下:“你知道的,我根据你的故事会为你画一幅肖像,到时候你会看到你自己。”
“好吧,我倒要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白浪抽出一支烟来:“介意吗?要不要来一支?”
梦野摇摇头,继续画画,画布上星星点点的几笔,似乎已经布好局。
白浪点着烟,瞄了一眼梦野:“不过呢,我的故事可不能白讲!”
梦野微微一笑,比划:“当然,那要看你讲得够不够好。”
白浪喝了一口茶,说道:“我的故事有点多,这要从何说起呢?”
梦野时不时地观察着白浪,画布上几笔线条勾勒的人的轮廓初现,这是一张只用黑墨涂抹的极其抽象的人体,画中人没有面目,躯体干瘪、扭曲,看起来就像一株流浪的干草。
白浪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十分疑惑:“你是在画我吗?”
梦野微微笑着注视着白浪,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白浪凝视着这幅画,忽然笑了,抽了一口烟,像是自言自语:“虽然我体态丰盈,可是灵魂干瘪,哈哈,要这么说也对,不过呢,其实好多人都这样,外表光鲜,内心扭曲……”
梦野挥动画笔,那些简单的线条渐渐演变成一头巨兽。
“这才像我!”白浪不禁赞叹,然而他很快便沉默了,那天空变成了血红色,乌云压顶,再看那头巨兽,仿佛无处可逃,而脚下的大地反而淡薄如云雾,一不小心便会坠入深渊,那巨兽仿佛在哀嚎。
梦野那支画笔好像是引路的,将白浪渐渐引入属于他自己的某个回忆、某种渴望,似乎每一笔每一画总是和他有关。
“一个男人的痛苦你真的会懂吗”,白浪看得出神,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不由得喃喃自语:“你听说过男人被强奸吗?”
梦野用眼睛的余光瞄一眼白浪,不动声色。白浪沉吟良久,继续说道:“曾经有一位才华横溢的大音乐家,他清俊、高傲又执着,他被一位高官的女儿看中了,深深的迷恋上了他,但是他已经有了恋人,恋人同样是音乐家,同样有才华,比翼双飞的那种,然而在那个年代,在某种压力下,他竟然娶了那位高官的女儿,不,不是娶,应该算是嫁……他觉得他是被那个女人强奸了,被那个女人的家族强奸了,被那个时代强奸了,他蔑视那个女人,蔑视那个女人的官僚家族,但还是和她生了孩子,他看这个孩子也不顺眼,好像这个孩子也是别人强加给他的累赘……”
白浪又是一阵冷笑:“人就是这样,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抗争啊,可以去死啊,如果你妥协,你就接受这个事实啊,既来之则安之,过好你以后的日子,这样不好吗?你抗争又不抗争到底,你妥协,也不彻底妥协,头已经低下了,脖子还梗着,赢你也赢不了,输你又不认输,哎……后来他带了一个学生,对这个学生却是关怀备至,那简直是当接班人来培养,而我,他怎么看都不顺眼,孽障,孽障!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孽障……对,说的就是我,我就是那个孽障!一个悲剧的父亲,生了一个悲剧的儿子,从出生那天就注定了……”
白浪手哆嗦着,把烟头狠狠地掐灭,似乎咬牙切齿:“我恨他们,我又依赖他们,我依赖他们,又想毁了他们!”
看着白浪越来越激动,随时要爆炸似的,梦野强作镇定,手里画笔不停,随着心意描摹。白浪又情不自禁地讲起他如何忍气吞声、忍辱负重,讲他如何地渴望被爱,如何从一个孤僻的少年成为一个名扬四海的指挥家。
白浪讲他的孤独、寂寞,讲他的脆弱、他的伤疤,眼前这位“画魂女”仿佛成了他的知己,成了这世界上唯一懂他的人,而梦野竟然对这位老男人心生怜悯,彷佛他做的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恍惚间都做好了原谅他的准备。
“再后来,他的那位得意门生终于成了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白浪冷笑一声。
终于说到父亲了——梦野暗暗嘀咕,绘画变得小心谨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