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太子殿下和这位叶公子的猎物数量相当,难分胜负。」侍卫向宁王禀报说。
看来侍卫还是给太子留了点面子,若是真想分个胜负,从猎物的品种也是能看出眉目的。
「依我看,不如再加设一局,在这围场上比试骑射技巧,直至分出胜负。两位意下如何?」宁王提议。
「我以为甚好。」论骑射,除了陆小将军,我还没输过谁。
「好。」楚云笙沉吟片刻,也答应了。
说来好笑,在场的人都是皇亲贵胄,但是竟无人认得我,真将我作叶禄安。
这也情有可原,原是因为成亲当日,我头戴南晟国女子成亲时的大红盖头,下花轿行过繁杂的礼数便进了洞房。
后来数月至今,楚云笙都未带我见过任何人,进宫向皇帝皇后的唯一一次行礼也没遇到过什么人,因此现在才能以男子身份混迹围场之中。
宁王操持着,片刻工夫便布好了比赛场地。
第一局比赛规则是我和楚云笙同时驾马放箭,每人要连中五靶。这还不轻轻松松?
随着侍卫一声令下,我和楚云笙同时驾马拉弓,连发数箭,支支势如破竹,都稳稳正中靶心。
「报——全部正中红心——」侍卫查验后回禀道。
我看看楚云笙,他没看我,脸上也毫无波澜。
宁王击掌笑道:「妙哉!来啊,拿几个铜钱来!」
他扬扬手,侍卫便又重新布置了一番。
「皇兄,叶公子,给你们再加点料。」
原来是刚才每人的五个靶子前面都挂上了铜钱,这回不仅要正中靶心,还要穿过铜钱。
「来吧。」我微微一笑。
楚云笙微微侧脸瞥了我一眼,和我一同翻身上马。
「当——」侍卫敲响了锣。两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屏气凝神,看得仔细。
我一边驾马一边搭弓,又是连发五箭,每一箭都轻而易举穿过了铜钱。
再看楚云笙,和我如出一辙,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全无差错。
楚云笙不愧是神射手,想要胜过他属实有些难度。
「精彩!再来、再来!」宁王兴致愈发高昂,大家的情绪也都被调动了起来。
「孤还有些要事,这局如若依旧分不出胜负,那便算孤败了。」
楚云笙看起来兴致缺缺,已经不想继续比下去了。
「皇兄既出此言,那就依皇兄便是。」
13
宁王转头唤人,上来几名貌美女子。
「诸位请看,这几名女子头上都有云髻,你们二位若是谁能连发五箭,都穿过这云髻,便是胜了。」
这有何难?我不以为意。
谁料,这几名女子竟在靶前跳起了舞!身形曼妙、婀娜多姿。只见那靶心忽隐忽现,令人无从下手。
「这……」我开始犯难,怕伤着这些女子。
一声锣响,楚云笙已经打马出发了,我只得硬着头皮上。
还好,只要速度够快,盯得够准,还是能射中的。
不得不说宁王调教出来的女子内心强大,箭贴着头皮飞过去也丝毫不怯。
又是嗖嗖几箭,眼瞅着我自己的箭都射中了靶心,我才放下心来。
再看楚云笙,也是五箭中靶。无所谓,反正平局算我胜。
谁知侍卫上前细细一看,却惊得张口结舌:「这这这……」
众人纷纷围上前去,我也挤进去看个究竟,只见楚云笙的靶子上,不仅有箭,每根箭头上还钉着一朵珠花,正是女子云髻上的!真是不可思议!
「这最后一局,太子胜——」宁王振臂高呼。
众人纷纷祝贺,侍卫忙不迭地把比赛的彩头给楚云深呈上。
这局我确实略逊一筹,心服口服,我不由得向楚云笙投去赞赏的目光。
正好迎上楚云笙的眸子,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漆黑的瞳仁此刻更是深不见底。
14
当晚,齐允送我从围场回趣园,我累得筋疲力竭。
锦屏和司若若一路上叽叽喳喳,说着今天我在围场上的优异表现。
「你都不知道,当时你的五连珠一射出来,整个围场的人都镇住了。」
锦屏笑得那样开心,我都不记得她有多久不曾这样笑过了。
齐允和司若若也交口称赞。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很多年前,我在西洲的皇家围场里,也留下过这样的传说。
马车停在趣园门口,我和锦屏向齐允致谢。
「说什么谢不谢的,今日叶公子肯赏光,技艺又这么惊艳绝伦,在下才是沾了好大的光!」齐允乐呵呵地说。
商定好今后这样的活动还要约着同去,我便把他们送走了。
锦屏扶着我拾级而上,推开门,却见楚云笙正赫然立在门后。
「太、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锦屏忙敛息低头地行礼。
我也有些惊讶地福了福身子。他怕不是为我扮作男儿抛头露面一事来兴师问罪的?
「什么叫孤怎么来了?这不是孤差人置办的园子?我想来便来。」楚云笙清清嗓子,开了口。
「是是是,奴婢失言了。」锦屏连声致歉。
「锦屏,你去看看小厨房有些什么点心,我有点饿了。」若不将锦屏差开,怕楚云笙又说出什么挖苦话来。
「是。」锦屏得救了一般,脚底抹油地走了。
我暗暗做个鬼脸,一言不发朝着正厅走去。
「太子妃做出这副样子,倒像是我们今天不曾见过一般。」楚云笙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太子殿下来趣园所为何事?」我只得停下脚步,回身问道。
「确实有事。想到成婚至今,孤还未曾与孤的太子妃促膝而谈过,传出去还真是稀奇。」
楚云笙忽然换了一副面孔,促狭地笑了,令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那么太子殿下要与臣妾谈什么呢?」我不卑不亢地问。
「你当真要让孤在这大门口站着谈?」楚云笙环抱起双臂看着我,有些无赖。
「那殿下进正厅吧。」我翻个白眼。
趣园的两个差使奴婢见他来了都吓一跳,慌里慌张地沏了茶水端上来。
锦屏端着点心进来,放下盘子之后便又是一溜烟跑了,还不忘把门关紧。
15
「谈什么?」我啜了口茶。
「你究竟是谁?」楚云笙刚才那张无赖的面孔又是陡然一变,语气冷得像冰。
这个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啊。我旁若无人地捻了块点心。
「这是苏州来的厨子特意做的云片糕,殿下不尝尝?」
「林知意!」
短短三个字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天家威严。
「殿下,臣妾不明白您什么意思。臣妾是西洲送来和亲的公主啊,不然还能是谁?」
「如果又有一天,我发现你骗我,那你的下场怕是不会好了。」他威胁我。
「殿下这话说的,难道要杀了我不成?」我的音调提高了八个度。「我原本在西洲是皇家唯一的公主,受尽荣宠,本以为今生可以择一良婿嫁了,安度一生,没想到会被送来和亲。这也就罢了,若是碰上个怜香惜玉的也好,没承想过门一月都见不着夫君的面!而有甚者,夫君还堂而皇之要立侧妃打我的脸!我的命真的好苦啊……」
一大的泪珠恰到好处地落下来,砸在手中的点心上。我眨眨眼,泪珠一颗接一颗涌出来,糊了半脸,视线都模糊了。
「孤从未说要立侧妃!」楚云笙开口打断施法。
「什么?」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立马将眼神闪避开。我猜我现在梨花带雨的样子一定很动人。
「孤从未说将郑婉清立为侧妃,只是让她暂住府中。」他闷声说。
「……」
「所以你以为孤要立侧妃,心生嫉恨将她杀了?」楚云笙似笑非笑问道。
「啊……是……也不是……」思绪乱了,想不出词来,我便以帕覆面,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够了。」他语气倒是柔和了许多。「你莫哭了,孤听着头疼,孤先走了。」
他站起来,没了动静,应该是在看我反应。
我没抬头,只是继续遮着脸,发出呜咽。于是,便听见他推门走出去和奴婢请安的声音。
「终于走了。」我用帕子擤擤鼻涕。「我呸!看本公主怎么治你!」
一直等外头完全没了动静,我这才对门口叫道:「你们几个,进来吃云片糕啦!」
「公主,殿下身边的那个李松刚才给了我一把弓箭,说是让您换成这个来练,技艺还能再有长进。」锦屏十分不解地递给我弓箭。「他怎么突然说这些?」
我看着那弓箭,心渐渐收紧,似乎明白了什么。
16
不知道是那晚之后对自己的态度产生了愧疚,还是觉得我骑射技艺高超因而青眼有加。
总之楚云笙对待我的态度发生了一些改变。
虽然又是个把月没见到他,但是礼品、珍馐倒是流水价地送来,他差遣来修缮园子、移栽花木的人也是频繁在园子里出现。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派人送来的南国水果我确实稀罕,在院里种下的花树现在还未到开花的时间,睹不到真容,但园子里倒是有生机了许多。
于是我便也欣然照单全收。只是底下人每天在一块小声嘀咕着,觉得楚云笙终于要接纳我了。
而他是否接纳我这个太子妃,倒是我最不在意的东西。
这一日风和日丽,我在新修葺好的院落里品茶,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不似前一阵子那样阴阴地教人闷着。
这样的好天气倒是令我梦回西洲。
锦屏也念叨着:「公主,原来这江都也有天儿这么晴朗的时候,真真像回了家呢。」
我们的心情都很好。她哼着一首家乡的小曲子,听得我心痒痒。
「锦屏,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好啊好啊!公主的踏月舞是整个西洲最好看的!就跳这一支如何?」锦屏两眼放光。
「好,那就跳这支!你去取琴来!」
锦屏跑进屋里取出了我的琴,她自小便是最会为我伴奏的。
琴声响起,我踩着点子,脚步翩跹。
慢慢地,在琴悠然的琴声中,我忘了一切。忘记了自己背井离乡来和亲,忘记了父王的叹息和母后的眼泪,忘记了南晟皇族对我的冷遇,忘记了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
我甚至忘记了自己。这一刻,天地空茫无一物。
我的脚步越转越快,身形翩然如仙子,欲纵身跃往广寒一品吴刚的桂花酒,却脚下一空,随即跌到一个宽厚的胸膛里。
「当心。」一个清冽如泉的声线响起。
琴声戛然而止,我仓皇推开来人。是楚云笙。
他看着我,却像是不认识我,眼底暗波流转。
「殿下。」我微微欠身。
仿佛梦中人突然被叫醒一般,他眼神空了一拍,随即轻轻扶额掩饰自己的仓皇。
锦屏福了一礼,便又下去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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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几时来的?」我忍不住问道。
「有一盏茶功夫了。」他淡淡地说。
看来刚才他是一直倚在门边看我起舞了。这个男人的心意还真是难以捉摸啊。
「哦。」我没再多言。
「你自幼习舞?」他突然发问。
「算是,但终究舞枪弄棒更多。」
「那你倒是很有天赋。」
难得听他夸人,我倒是很意外,只得一笑。
风儿起,撩乱了我的发丝,他抬手,为我理顺。
这样暧昧的姿势使我无由来地紧张起来,我忙低下头,拉开些距离。
正尴尬着,锦屏来唤:「殿下、公主,用膳了。」我忙应着。
「你也在这吃吗?」不问倒是失了礼数。
「你不欢迎孤?」他挑挑眉。
「倒不是……那走吧。」我起身,他跟在我身后。
今日做的是春天捕上来的第一批皖鱼,按照这里的习惯,配上黄酒正好。这皖鱼是地方上贡到宫里,皇宫又分赏下来的,十分珍贵。近日楚云笙念着我,倒是也让人给我送了一筐。
皖鱼肉质鲜嫩,我虽不是南人,自幼不常吃鱼,奈何厨子烹得太鲜,只闻了一鼻子就食指大动。
伺候用膳的婢女早已盛好顶好的两块肉,分装着端给我和楚云笙。
我饮一口汤,又吃一块肉,眉毛都鲜掉了,一直端着的表情也维持不下去,逐渐喜笑颜开。
旁边的人却纹丝不动,只定定地看着我。
我扭头一瞧,正撞上他的眼神。
怎么才一会儿工夫,他的眼神就从春日暖阳变得冷如严冬。我也没做什么啊?
我一脸疑惑,刚才一时冲动燃起的那种莫名的情愫现在也被浇灭了。
他见我一脸复杂地看着他,突然“哈哈”笑起来,似是缓解气氛,又像是……自嘲。
「你当然不可能是她,你怎么会是她呢?都是我想多了。哈哈哈哈……」
他大笑几声,又端起杯饮了好几口黄酒,却不小心呛到,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和几个底下人都是一脸莫名其妙。楚云笙见状,索性直接离席了。
他边走边摆手:「你们吃吧,孤还有事先走了。哈哈哈哈……」
不知是我眼花了还是如何,我见他背影踉跄。
鱼肉实在太香,何必惦念一个脑子不好的人。
我转过身,招呼婢女们都坐下,大家热热闹闹地吃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