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哗啦啦,倾盆而出,众人的衣衫早已淋湿,悬河的流水更加激烈。
然而,谁也不知道,在马首之下,断崖边缘,两个身影紧紧的相偎在一起,足下踏着不虚不实的软土,就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凌烟望着伏羲身畔,紧紧绕着的那个细小金丝,脑中豁然想到祁飞穿梭在追兵铁马寒刃之中时,冒着奇险,莫名其妙的穿针引线,将金丝绕在马首,这才险险保住二人行迹,心中一酸,眼睛变得红润,又想到自己出言取笑与他,令他出神分心,不知生死,眼中盈盈泪花夺眶而出。她在断崖默默哭泣,正哭到伤心处,忽觉伏羲的胸膛高高鼓起,她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将手紧紧按在伏羲双唇间。
伏羲适才一个大颠荡,睡意减了三分,昏昏沉沉中忽觉有人有力按着自己的口,睁眼瞧见身前的凌烟泪水涔涔而落,瞥见足下的陡坡,他心思快捷,瞥眼之间,已对周边情况了解了个大概,但是胸口绞心剧痛,委实太过强烈,尽管他极力强忍,仍旧发出一声低微沉闷的咳嗽声。
咳嗽之声,方一发出,只听上方有人急道:“什么声音?”
另一人缓声说道:“将军,天气阴寒,冷流淋身,当心冻感冒啦。”
被人成为将军的人正是太阴营弟子的百夫长与他身边的副将。
百夫长停了一会儿,道:“我没事,只是心中感觉颇为失意。”
副将道:“为何?还是因为这一男一女的事儿?这儿的山坡颇为陡峭,他们由此摔坠而下,就算没有丧命,也必定摔个半死,眼下之物,随手即可取来,将军不必忧心。”
百夫长道:“我也知道。我不是为那两个人忧心,我而是遇到这一件事,联想到了当年的情形。为什么到手之物,总是与我擦肩而过,是命运有意在捉弄于我?还是因为我没有好好把握住?”
副将哦了一声,道:“将军在太阴营中排名虽只是百夫长,但将军的难耐与军功,众位弟兄心中再清楚不过了,要怪只能怪其他两大门派违心讨好力牧将军,力牧将军为了江山大业,不得不委屈营中弟子,高举提拔他帮人才。”
这句话似乎正好说中了百夫长毕生憾事,他叹了口气,道:“不错,数十年前,我为将军立下累累战功。原本以为就此可以脱颖而出,提升为千夫长之职,从今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叱诧风云,担当重任。不料门中忽然出了个小师侄仁雄,仁雄那厮胆气过人,神力万钧,文武资质,性情品行良莠不齐,却正好是营中心决奥义中,所最为符合要求的不二传人。区区数年光阴,他已将营中高深武学尽皆学全,神力猛进,直*前人。到了近些年,力牧将军本来应该无所可以传授,不知为何,将他闭关在军营之中,日夜苦练一门神奇的法门。到了今日,他出关而来,看样子已经学有大成,更成为力牧将军手中一枚光亮刺目的瑰宝。”,这个太阴营中的百夫长前辈,在提到师侄仁雄时,藏不住的流露出一丝羡慕,感叹的神色。
副将说道:“仁雄的确厉害,不然力牧将军也不会这般干冒天下之大不讳,一再违逆仓颉军师的深意,对仁雄一再包容。但……他左眼给人刺瞎了,到了现在还不知生死。就算他命硬活了过来,一个残疾人又能有多少能耐?”
……
断崖下悬着的凌烟听到两人的对话声,知道两人并未察觉到自己,轻轻呼了口气,只盼着这两个人如何说完了,再行脱身。但到底该如何脱身,又是一个令人难以决定的难事,暗暗思量:“他们离去后,必会远绕群山,到这断崖之下寻找我们的尸身。下坡本不如何陡峭,但雨水浇灌,稍有不慎便会滚落而下,到时候便真如那人说的半死不活了,可我们爬上去又能怎样,后继追兵源源不绝,凡是略有立足之处,必定细细查寻。我们一路上,历尽苦难,百计避敌,难道到了这大荒之境与南国交界接口之处,功败垂成,难逃一死?”
她想着想着,越是觉得苍天无情,不恤世尘疾苦,正难过间,忽觉身前伏羲的胸膛动荡不定,起伏得出奇的厉害。吃了一惊,回眸望去,但见伏羲牙关紧咬,满脸痛容,脸色忽白忽红,双目含痛,越睁越大,几欲眦裂。凌烟见到心中害怕的厉害,知他胸口剧痛,强自忍耐着不发出一声咳嗽,但心急归心急,至于如何助他减轻痛楚,心中丝毫没有办法。
伏羲刚猛之极的“御剑术”练功急于求成,强力施为,本就大错特错,在他初练时,共工也不知这套功夫对身子伤害是这等严重,没能从旁指点。之后,在他多次身临险境性命攸关时,强力施功,致使腑脏受损,寒气入心,最终落下了这命根子。他性子执傲,又不知多加爱惜自己身子,致使到了现在,腑脏受损日益严重,绞心之痛也变得猛烈难当。
雨水自他头顶浇灌而下,淋边全身,这绞心之痛随之猛恶难当,直如一股股潮浪,在他心口翻腾,几欲破胸而出。换作平时,在他身子淋雨,寒气入心时,每每俯身咳嗽一次,便会觉得胸口的撕绞的痛楚能够随着咳嗽而减弱一分,因此他心头越是疼痛,咳嗽声也该越是厉害,频繁。然而,这时他深知自己与凌烟的性命悬于一线,强忍不发。
此举宛如浩海倒流,江水汹涌破天,非但不想着去另开支路,疏水分流,反而不断高巩堤坝,无疑于高居悬海,积祸成灾,累灾成劫。伏羲此时,此举一般无异。他越是强自忍耐,胸口的绞痛更是难以抵挡,越是难以抵挡,越想大举咳嗽。此时他强力忍耐已久,心头剧痛有如万蚁噬心,万般难绕,较之置身与万蛇毒坑,置身万仞火刃之中,还要痛苦千万倍。
凌烟见他脸色越来越红,渐而暗红充紫,就要转为深黑色,心中惊惧万分,又不知如何能够令他稍微缓解痛楚。正踌躇难定间,只见他忽然敞开胸膛,伸出五爪,深深按在自己胸口,随着指尖在胸膛上一寸一寸划过,胸口顿时血花四溅,热血涌出,涔涔淋湿了布衣裤。然而,这样似乎根本无法减轻他心头的痛苦,只见他眼冒泪花,呲牙咧嘴,仰望苍穹,泯声痛嚎,就像是一只受了重伤,藏在一个昏暗无人的角落理,独自*伤口的凶猛野兽一般。
凌烟瞧见心痛万分,又见他五指又按在胸口多出的那五道血肉模糊的伤痕处,准备再行刮过,然而他一次划过,已经深可见骨,这第二次再行划过,哪里还能再有命在。她心中动荡,方寸大乱,下意识的身受将他那五指紧紧握住。那只手她本来用于支撑身子,但现在用去阻止伏羲,身子一斜,自己的脸颊正好贴于他的口中,四唇交对,身子也随之紧紧贴在了一起。
美人环抱,香唇便给,在旁人看来是多大的艳福。伏羲此时剧痛攻心,痛得他死去活来,更无起来心思无暇顾及身外之物,但他正面瞧见一名女子满脸关切怜爱,深情款款的望着自己,心中略一安定,情绪也随即稳定了下来,但是心中的疼痛感仍旧在他胸膛狂野飞腾,似乎唯有拨开胸膛,才能好受一些。他的右手越抖越是厉害然而,他现在又如何能够出得了手。
两人在断崖边缘,忍受着巨大的苦楚,做着垂死挣扎,旁人却浑然不知。
在断崖上,一人说道:“将军,那两人新起之秀,武艺高超。这三人中的其中一人自断手臂,坠落深渊,有此也可见一斑。”
百夫长感慨的叹了口气,道:“营中早有传闻,说无奇教中的弟子腰间缠有金丝,金丝细如丝发,柔软如棉,却是坚韧无比,大可支撑起千斤重担。我们曾亲眼见他将金丝赠与别人,本来可以断定这人必死无疑。可又听说无奇教中攀附山岩峭壁的绝技,也不可不防。但又见他右臂为我手中马鞭紧锁,为了不落与我手,不惜自断右臂。这样的一个极重义气,心思果断的英豪,世间真的少啊,太少了。”
副将说道:“将军何等威风,那一手软鞭绕手的功夫,末将自叹远远不如。但那无奇教弟子也却是了得,飞身躲过我们十人围攻,飞身跃下悬崖时,才电光火石间的功夫,察觉到自己右手给人捆绑着,竟然不假思索的将最后一把匕首咬到口中,硬生生隔断了自己的右臂,那时他那个血流的啊……漫天飞溅。”
百夫长怀才不遇,自叹可惜,自诩可堪当重任,紧次于仁雄之后。但听到副将由心之言,非但没有半句微词,反而连连叫好称是。
副将道:“那人原本必死无疑,上头尚且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做定论。我们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是不是该传令下去搜查一番?”
百夫长道:“不错,到了手的功劳教别人拿去了,是一件大大的憾事啊。”顿了顿,又道,“传令下去,细细搜查,务必缉拿真凶。”
(关于伏羲的绞心疼痛与放声咳嗽一说。且先不管伏羲心口疼痛难忍时,便会不自主的发出咳嗽。但有一点可以确信,伏羲咳嗽之后,的确可以从实际上真正减轻那股绞心般的痛楚。
举个例子,大凡人们在受伤疼痛时,忽然去做一件发自内心,必须去做的一件事儿,往往可以或多或少的减轻他伤口处的疼痛。咳嗽正是其中一个绝妙的法子,人们在咳嗽时,胸腔肺腑大肆吐纳空气,身子也跟着作出颇大幅度的运动。在这种大幅度的运动下,人们往往会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咳嗽之中,因而暂时忘了疼痛感。
因此咳嗽的越是剧烈,身上因受伤而发的疼痛感,便会越小。在古代时候,医学并不如何发达,通常用到这种注意力转移的方法,来暂时减轻病人的痛苦,直到完成整个治疗过程。比如关羽肩膀受创,需要挖骨疗毒时,便采用了此法。由此说来,伏羲心头疼痛时,发出剧烈咳嗽一事,无论是因病痛来袭,自然而然的咳嗽,还是因为他为了缓解疼痛感单单干咳,这两者也是有理可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