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心中一动,抬头望了心一眼,目光扫过,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双腿已然被损,苟且独活在这乱世之中,比起自己更为不幸,心中甚是悲怜,摇头叹道:“前辈美意伏羲心领了,伏羲爱妻新死,晚辈的心也随之死了,邦国战事,治国良谋,伏羲每每回思一次,心中对爱妻的愧疚自责便多了一份。是我对不住她,一连因为战事,害苦了她。”,说到这里,眼睛一红,险些哭出来。
心哎呀一声惊叫,道:“不好,不好,肉烧焦了。”,他慌忙取回风干肉,望着烧焦的一面,摇头叹息,甚是懊悔。
伏羲奇道:“前辈,这风干肉本来就可以生吃,前辈为何要叫他烧熟?肉既然烧焦了,把它扔了便好,为何要为此皱眉叹息呢?”
心道:“元帅久经沙场,司空见惯,时常生吃,可得多多注意身子啊。战乱中,寻常百姓每日能够吃饱喝足,已是很不容易的事。肉可是他们梦不可及的美味。”,说着,取出一把小刀,将肉烧焦了的一面除去,递给了伏羲。
伏羲正觉饥饿,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心悠悠说道:“老夫良言苦劝,自然是无法化解元帅的心结,若是以清脆悦耳的琴声来感化,我相信必定可以让元帅心中舒服很多。不如……元帅与老夫在此暂呆数日,待老夫寻得古琴,亲手为元帅弹奏几曲?”
伏羲自然不知,那一把古琴在心的眼中,尤胜过自身性命,心中暗想:“女娲新死,悲苦难忍,我连国家大事也无法顾及,岂有这等闲情与你寻琴。”,口中说道:“谢谢前辈,晚辈有要事在身,还是免了吧!”
心听到伏羲话中之意,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元帅的心思,老夫知道。唉,还是将儿女之情紧系心头,邦国大事抛掷一边,琴在哪里啊,尚若琴在手中,老夫大可挽留这个飞骑将军。”
伏羲知他必会唠唠叨叨的劝说自己,说道:“我爱女娲与前辈爱琴一般,失之怅然,萦绕心怀。既然前辈手中无琴,也算是天意使然,注定叫我伏羲永永远远活在有愧爱妻的自责之中,晚辈就此别过!”
心愁眉紧锁,暗道:“琴,琴,手中无琴又何如奏乐,若不奏乐,又如何化解元帅的心结。”,耳中听他忽然要走,心中一急,叫道:“且慢,元帅的意思是不是说,老夫若是奏乐出美曲来,元帅就此与我一同赶赴南山?”
伏羲将他身子又重新扫了一眼,确定他身上无法再行藏得他物,出言说道:“不错,正是此意!”
心点头说道:“大凡能臣在寻到明主,在有心毛遂自荐时,总需露上一两手绝活,才可成事,好,好,老夫今日可现一下粗浅功夫。”
伏羲听他说得颇为悲切,语气甚是坚定,心中暗觉奇怪,斜眼见他脸色肃穆,老目垂视身下,双手掌向下,凝然不动,白眉一蹙,周身金光一闪,双手缓缓朝外拂开,于此同时,在他手中尽然多出七根如水痕一般,轻轻荡漾的七根长弦。伏羲知他施展出了奇书的《破体》之术,想到女娲为了万物苍生,破体补天之事,心头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他定目瞧去,见心双眼微微合,神色转为安详,十指轻按,铮铮发想,果然奏出一曲美妙动听的音乐来。
他这是用折损寿命,耗费精血的《破体》之术,勉力使能,弹奏出来的音乐也空空寂寂,颇为悲切,一个个音符在风中轻轻萦绕,缓缓飘荡。伏羲为这一曲美乐深深的扣动着心弦,脑中空前清宁,隐隐之中似乎味道音符乐章之中的暗香云烟。
心双目微闭,面容慈和,缓声说道:“老夫为元帅弹奏音乐,不如给唱一曲歌,如何?”
伏羲怃然点头,道:“请!”
说到这里,心的手指微变,琴音音律一转,变得苍劲激越,凄凉悲切起来,心放声唱道:“混沌天地,你为天尊而开,是不是该好生的感激。万物生灵,你蒙受月日精华点化,是不是该虔诚的叩拜。苍苍尘世,战乱不绝,你也来之不易啊,是不是也该自怜自重,好生休养。
飞骑将军啊,你知不知道啊,天无愧于你,赐你一生大好福祸,劳你一世憔悴形体,叫你卧薪尝胆,苦地奋进,练就出这一身的过人本领。
飞骑将军啊,你知不知道啊,地无愧于你,饱你饿腹,润你干渴,土生土长,日日茁壮,叫你生出一副大好男儿身。
飞骑将军啊,你知不知道啊,日月星空也无愧于你,辉煌环照,滋生四海,伟任重大啊无暇旁顾,却偏偏独敛灵光,抚罩于你。
夭矫英姿,托世盖俗,顶天形体,不倦不惧,却为何偏偏儿女情长?
天动地颤啊,你号召群雄持枪戟指。香消玉殒,可是累的英雄锁眉折腰,无心旁顾,为了何,又为何?你本该感激天地日月的浩荡神恩,本该劳形于黎民百姓的切身苦楚啊。
然,有用之躯,为何空空独守悲房,过人之才,为何单单寄思遗芳……”。
一曲拂过,伏羲垂头说道:“前辈言辞激励,感人肺腑,不惜耗费阳寿为伏羲点化开脱心结,这般恩情,伏羲再也无法推迟,明日天一亮,伏羲便背着前辈回到南山。”
心脸色一苦,大大摇手道:“不行,不行,万万不行啊。这么一来,不是要折煞老夫的老命了么?”
伏羲见他适才诚恳自荐,想要辅佐自己,现在突然忙不迭的推迟,心中甚是奇怪,问道:“为何不行?”
心道:“元帅可是大名鼎鼎的飞骑将军,他日回到南山,不日便是南山大联族的人王。哎呀,人王伏羲,怎能屈身折驾,背着老夫跋山涉水呢。按理来说,应该是老夫为元帅劳形带足,由老夫背着元帅走,才行。”
伏羲这才知道缘故,淡淡一笑,说道:“前辈多心了,百年前炎黄之争,黄帝为示其诚,曾三次亲赴祭火门,恩感祝融。黄帝是一代明君,我伏羲也是爱才如命,敬仰贤良。前辈乃是尘世高人,战乱智者,又何必拘泥于礼法呢?伏羲能得前辈相助,那才是求之不得的事。”
心点头大笑,说道:“好,好,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在堂庭涧的小屋里存有被褥,伏羲与心将被褥取出,幕天而眠。
第二日,虽然一如以往,阴郁不开,也是天色大亮。伏羲与心尚未睡醒,忽听见堂庭涧四周,嘀咕窃语大有人声,伏羲心头一惊,暗想:“天劫之后,左近存活过来的居民,早已搬迁西山去了,为何有这么多人。”,他睁开眼睛,瞧见一个个与自己一般大小,身子裸露的人,躲在林木大石之后,对自己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众人神色看上去又是好奇,又是惧怕。
伏羲见这些人来的蹊跷,又想:“以我和心的功夫,原可早早的听见脚步声,为何一点察觉也没有。”,他心中疑云重重,忍不住开口问道:“各位从何而来,又去向何去?”
那一众人一听到伏羲开口说话,顿时一惊,又几个胆子颇小的人怪叫着跑了,伏羲心头一奇,说道:“我是伏羲,你们是何人?”
有个胆子颇大的人啊啊呜呜的说了些什么,这些话一无语调语气,二无逻辑可循,像是根本就不会说话。伏羲听得奇怪,指了一个人,说道:“你出来,我又话与你讲。”,他率兵多年,主持大事,一言一行之中他自己看似平常,但在旁人看来却是极有威仪,令人无法忤逆。
那众人中,相互瞧了瞧,胡乱说了几句话,果然有一人畏畏缩缩的行了出来。伏羲道:“你们是哪儿的人,为何来到堂庭涧?”
那人见到伏羲满脸的疑虑,似乎知道了话中所问,伸出膀子指了指天,指了指地,双手又摇了摇,最后却是指向了林间的一处。伏羲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见到林间的一角上,又不少小小的泥人,在林间混混沌沌乱走,有的渐渐开始蜕变成人。看到泥人,他猛地一惊:“啊,是……泥人!”
那人见到伏羲脸色的惊愕之色,重重的点了点头,啊啊呜呜的说了几声,指了指自己,双手抱胸,颤颤发抖,作出一个十分冷的动作。伏羲看到他们,如同见到女娲本人,心头一热,眼睛也变得红润起来,他脱掉自己的外衣,递给了他。藏在山石头面的人见到,纷纷行了出来,与之前那人一般,双手抱胸,作出很冷的动作,伏羲见到这干人高矮胖瘦,形象迥异,然而在他们的眉宇之间,却有着一阵深深的,无法化解的忧愁与酸楚,叫人一眼瞧见,便为之心酸。
伏羲怅怅寻思道:“堂庭涧中本来没有这么多泥人,看来这些都女娲亲手捏出来的,这些泥人,又包含着女娲妹子的多少心血与心思,又包含着她对我的多少思念与爱意。在她生前,我对她一愧再愧,让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小女子,独自居住在堂庭涧中,忍受相思孤寂之苦。在她死后,这些泥人便成了她唯一的遗物,我又如何可以再行推脱。”,他在女娲生前,本没有这么多愁苦,在女娲去世后,在他饥寒交迫,神困力竭,悲恸心痛,在他最为需要一名温柔和善,深情款款的女子安慰爱抚时,在他最为需要一个温馨甜蜜,安宁祥和的居处作为自己的栖身港湾时,来到堂庭涧,见到空荡荡,萧索索的氛围,心中随之升出那一阵悲凉萧索,怅然若失的感觉,这才感念到女娲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何等重要。想到与女娲的夫妻恩情,他再也难以自制,将房屋之中的取出衣物被褥,交给这些新生问世的泥人。
心见到伏羲再生情意,这一次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开脱化解了,微微摇头,叹了口气。伏羲望了心一眼,说道:“晚辈不愿背弃承诺,只是与爱妻感情浓厚,情难自禁,前辈还是自行前往南山吧。”
心一惊,说道:“元帅,你……难道……!”
伏羲怃然点头,说道:“将这些泥人带到南山,无疑是雪上加霜,伏羲吊念爱妻,爱屋及乌,也只好先将这些泥人安顿妥当,再说后话。”,从怀中取出自己成将封帅时,臣煜赐予给他的三军帅印,说道:“前辈持此物前往南山,任何困难,即可迎刃而解。”
心见到伏羲就连主掌三军大权的帅印,也这般草率的交给了自己,可以看出伏羲驻留之意极为坚定,已然再也无法动摇丝毫,叹道:“好吧,南国之难,老夫自当履行承诺。”,说罢,取出两根树枝,一拐一拐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