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人来了。
那人穿着一身紧身黑衣,黑衣已然有些破烂,肮脏。那人高瘦的身子伫立在沙地上,似乎在风中微微抖动,但等到那个身子真正动起来的时候,很可能他已经如幽灵般的到了你的身后,锋利的刀刃已然抵到了你的颈间。
季羲瞥了那人一眼,脸色动了动,有些吃惊的道:“无奇教弟子?”
那人解开了遮在面前的飞燕罩,含笑说道:“季羲,你认识我吗,我们在天都城见过面。祁飞师兄要将我介绍给你认识。”
季羲望见那个颇为熟悉的面容,想到以前一齐天都山上静待听封的情景,与自己现在的处境相比较,简直是天差地别,恍如隔世。他胸口一热,就要上前与那人谈话。他刚迈出一步,身形一顿,淡淡说道:“覃光师弟,请出招。”
那人正是覃光,覃光笑道:“你记性真好,没想到在这儿也能见到你。你适才与别人的打斗我看得清楚。这里的人良心都让狗给吃了,那般无情。”
季羲冷然说道:“请出招!”
覃光一愣,叹道:“你连着两次吃亏,也难怪会这样。好吧,季羲兄弟,小心了!”,说罢,自腰间取出一把短刀,消瘦的身影一晃,扑将而来。
“小心了”这三字一出口,季羲还真不敢稍作大意。无奇教弟子勘称三大名门之一,其过人之处便是快。身法快,刀势快,杀人快。再厉害的人,一旦中招,必定丧命。前段时间,季羲亲眼见到无奇教首席弟子力斗刑天的情景。刑天乃大荒老将,身经百战,祁飞却是新生子弟,两人功法差异极大,但若刑天稍有不慎,一旦中招,立时便有性命之忧,更何况旁人。
无奇教弟子原本个个都使匕首,覃光遭乱兵围捕,手中的兵刃早已给人收了过去,好在他在一场比武中获胜,得了一把短刀。这短刀使的虽不如匕首那般趁手,在招式中的跃刺,扑斩,背戳,反刃,横挥中倒也可以一一施展出来。季羲这时一掌受伤,左掌对敌,少了不少威势,不过《凝雾掌法》精深奥义,妙用无方,覃光功夫紧随祁飞之后,在这等凶险快捷的攻势下,季羲避其锋芒,击其势竭,尚能苦苦支撑,但无奇教的身法太过迅捷,两人飘忽,快速身形转换,斗到高深处,在覃光的快似鬼影的功法下,季羲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鬼影飞舞的广场中,传来覃光的声音,“季羲兄弟,你现在不是我的敌手。还是认输吧,血流不止会让你更吃亏。”
季羲道:“你在这个时候肯劝我认输,你与他们不一样。好意心领了,请出招!”
覃光摇了摇头,叹道:“好吧,无奇教功夫你该知道,刀一出,必见血。小心了,莫做了覃某的刀下亡魂。”,说罢,脚尖一点,整个人如黑影一般,徘徊而走,他这时使出心决,身法快捷无比,忽进忽退,辗转间,有时认为是两人黑影分走左右,甚至有时一化为三,三个身影同时进退,黑影刀光闪烁,落影纷纷,十面埋伏,四面八方皆是攻势。而到了现在季羲而求自保拍出了十掌,青光却连一刀尚未发出。
季羲暗叫道:“‘混元式’,果真厉害,可惜的是你混元为三的功夫,还未练得精纯,不然我此时就真无法抵挡了。”,他身法一滞,呼的一掌拍了过去,是残影!瞥见左侧有身影,又是一掌拍了过去,是残影!忽听身后风声异样,季羲不作思虑,反手一掌拍去,空空如也!他喘息之间,不惜大费体力,一连拍出三掌,皆以失利,谁有能直到,他还能坚持着拍出几掌,方才倒下。
四下无人,而真身在哪?
炼狱场中似乎空无一人,又似乎到处都是覃光鬼魅般的身影,真身在那?季羲忍不住自问,忽地他的身子微微一颤,似乎想到了现在,嘴角随之现出一丝笑意。翻身后仰,当即化掌为指,使了一招“醉笔式!”,铮的一声,剑鸣声大响,隐隐参杂着一名男子的惊叫声。
剑气吐露,威势*人。
那个黑色的身影受到冲击,远远的翻了出去。
覃光的身子临空翻了个跟头,半跪在地,但觉喉头一热,哇的吐了口血出来,惊道:“你并不精通本门术法,又是怎么瞧出我的真身的?”
季羲道:“覃光师弟,你太高估我的实力了,若是使出一化为二我倒不易对付,但一化为三漏洞颇多,相较起来,也简单的多了。”
覃光听他说的这般轻描淡写,但能看出无奇教武功破绽之人,世间少有,除非天赋异禀,生有瞳眼之人,目力大异于人,方能瞧见。他又不信,道:“你的眼睛只有一对,但到身后还有眼睛?”
季羲用被包得像肿胀不堪的手掌,指了指脑袋,道:“用它去想,就可知晓!无奇教弟子刀一出,必见血。你既已经发出攻势,左右皆残影,目中无一人,自然就匿在我的后方了。”
覃光拜了拜,愧道:“不错!”
季羲道:“还比试么?”
覃光脸色白了白,道:“你刚才那一指有意避让,不然覃光此时早已成为了你的掌下游魂,多谢饶命!”
季羲展容道:“你对我以仁义,我也自当对你以仁义。更何况我与你师兄祁飞也是患难之交。”
覃光望了他一眼,目中颇具意味的说道:“覃光身为无奇教弟子,为了保证身法灵敏快捷,平素训练艰难苦涩之极。渴饮朝露,饿嚼草根,暮席蛇穴,足履刀山,无论环境如何恶劣,我无奇教中的弟子均可安然存活下来。在这炼狱场中就算受到再大的苦,也习若平素。但,季羲兄你却有些不适了,被困多日容貌枯干,肌肉渐消,还望多加珍重!”
听到这里,可见无奇教弟子平素训练有多么艰巨,说到“渴饮朝露,饿嚼草根。”,季羲倒是信了,但要说“暮席蛇穴,足履刀山。”,在他听来,也是匪夷所思。
覃光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从腰间拉出一根极细极细,若不仔细很难看到的乌金丝,笑道:“旁人常道无奇教弟子一幅飞燕罩,一身夜行衣,一双利匕首,沉海底,落悬崖,也无法伤害其身,让其毙命。其实不然无奇教弟子也是人,只不过他们经过特殊的训练,有着别人不可知晓的秘密。而且,他们能够很好的利用好飞燕罩,夜行衣,短匕首中间的妙用,能够更好的利用好周边的事物罢了。”
季羲再无猜疑,作了一辑,道:“谢谢好意,自当自重。望覃兄也多加保重。”
覃光忽道:“季羲兄弟,还有一事,望你务必牢记!”
季羲怔道:“请讲。”
覃光道:“你一连两次上当吃亏,这第三次仍对我这般留有情面,未免有些太过于妇人之仁?”
季羲哦了一声,道:“季羲生性便是如此,难以更改。”
覃光笑道:“你知不知道,本门之中有一招密传,名叫‘掷刃’,当时那一招我若使用‘掷刃’,恐怕季羲兄弟早已不幸。”
季羲一惊,心觉他那时若是使出‘掷刃’,自己纵然不死,也必重伤,当即说道:“谢谢,日后定当多加留意。”,他却不知,无奇教根本没有‘掷刃’这一说,覃光诳语骗他乃是出自好意。
两人拜了拜,季羲目送覃光走远,心想:“天地昏暗,世间浑噩,唯有名门正派方能信任。”。
待季羲回到铁笼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苍穹如墨,星光点点。
冰冷铁笼传来一丝丝轻风,带着凉意,自右手冰寒入心。
他忍不住卷缩在一起,张开双臂,又望了望怀中的兔肉,暖意尚存,但在它怀中,却存着一种别样的温馨。兔肉上的黄澄澄的油光,散发出诱人的肉香,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满是痛楚的脸上,轻轻一笑。这一次失血颇多,没多时便昏昏沉沉的睡觉了。
半夜,铁笼对面时不时传来祭火门高手的呻吟声。季羲渐渐睁开了眼,迷迷糊糊中瞧见星光下,铁笼中有一双绿油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望着自己。目光闪动,散放着野兽一般带着无限贪婪的异光,那个黑色的身影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季羲身子微微动了动,发出了几声,声不由心的咳嗽。
一切又静了下来,直到天明。
第二日,女娲如约而至。
季羲捧出怀中的兔肉,笑道:“给你。”
女娲瞧见他用粗布高高包着的右手,呆呆的望了望,心中一酸,哭了出来,道:“季羲哥哥,你的手……,你天天都在做什么啊,为什么每次回来时,都会受伤?”,旁人听到她这句话,均是忍不住咦的一声。
季羲淡笑道:“昨天去劳役时,重物滑落,把手砸伤了。不过没事,我的身子骨好的很。”,听到这里,众人吃惊的哦了一声。
女娲摇头,嗔道:“还没事?这布子都给流浸透啦,你分明是在骗我。”,她气愤之下,说的话也颇为严厉,急躁。
季羲知她是因关心自己而怒,温言说道:“没事的,伤得不深,过几天就好啦。”
女娲止住哭泣,沉吟片刻,清澈的眸子突然生出一丝狡狯,笑道:“季羲哥哥,你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季羲不知她要去干什么,看她兴冲冲的样子,默默点头说道:“好的,我在这儿等你。”
待女娲走后,王灭指了指他手中的兔肉,问道:“季羲兄弟,你的肉是怎么得到的?”
季羲道:“进炼狱场打赢了才有。”
王灭想了想,道:“炼狱场?听起来好像很危险,很吓人?”
季羲道:“危险与否要看你是否注意,要看你的本事是否高明。”
王灭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道:“改明儿我也去试试。”,顿了顿又道:“刚才那个女孩长的怪可爱的,是你的什么人?”
季羲听她提到女娲,开颜笑道:“是我的未婚妻!”
王灭哈哈一笑,道:“刚才还见你一脸冰霜,一提到你的未婚妻你便笑了,而且还笑得这么开心。”
季羲正待说话,这时女娲走了过来,小手后背,笑道:“季羲哥哥,你猜我手里有什么东西?”
季羲摇头说道:“发簪?”,见女娲摇了摇头,又道:“丝巾?”
女娲叹道:“我便知道你猜不到的。”,她小手一摊,手中多了几个药瓶子。
季羲见到这两瓶金创药,简直比见到美酒山珍还要高兴,一跳而起,道:“好妹子,有了它我便什么都不需担心啦。”,话一说出口,疑道:“这金创药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女娲将嘴唇贴在他耳边,道:“我再鬼奴的闺房里拿的,千万别传出去呀。”
季羲眉头一皱,道:“你这么做岂不是很危险?她对我一直怀恨在心,要是再给她察觉到这一件事,可就大大不好了。我看还是将它放回原位去吧。”
女娲眼睛一红,道:“季羲哥哥,你不用吗?”
身边的王灭见到,催促说道:“季羲兄弟,快用了吧,可别辜负了美人的一番好意啊。”
季羲点了点头,身手要去接药瓶,女娲摇头说道:“不,你把粽子伸出来。”,季羲一愣,瞧了瞧自己的右手,有些忍俊不禁,又无可奈何的说道:“好吧,听你的。”
女娲替他拆开碎布,见到季羲血肉模糊的右手,心中又是一酸,泪水划过脸颊,一滴一滴的落在伤口上,握着手掌的小手也忍不住跟着颤抖起来。
季羲正在和王灭说话,感觉手中微微有着一丝暖意,回目瞧见女娲的神情,脸色沉了下来,他装着没有看见,对王灭说道:“不错,能和她在一起,是我十辈子修来的福分。”
王灭道:“说句实话,要是有一位这么美丽冰纯的女子为我拆歩疗伤,就算是在炼狱场关上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啦。”
季羲淡淡笑了笑,道:“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这个“到”字还未说出口,但觉手中一阵剧痛,忍不住张口痛呼了一声。
女娲嗔道:“你瞧,还说不碍事,都把你痛成了这样。”
季羲脸色白了白,忍着剧痛说道:“这下就好了,不出十天这只手掌又可以用啦。”
女娲哼了一声,道:“每天就知道瞎闹,也不做点正事。”,她着无意之中说出来的一句话,周边铁笼之中的大为惊骇。惊骇这名男子独自忍受这么大的痛楚,居然能隐瞒得她一点不知,忍不住对着季羲瞧过去,又是钦佩,又是惊奇,又是叹息。
炼狱场,人间炼狱,这名女子却是浑然不知!
不打架哪里来得了兔肉,不打架哪里可以好好的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