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颉嘿嘿一笑,连问数人,均是如此。力牧满脸铁青,几欲发作,见仓颉这般一连大喝责怪诸将,心中不知深意。这时,殿外行来一人,拜身道:“将军,倏、忽二人蓄意害人,致使混沌丧命家中,已给捉拿。”
力牧知这三人颇有军功,正自用人之际,居然手臂自残。虎目一震,喝道:“传倏、忽进殿。”,倏、忽来到大殿之中。力牧见这两人年纪不轻,短眉小眼,秃头小辫,长得相貌一般,正惊魂不定,满脸惶恐拜倒在地。心中想到前不久天霄殿中的伏羲,应龙的俊朗沉稳,简直有着天差地别。他自命当时英雄,见到手中臣子胆小怯事,心中越想越是恼怒,大声喝道:“你二人为何这般惊慌。”,伏羲一事,他甚感惋惜,难以释怀,是以不问杀人滋事缘由,反而出言问这二人为何这般惊慌。
忽心中惊慌无比,慌乱之中竟然在哥哥之前出言,道:“我……我……杀人……”
倏打断他的话,道:“回……回将军,我们……不,将军神勇盖世,威风过……人,我等见到将军虎威,心中怕的不行。”
忽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
力牧听他是因惧怕自己虎威,因而至此,心中反倒消了三分怒火,淡淡说道:“混沌为人随和,朴素殷实,与你们二人无怨无仇,为何要去加害于他?”
倏道:“我与兄弟,和混沌本来是至交好友,但他……但他对我们实在是太好了。”
忽道:“是啊,是啊,回到府中吃喝玩乐,尽兴随意,我们兄弟二人深感好意,急图回报。”
力牧心中一奇,见两人脸色惨白,言语无措,料想其中缘故,展容说道:“你二人恩将仇报,见他盛情不易回报,于是商量着将他杀害,从此一了百了,不再亏欠对他,是也不是?”,说到后来,语气变得轻坦了很多。他一连三问,倏、忽二人出言六答,听他口风,似乎杀友拒报之事,反不足为奇。在他口中平平淡淡,不愠不火的说出这一句话,听在殿中明知之士的耳中,有如万钧天雷一般,轰轰震耳,惊容失色。
几名祭火门长老观察力牧颜色措辞,直到他说道这里,默默望了彼此一眼,垂头微微叹息,暗想:“力牧将军啊,力牧将军,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生性杀戮,不辨是非,以坦荡豪气而荣,以胆怯孺弱为耻。看来芸芸众生,百万俊杰,在你这暴虎冯河的莽夫眼中也是不值一文。北国社稷,锦绣山河,早晚要毁于你之手。”
倏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我们……我们兄弟二人商量良久,终于决定替他开窍。”,力牧眉头一皱,道:“开窍?何为开窍。”
忽道:“人有眼耳口鼻七窍,我兄弟二人见混沌兄,七窍都无,于是商量着给他开一开,嗯,开一开。”,说到这里,众臣心中已经了然,均知倏、忽二人,心地朴拙,思虑混沌,人虽然愚鲁不及,却有一幅知恩图报,热心重义的好心肠。
力牧一怔,道:“混沌脸上寥寂,无眼,无鼻,无口,无耳,你二人想着咱么开?”
倏道:“我二人将他绑在椅子上,用……用锥子,在他……在他脸上,凿,凿洞。”,说着,掏出怀中的铁锥,临空而凿,比划着。
忽道:“我们分了七天,七天时间,一天给他凿一窍,但……但他拼命挣扎,不允我兄弟二人给他凿……”,说到这里,脸色惨变,满是惊惶,想是当时场面惨烈无比,颤声说道:“我……我……”,说着,蜡黄色的脸上流出了两行泪。
倏继续说道:“我兄弟二人见他拼命挣扎,当时想着……想着,对他说‘混沌兄弟,你且忍忍,过几日待你生出眼耳口鼻,便好……便好……’,但他不听,仍是拼命挣扎,却又不说话,也不意会……直到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他……没有眼耳口鼻,手脚给我们绑了,又如何能够说话。”
忽道:“待到七日,七窍凿出,但混沌兄弟眼耳口鼻没有生出来,反而……反而气绝身亡。”,说到这里,脸色灰土,神情凄楚,一幅大难临头,追悔莫及的神态。
众臣见这二人深情悲绝,虽然语无伦次,但以他二人心事来想,倒也合情合理,并非妄言瞒骗。心中暗替混沌可惜,事情已出,无法挽回。杀人偿命本是合情合理之事,但见两人心存好意,并非有心伤人害命,也大可法外留情,另施惩戒。
力牧见他们断断续续说完,已知二人因愚昧不开,而好意杀人,心中暗想:“这二人这等愚蠢,又有何用,杀人便杀人,何必这等惧怕。”,但见两人抽抽噎噎,嚎啕大哭,心中大为恼怒,暗忖:“我力牧手中,只有不惧生死,气魄过人的猛将勇士,像你们这等孺弱废物,留有何用,全不该有。”,脸色一沉,肃然说道:“你二人可否知罪?”
倏、忽二人齐道:“臣知罪,望……臣,无心之过,万望将军网开一面,不作大的计较。”
力牧道:“网开一面?你们有何理由教我网开一面?”
倏、忽偷偷望了力牧一言,颤声道:“我兄弟二人武功……还过得去,此后愿意誓死追随将军,当然,也可助将军,打架……”
这人二若是凛然不惧,心生反抗,或是淡然生死,一心求死,力牧反倒认为这两人是个大大的汉子,堂堂英雄。但听他二人连声求饶,当下冷哼一声,道:“杀人偿命,天理公道,现在祸端已成,为何还要留你二人性命?区区杀人,就已怕成这样,又如何为国南征?”
倏、忽听到没了活理,略微一怔,脸色变得惨淡无比,放声大哭起来。
“兄弟啊,咱俩该走啦,还有什么给哥哥说得,快些说出来吧。”
“哥哥,兄弟现在心中痛恨无比,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话。”
“比如说吃的,喝的,玩的……再过些时候,就再没机会啦。”
这“再没机会”四字一出口,两人心中大觉世间尚未说笑玩闹,畅怀尽兴之事实在太多太多,更是不甘就此而死,心中悲切之极,不禁哭爹喊娘,呼天唤地起来,在这庄严肃穆的天霄殿内,视若无人,大肆痛哭。
他二人越是这般畏罪吵闹,力牧心中越是厌恶,见到两人哭哭啼啼,没了止境,大声喝道:“这两人既然身犯大罪,也已亲自认罪,不需再行提审调查。来人,将两人拖出去,斩了!”,这话说得甚是气恼,却也严峻之极。
倏翘着脑袋,一呆之下,急中生智,大叫道:“将军,且慢!”
力牧回目望向了他,怔道:“还有何事?”
忽也是一愣,道:“大哥,还有何事?”
倏正色说道:“这时全由我而出,不关我兄弟一点事儿。”
忽听他这么说,一时摸不清头脑,心中思索:“明明关我之事,为何又不关我事了?大哥说话匪夷所思,匪夷所思之极!”,正欲出口问他,力牧说道:“这事怎么说?”
倏皱眉说道:“我这兄弟性情纯善,天真无邪,若不是我提言道出这个主意,他一个人决计想不到那儿去,而且……而且……”,说到这里,后面的话滞了滞,不知是因为心中害怕说不出来,还是他临时杜撰而出,没有想好后面的话。
忽已经习惯了在他的话后出声附和,睁大眼睛望着自己大哥,呆了半响,有些颤抖,有些犹豫,又不太敢决定的说道:“而且,杀害混沌之事,也是你一人而为?”
倏心中一凛,望了自己兄弟,目中流露出坚定之色,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杀混沌之人,却是小人一人所为,与我兄弟绝无一点关系。”,群臣听到,均是哦的一声,心中暗想:“你们兄弟二人向来穿着一条裤子,做事说话一人一半,公平不偏,岂有不合力齐为之理?”
忽见大哥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已经猜对,心中畅快无比,愁云笼罩着那幅蜡黄色的脸上也破涕生笑,附和着说道:“哪里,哪里,分明是绝无半点关系,才对!”,此言一出,忽然明白哥哥的深意,知他是为了保全自己,而舍去自己性命。脸色大变,凄声大叫道:“大哥,你不够意思,你不是兄弟,对不起我,你偏私……”,说着又是放声大哭,他咒骂的越是尖锐,粗鲁,越是可见得这两人的情义真切,深切。
力牧不愿看这两人胡闹下去,听到哭泣之声,脸色越来越严峻,虎目一合,挥手说道:“把那个大哥,拖到刑台斩了!”
忽身子猛地一震,抢身拽住倏的衣领,用力摇晃,放声大叫道:“你是畜牲,你是混蛋,你是庸贼,我没有你这样的大哥,我这个弟弟不当啦。明明是我……”
倏伸手捂着他的嘴,脸色惨淡,望着自己的弟弟,默然流泪,淡淡的说道:“弟弟,凡是总有先来后到,上茅房时,哥哥第一个去,你是第二个,谁敢抢你第二个的位置,我和你都会揍他。说话时,也是哥哥第一个,你也是第二个,若谁敢抢去你的话头,咱哥俩也是一起与他计较……现在,哥哥也是第一个……你,你要好自为之,好好活着。”,一句话说完,垂着头随侍卫朝天霄殿外行去。
忽回眸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脸色又是一变,掏出怀中的铁锥,对准胸口,尖声大呼道:“哥哥,做弟弟的等你,你第一个,我第二个。”
倏的步子略微一滞,天霄殿中传出他的一句话来,“弟弟,你不听哥哥的话么?”,这一句话简简单单,却自有一幅威仪。忽一呆,终于放下了铁锥,失魂落魄般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