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霄殿中,高座之上。
圣母平素一般,泰然稳坐于龙椅中,一幅高高在上,俯视万千臣民的神态。只是脸上泪迹未干,美丽柔媚的脸上却无故的抽搐着,美眸之中也无法掩饰的流露出凄楚哀怜之色。
圣母身侧那个稚气未脱,浑浑噩噩的赤衣少年,忍声哭泣,低头拭泪,叫人瞧不见他的心思。而立于两人之间的那个白衣少年,一手紧按在坐在龙椅之中的母亲肩上,一手用力握着自己兄弟的胳膊,低头沉思,俊眉紧蹙,神色也与身边的两人一般,甚是哀愁。
伏羲脸上带了飞燕罩,也回复了几分理智,缓过气来,与凌烟并肩立在天霄殿中的红毯上。但当他的目光扫过高座之上的三人时,飞燕罩下瞧不出他的任何神色,只见他不自禁的嘴角抽动,凄然侧过头。
这本是一瞥之间的事,而仓颉却将这等异状深深的瞧在眼帘之中,他旁若无人,私自上前走到力牧的侧座旁边,俯身轻语对他了几句话。力牧听到他的话,轻轻点了点头,侧目瞧了圣母以及季天翔,季昊三人一眼,皱眉问道:“圣母与王子为何如此哀伤?”
圣母平静和善的脸上动了动,尚未说话。她身侧的季天翔淡淡说道:“我母子三人均是感性之人,今日见到‘英雄末路,痴女陪殉’的情形,忍不住触动情怀。”
力牧“哦”了一声,脸上现出惊异之色,道:“原来……原来……”,他回过头,想对伏羲说些什么,却瞧见高座下的仓颉一个劲的朝他使眼色。力牧目光望了望伏羲,又望了望圣母和季天翔,在他瞧见低头抽搐,忍声哭泣的季昊时,略作思索,顿时心领神会,当即改口说道:“圣母与王子即是感性之人,不忍见到这等令人悲壮伤怀的情形,那此贼的生与死罪刑,便有请圣母亲自定夺,我等众臣绝无一人胆敢稍有异议。”
母子情深,兄弟情重。圣母,季天翔,季昊三人,原本就是伏羲的母亲与兄弟。圣母今日猝然见到那个三军将士胆寒,令北国臣民痛恨的飞骑将军,便是自己魂牵梦绕,日夜牵挂的亲生骨肉。如今好容易失而复来,正在眼前时,却又将近致死,如何不是痛及连心,哀悔入骨。季昊见到那个失踪多年的二哥竟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心思鲁钝,之后方才知晓,心中痛苦,趁着殿中杂乱之事,尚未反应过来,尽管季天翔给母亲,兄弟二人,一再暗中示意其中的厉害关系。圣母勉强恢复平静,可季昊对着即将丧兄之痛,却难以自禁,当着文武百官大肆抽泣起来。
圣母蓦地听到自己的孩儿罪恶滔天,陷身必死之地,自己虽不知缘故,但耳中听闻犹有还生之望,当即转忧为喜,忙道:“真的么?甚好,我见敌将纵然祸及万民,与我族江山社稷为敌,但……要怨……要怨,只能怨天地不仁,苍天造孽。敌将虽恶,只是碍于天下之势,以我看来……以我看来,乱世之中一切尚有余地,理当从轻处理,给他个……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邦国事宜,无论大小自来均是由力牧,仓颉及朝中诸臣定夺。她作为作为一名颠沛乱世的女子,平素极少拿出主意,到了此时,听闻力牧将这等判人生死的大权交予自己,心情激动,说出的话不由得激动的颤抖起来。
俗话说福至心灵,意思是说人运气来了,心也变得灵巧了,然而当大祸来临,福祸转变之时,人的心思变得更是灵巧通彻百倍。圣母心地纯朴,不善狡辩,又拙于言辞。然而作为一名孩儿的母亲,母性天成,袒护自己的亲生骨肉,乃是为人父母的天性。别说现在伏羲已然犯下乱世之中的大忌,罪恶滔天,无法赦免。就算他做的事千恶万恶,恶无可恶,但是作为一名孩儿的母亲,她也必定要寻殚精竭虑,苦口婆心的寻出他的一二点好处,说将出来,给以赎免。
季天翔立在一旁,静心察言观色,踌躇苦思良策。饶是他心思如电,谋事在前,也断然没有母亲爱子之心,护子之心那么焦急心切,眼前母亲将那一番话脱口而出,在虎狼面前表露心迹。任凭他处变不惊,再过了得,也不免神色大变,无计可施了。
力牧目光忽地一沉,冷冷的“嗯”了一声。满朝文武百官本就极为惧怕力牧,这时见他目光之中,陡现杀意,心中为之一悬,人人瞠目结舌,满脸惊恐,就连气也不敢多喘一下。
仓颉阴沉严肃的老脸之上现出些许笑意,冷冷说道:“看来圣母,王子,似乎与这万恶敌将,有着些许关联,且不知为何。”
伏羲此时身受重伤,心志尚且有些模糊,分不清当时情形,忽然听到这话,但觉胸口猛地一痛,急声喝道:“不…….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这一句话满是惶恐,惊慌之意,在这暗藏萧杀,语意寒光的天霄殿中,惊了起来。
文武百官忽然听到这一句话,咦了一声,有些乱了开来。
仓颉原本瞧见圣母等人神色痛苦,心中大是诧异。可就算他智可通天,去断然猜想不到一直尚未见面的二王子,便是眼前那个南国飞骑将军。他之前走上高座暗中提醒力牧出言寻问,乃是他心中一直对圣母三人存有戒心敌意,故而有意叫力牧借机刁难。此时听到圣母与伏羲两人的话,脑中飞速动念,已猜出这四人之中有着极大的关系,但到底是如何关系,却令它费解难开。
仓颉寻思片刻,仍难索解,心中暗想:“圣母与三子常年居于深宫秀闺之中,不问世事,自然无法与外界接触。长子季天翔虽然少有出路,但他自幼长于祭火门中。祭火门之中又非藏污纳垢之地,我若加以词令,出言牵祸于季天翔,而祭火门也难免遭受池鱼之殃,失了名门之援,于战事不利啊。”
仓颉人已老迈,武功并不如何出众,可他满腹计略,心思慎密,是一个厉害之极的人物,是以满朝文武对他之惧不亚于力牧,也因此,方才为力牧这般重用。他眼珠转了转,心中生出一计,哈哈大笑道:“兵法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贼将适才所言,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是一句投石问路,微言自喻的法子。
此言一出,殿中百官虽然不大明白仓颉画外之音,但纵然再不识世事,也听得其中语锋寓意。狼子篡位,谋权弑主之心已明,当下台空寂如死,生怕稍微发出一丝声响,便会给人牵扯出与众人有着一丝一毫的关系,招来杀身之祸,灭门之灾。
天霄殿内,死沉,肃穆。
力牧眉头越皱越紧,虎目杀意越是变得浓厚。众人屏息瞋目,望着他那个紧紧握着金铜椅座的两侧的大手,亦不知何时便会大加杀戮,染红鲜血。
这时,殿中传来一声断空大笑,众人均是一惊,就连怒火当头,正自犹豫不决的力牧也循音望了过去。
出声大笑之人,不是季天翔,又能是何人。
但是,以他的聪慧才智,只言片语之下,不知能否保全这母子四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