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着来得突兀得出奇,纵然伏羲静观在旁,两不相帮,见到共工千均时刻,施展“袖断情绝”,就连他熟知《凝雾掌法》之人,一时半刻竟也没能瞧清。这一招诡异精妙,迅捷辛辣,割己之袖,不虞分毫。共工在之前为应龙,女魃二人合斗,最后以这一剑脱身而走,由此可见其绝妙高深之处。而此时,祝融心情激荡,与他近身拆解,饶是他身经百战,英雄了得,又哪里能够猜测得到。
共工长剑斜持,侧目瞧着青龙剑刃上,流荡而下的鲜血,又望了倒在地上呼息筋挛,鲜血直涌的祝融,心中欣喜若狂,想到适才那惊险一刻,瞥见一剑未能伤到祝融根本,喘息间施展了“御剑术”,剑气透胸而入,绝了活理,不禁暗暗佩服自己机智与武功,心想:“老贼日夜琢磨着破我剑法,费尽心思,没想到最终还是为我所败,哼,也只能怪他罪孽深重,不积阴德,又与旁人何干?”,想到自己大仇得报,夙愿已了,大喜过后,心中又是一阵迷惘。
他生在将门,家教极严,深受祝融熏陶,与寻常小童大不相同,自幼便有着极大的抱负。他那天真无邪,静如白纸一般的心中只认为,自己多吃些苦头,刻苦学习武功兵略,为的是将来长大已成之后,为国出谋效力,外御强匪,内解纠纷。至于邦国安泰,宇内无争之后,自己是该娶妻纳妾,开枝散叶,还是该深居宫廷,安享后富,这一类与北国当世情形无关之事,却从未想过,就算他不禁意的心思念及,也只是一个人懵懂猜想,不敢告知与父母,仆人。
在与翠儿生出情缘,他心中这才恍然有悟,原来天下之间除了国事战事,原来还有女儿情恋这一奇妙美好,快美难言之事。直到祝融下令杀害翠儿,共工见到就连自己最为敬佩的父亲也不可相信,顿时心如死灰,那些国事战事,他自幼作为刻苦深究的支撑脊柱,随之化作淡雾烟云,他自幼受到的严厉约束与责罚,在此尽数反向相噬化作一股股怨责忿恨,对祝融由敬生惧,由惧生恨。他独自一人诚惶诚恐,默默忍受,在他那时就将为翠儿报仇之事,放在了心中首要位置。
然而,如今他报的大仇,但觉世间虽大,山河虽美,而自己孤苦一人,无牵无挂,已再无自己留念之事,心中一阵悲凉,垂着头郁郁的叹了口气,反而觉得自己若不赶赴此处,若不一剑斩杀祝融,心中反会舒泰。
“孩儿……你……”
共工回眸望去,见到自己父亲嘴角流血,白眉紧蹙,躺在冰凉的雪地里,正伸出五指招唤自己,他心中微微一动,但见眼前这位垂危老人,神情痛苦悲伤,老目含泪点点滴落,他心头腾然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畅快,适才那股惨淡压抑的愁云,也随之飞出九霄云外。他自己浑然不觉是为何,只是认为眼前这位老人神情越是痛苦,心里越是难受,他反而越是觉得快美欣慰。
他脸一板,瞪着祝融冷然说道:“怎么,伤口疼痛难忍,求我助你解去零碎之苦,是不是?”
祝融听到他这么一说,如坠冰窟,好生失望,好生无助,紧蹙的眉头惆然舒展,缓缓躺在雪地上,仰望这阴郁苍穹,老目泪水滚滚而落。
共工见他满脸伤心绝望,老目漠然,望天不语,心中不禁一痛,出言问道:“你我也算有过父子之情,有何遗愿,我或许可以助你完成。”,祝融却不搭话,原本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三分,他胸口微微起伏,似乎默默的叹了口气,捂着胸口的手缓缓放了下来,鲜血顿时一涌而出,却仍不说话。
共工两番出言问他,见他对自己漠然不理,原本凶戾狰狞的怪眼上,怅然若失,瞬息转为变得惊慌惶恐,像是蓦然失去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物,他急步踏进,嗡的一声轻响,长剑出鞘,青光一闪,指着祝融高声喝道:“我两次问你话,你为何不答,莫以为你性命不久,我便不折腾你!”
祝融回目淡淡的望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不再发出一言。
共工怵然大惊,红白不定的脸上,生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他明明知道自己的父亲融兵戎一生,不惧生死。他更清楚,自己此时纵然使尽万般能耐,也绝然动摇不了祝融的心思,但在他万分惊恐之下,心中又极不甘心,青龙剑一抖,嗡的一声破空生响,青色尖刃抵住祝融颈间,气急败坏的喝道:“我在问你话,你为何不答我,听不到么?”
伏羲见到父子二人因为家私不合,自相残杀,在他心中仰慕祝融已早,而共工又讲他那身武艺,倾囊相授,该挺身劝和,可这两人身份奇特,关系重大。何况,两人此时心思动荡,性情难以琢磨,自己若是挺身相劝,言行中稍有不慎,难免不叫二人迁怒于己,实属不该。直到现在,见到祝融将死,共工似乎要令他多受零碎之苦,渐渐起心挺身而出。
风雪中,忽听一人冷笑道:“祝融先生德高望重,名扬天下,我想他此时最大的心愿,应当是要人帮他除去那个无耻之徒才是。”
共工一愣,急道:“是谁,你告诉我。”,循音望去,见身侧十丈之外,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见那人身着戎甲,相貌堂堂,手持赤血戟,身骑龙驹,薄唇上扬冷笑,满脸尽是不屑之色,共工知他是颛顼,沉声说道:“原来是你,你怎么知道他心中的心思?”
颛顼说道:“本将军在此早已静观多时,你们两人与我是敌非友,百年前又联合诡计残害我家主人,打的越惨烈,对我越是有益。见到你们二人一死,一将死,本该一笑了之。不过到了后来,本将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共工见祝融面无人色,心中颇为焦急,没多留意颛顼的话,哦了一声,道:“那人是谁,你快告诉我。什么一死一将死,我不好好的活着么?”
颛顼瞪了他一眼,道:“该死之人是你!已死之人,仍旧是你!”
共工一惊,道:“我?我是已死之人?他想杀我?我与他之间的事,你绝不知道,你胡说些什么?”
颛顼淡笑道:“说成我想杀你,更为真切一些。不过,你已经死了。”
共工大败祝融,落寂之余,也是意气风发,听到颛顼的话,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道:“你想杀我?朱雀岭一役,你我斗了百余回合,难分胜负。嘿嘿,那日天色昏暗,道路颠簸狭隘,我尚未施展《生死奇门阵》,让你侥幸拉成平局,现在光天化日,手足无碍,你可不是我的敌手。”
颛顼长戟一顿,怒道:“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莫说那日我也心存保留,就算你是大罗金仙,天尊转世,行了这等惨绝人寰之事,颛顼就算豁出性命,也绝不姑息!”
共工见祝融性命难以持久,不愿与他耗费时间,说道:“好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改日我登门拜访,与你谈论此事。”
颛顼睨了他一眼,嘿嘿冷笑道:“罢了,应龙与你推心而交,反遭你陷害,累得身败名裂。祝融先生对你是容让教诲,你不但不知受教,反而恶手害他。像你这样怙恶不悛,罄竹难书之辈,又怎配死于我这赤血戟。我说你是已死之人,是因本将军,不屑杀你!”,说到这里,勒转马头,朝南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