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众将士沿着山道而下,绕过一处小溪,转而能看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山洞。洞中立着十余人,那十余人脸色沉重,垂头不语。其中一人瞥了季羲一眼,转过身子,朝他缓缓行来。
季羲心觉奇怪,朝着那人望去,见那人长眉入鬓,虎目如炬,生得美目俊秀,英气勃勃。那人身子高大,但在战将金甲外面,却披着一身白布,黑发上也束有白带,神情哀切,面色苍白,更让人匪夷所思。
那名大将道:“你是何人,来此处又有何干?”
季羲早为那人英气所慑,坦言说道:“我是为送一位朋友,路经贵地,若有冒犯,还望海涵。”
那人道:“一百年了,我在这里静候了一百年,这一百年你却是第一个过路人。”,他连说了三个“一百年”,似乎心不在焉自言自语,又像是为时日匆匆而发感慨。
共工嘿嘿冷笑,道:“一百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杂碎,竟在聚灵之地称王称霸,难道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么?”
那人听到季羲体内共工的话,并不惊讶,喃喃自语道:“是啊,一百年了,你去了一百年,就连这些小杂碎也开始充霸王了。”
共工怒道:“你说什么?”
那人目光回视,望着季羲的眼睛道:“原来他就是你的朋友,看你千里迢迢来到这贫瘠之地,只是为了护送一具游魂,这样的事倒是百年难得一见。两魂合居一体,嗯,有点门道。”
共工不容季羲开口,道:“哼,识趣的话就将大爷放了,摆上一桌酒席,好好地招待一翻,再道个歉,这事也就这么过了。”
那人甚有涵养,却十分自傲,听共工出言辱损,右手一挥,拍在季羲脸上。且不说季羲的感受,就连他体内的共工也昏头转向,半天说不出话来。那人到不心急,待他二人清醒后,又道:“今天是主人的祭日,任何主张自然得由主人定着。”,说罢,对着洞内堂中一个灵柩说道:“主人,请告诉我该何如处置他们。”
季羲见那人虔诚垂首,对一个灵柩低声请命,心想:“那人所拜祭之人看来也该十分了得。”,朝那灵位望去,却见灵位之上空空如也,竟无一字,又是一惊。
共工受了他一掌,已知那人功夫了得,落在他手中恐怕难有活命,他自来笑看生死,见那人出言讥讽自己,大笑道:“哈哈,连这等小事也许请示他人,定是被先主所弃的懦弱无能之辈。”
那将听罢,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痛声大哭,隔了一会抽咽道:“不错,你说得对。我等确是不得主上欢心,是受遗弃之辈。”,借着火光,季羲看到洞内十余将领着装的人个个眼眶红润,低头哀吊,忍不住说道:“你们的主人,若是在九泉之下,见到你们尽忠吊念的样子,心中一定很开心。”,自己虽命在顷刻,也为忠将念主而哀,主能有的这般忠将而感。
颛顼擦拭眼前的泪水,回目望了季羲一眼,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共工心忖:“此人在我辈中也罕有能敌,带兵得法,忠心耿耿,却不知是何人麾下。”,心中默默数了数,只觉得当世之中能驾驭这人实难有其人。心念一动,大叫道:“当世之中战乱百年,你若抛头露面,我绝无知晓,难道你是逐鹿之战中的遗将?”
那人听到这话,脸色一变,惊道:“你怎么知道……?”
共工大笑道:“哈哈,我便是当年御水大将共工,你又是何人?”
那人仰头皱眉说道:“我?我便是当年主持战事,抢战大荒的龙驹将军颛顼。”,说着明眸凶光大盛,直直盯着季羲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对视良久,心中彼此均是百感交集,异口同声道:“是你……”
一言甫毕,两人均是放声大笑,但笑声中毫无欣喜之意,似感慨,似叹息。
在炎黄二帝与异族蚩尤,角逐争霸之时,三族之中各有能人奇士,谋士献计,猛者出力,在数以百场的战役中,三方行军布阵,各施智计,双方战将对敌国战将曾多有揣摩敌方将帅的心意,打探彼此战机之事,因而于对方的脾气品性的了解,委实不亚于相交多年的知心老友。
而颛顼与共工两人,正好是战场之中,思虑奇谋,斩敌杀将的死对头。这两人在战地里,少有见面之机,于战事的成败得失中,也只有事后感叹对方了得的机会。如今,事隔百年,两人猝然相遇,又如何不会发出这番感慨?
颛顼笑道:“是你,害的我好苦。”,共工也笑道:“你不也曾多次让我夜不能寐,绞尽脑汁。”,两人又是一声大笑。
颛顼转过身子,对左右说道:“各位可知,这人便是御水将军共工,今天他能来,真是太好不过了。”
季羲听他二人相识对笑,不明其意,又见两人谈论也无冲突,好奇的问道:“你肯放了我们啦?”
颛顼只作没有听见,又道:“今天是主上的祭日,这一人两魂定是主上在天有灵,将这个贼子给带了回来啦。”,话中尽是凄苦之意,对着灵位又道:“主人,我等在此等候了百年,我们真正要等的人,可是您啊。”,又是一声惨笑,忽尔正色说道:“来人,将他斩了,用他的项上人头,来祭奠主上的英灵。”
一将领命,抽出佩剑,朝着季羲行去。颛顼转过身子望向蚩尤的灵柩,略一思虑,喝道:“且慢!让他死在我族英勇的战将手上,岂不是太便宜了他,叫士兵甲将他拖出去砍了。”
一将领命,叫来士兵甲。士兵甲个子矮小,蓬头垢面,肤色黝黑,周身长满癞子,在配上一个酒糟鼻,十足像个路边上多日行乞不成,饿的气息奄奄,为命不长的乞丐。
共工看到士兵甲身上还系绳着一块满是污浊,油光可鉴围布,冷笑道:“好啊,颛顼,你倒还深具苦心,竟要个火头兵来杀我。”(火头兵,即在军中做饭的。在军中身份低微,常为猛将能士所不齿。)
士兵甲将季羲带到一僻静的所在,拖着长刀。高高举起,瘦弱的身影,在大刀之下,倒显得十分吃力,晃晃悠悠的就要斩下。
季羲黯然直想:“可惜了,没死在万死窟中,却叫我死在火头兵的手里。”,想到自己离死不远,正自伤神。就在这时,他的身子莫明其妙的抖了一抖,隔了会,见长刀还未斩下,心中大奇,抬起头睁开眼,见士兵甲长刀早已放下,正笑嘻嘻的望着自己,道:“随我出去。”
季羲随即领会,心想:“前辈既然能够寄在我身上,自然也可附于他人之身。”,喜道:“前辈,这里守卫重重,我们怎么脱身啊?”
共工行出洞外,望着据点附近的守卫,道:“我自有脱身之法,这一点倒不必担心。该担心的是,颛顼此人心思尤为缜密,硬冲不得,你且先装死,我扛着你出去。”
季羲道:“好,就这么办。”
共工将季羲负在肩头,径直走去。附近看守将士对那人均无好感,也不多留意。一路上也相安无事,两人行出营房木寨,来到守卫大门时,一守卫喝道:“什么人?”
共工谈谈说道:“士兵甲。”
守卫道:“你肩上负着何人?”
共工道:“死囚犯。”
那人掐着鼻子,扇了两扇手,道:“去去去,真晦气。”,共工应了一声,低着头走出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