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洵的脸,尽数被黑纱遮掩,只余一双戾色的深邃瞳眸暴露在空气里,温青园看眼白津,用眼神示意他过去扯了他的面纱。
白津心领神会,微微颔首间,抬脚上前去,一个快动作扯掉了傅容洵面上的黑纱。
风起纱落,不过一瞬之间。
那张被遮住的容颜,便彻彻底底暴露在空气里,再没了半分遮挡。
葳蕤日光照耀而下,细细刻画着他的五官,雕刻着他的每一处神情与细节。
温青园倒抽了一口冷气,唇角嗡动,顿时哑然。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见面纱后的这张脸,早在宫里那次,他便撤过面纱,这回,却是温青园在知道真相后,第一次看见。
那种震惊愕然,难以言喻。
像,真的很像,更确切些,是一模一样。
便是白津,都有一瞬的怔然。
这男人与傅容澈,除却那双蕴含着不同情绪的眼睛和那通身的打扮与任意邪佞的姿态之外,与傅容澈简直无差。
若是让他们两人穿着一样的衣裳,面无表情的并排站着不出声儿,温青园定是要茫然的。
这个男人,从头到脚,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巴,一个挑眉一个动眼都跟傅容澈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那双与傅容澈一模一样的滥情眼眯了又眯,染着的,是温青园从未见过的妖冶轻佻与对这茫茫世俗的轻蔑与不羁。
他眸中的无情,是冷冽决然,不会有半点动容之情,他的狠厉决绝,必然远超傅容澈,这个男人,从骨子最深处就是冷漠、傲然、不屑一顾的。
他的眼睛告诉温青园,他不会有情,对谁都不会有。
温青园直起身子,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瓷瓶握于手中,巴掌大的小瓶,触骨生凉。
傅容洵眼眸微动,却不见多少惧意,甚至,一个多余的神情都不存在。
他无畏无惧,冷冷嗤笑:“小娘子好狠的心,竟想毒死我,你也不问问我来是为了什么?”
温青园晃了晃手中的小瓷瓶,面上神情比他淡定。
瓷瓶里的小药丸,乒乒乓乓的在里头打着滚儿,一番碰撞下来,声音清脆又悦耳。
温青园掏出一颗递给白津,白津当即明白过来,接过药丸就要上前去硬掰傅容洵的嘴。
傅容洵美目微拧,怅然的看着温青园,俨然一副失落受伤的落魄神情。
“小娘子可知,我此番前来,费尽艰险,其实是来见你的?”
他抬眸,硬生生别开脑袋,错开白津探过来的手,嘴角邪魅的勾起,又欲又蛊惑人。
那双故作清纯的眸,一番无辜的姿态,不晓得要骗去多少良家妇女的心。
他声调款款,眉眼情深:“我终究是舍不下小娘子,便是受了重伤也想接小娘子走,小娘子,你与我许是有不小的误会,只要小娘子愿意,以后我都会慢慢同你说明,今时今日,你可愿同我走?”
温青园环胸轻蔑,睥睨着他惺惺作态的恶人模样,止不住发笑:“你为我而来?想带我而走?如今你自身难保,插翅难逃,此番言语难到不是陷我于不义?你若真待我情深,何以至此,玉石俱焚,可不是什么鹣鲽情深之举。”
“小娘子又误会于我也。”
傅容洵的姿态拿捏的十足,若非温青园了解他了解的透彻,大抵还真就信了他几分,可如今,她又岂是那般好骗之人。
“白津,直接把药塞进去,堵了他那张聒噪的嘴。”
温青园一声令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是真生气了。
白津却迟疑了:“夫人,人是相爷要的……”
若是这时丧了命,又是他动的手,他没法跟主子交代。
最后一段话,被白津尽数卡在喉咙口,单是望着温青园那双冷凝的眸,他便没了再说下去的勇气。
以往看温青园哪哪不爽的时候,白津丝毫不觉得这女人有什么厉害的过人之处,如今却只觉得,她一个眼神都能杀得死人。
温青园不悦地瞪着傅容洵,格外没有耐心,勾人的水眸,冷意盎然,出口的话却是说给白津听的。
“你只管喂他吃就是了,又不是什么毒药,帮他止血而已,一颗止血丸还能要了他的命不成?”
白津沉吟几许,捏紧手中的药丸,点了点头。
“是。”
白津领命,配合着桎梏傅容洵的两个黑衣人,一言不发的上前,一手拿药,一手捏紧傅容洵的两腮,迫使他将嘴张开来。
傅容洵也不挣扎,眼眸里的装腔作势稍稍散去,又添了几分旁的姿态。
“小娘子以往不是如此待我的。”
他盈盈勾着唇,凉薄的唇瓣,因为失血的缘故,瞧不见什么血色,透着股渗人的阴寒与美艳。
温青园分毫不受他话里词句的影响,精致的小脸自始至终是那副淡然无谓的神情。
“我以往待你如何我早已不记得,况,那也不过是受你和温雪岚蒙骗的愚蠢之举,我们以前的关系至多也不过停留于相识一场的份上,再无什么逾矩的行为,你又何苦在这处故作深情。”
她轻蔑的勾唇,探究的眸落在傅容洵脸上,又毒又辣。
“你若是真有闲心,倒不妨去关心关心温雪岚,她肚子里揣着你的孩子,你在这同我温言暖语,也不怕寒了你孩子他娘的心,她肚子的月份应该同我差不多吧,你不管着她,还纵容她四处乱跑惹祸,也真真是不怕你的孩子有个什么好歹来。下次再遇见她,指不定就不是单单丢一根手指这么简单了。”
傅容洵满不在乎的咧着嘴,丝毫不关心温雪岚会如何。
“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呐,小娘子烦请明鉴,鸿菅心里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小娘子一人而已,若非她腹中孕育了我的骨血我又岂会容她苟活至今,她惹了小娘子诸多不痛快,日后待她诞下我的骨血,我定亲自取了她的人头送到小娘子跟前赔罪,如何?”
傅容洵恬不知耻的对着她,左一句小娘子右一句小娘子,温青园明显能感受得到身边那群黑衣人看她的异样眼神。
他们眼底有震惊有困惑有探究,一个二个小心翼翼,故作不动声色的看过来,却根本藏不住眼底的好奇。
温青园眼底疑惑,她还当这些跟着主子做事的,一个二个都当闷头苦干,两耳不闻窗外事呢,怎的阿澈手下之人就不同些?还敢探究主人家的事情了?
白津冷眼一眯,显然比温青园更早感知到那些个算不得太友善的眼神。
他冷下眼,眸底瞬间染上冰霜:“主子的规矩不是摆设!想死的尽管将主子的话当耳旁风!挑战主子的底线,你们知道后果。”
也是难得,白津竟也有替她开口的时候。
温青园妙目清扬,小脸悠悠,那些人看她是何眼神,她根本不在意,他们姓甚名谁?她一字不知,既是不知便是不相识,不相识便也犯不着在意他们的看法。
重活一世,温青园最不想做活在旁人眼中之人。旁人嘴下的她是怎么样的,是花的还是黑白的,是好的还是坏的,她一概不在意。
日子是自己的,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开心了快乐了,便也足够了,至于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说出朵花来都与她无关,只要打扰不到她过日子,他们爱如何便如何。
世人大都无聊闲散,嘴上又不愿意积德,闲暇聊赖之余,他们总得自己寻些乐子,打发了那些无望且被虚度的人生光阴,她总不能阻止了他们的自娱自乐。
他们不曾死过,不知所剩余世的日子究竟是何其珍贵,他们每日按部就班的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他们眼里,最大的乐子,便是旁人家的丑事,与身边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之事。
他们一边唾弃着这些事迹恶心下贱,一边又要与身边之人津津乐道着,每每说起,总免不了眉飞色舞,自顾自的添些油加些醋,愈发夸大其词,他们从不会觉着,自己的行为又是何其的无聊腌臜。
在这群人里,白津大抵是个位高权重的,一句暴呵脱口,底下之人再无一人敢探眼过来。
哪怕是无意间转动眼珠子与温青园对上了视线,惊慌之余也不忘匆忙错开,故作无事。
温青园不在意,自是不会去说道些什么,他们停了,温青园也不过就是落得个清闲自在,没了扰人的视线烦她罢了。
傅容洵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最初开口,本意便是如此,眼下有了起色,见了效果,自是不会放弃。
“小娘子何故要叫下人来反驳,小娘子敢做,又怎会天真的以为堵的住那人世间的悠悠众口?”
他倒是惯会引导风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便是打定了主意,他好过不得,旁人也休想安生。
在这个名誉大过人命的朝代,这套言语与计谋用作旁人身上,那必然是效果十足。
可他千算万算,终究是算漏了一条,此温青园非彼温青园,她早已听尽世间的所有的腌臜恶语,现如今的她,心下坦然,再不会被这些可笑的脏话伤及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