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温青园的本意,也不是拉傅容洵回头,她从未想过他会忏悔,会为之前的所作之事而懊恼,傅容洵大抵,不会相信她所说的任何话。
她看着他,嘴角笑意微扬,于他,此时此刻,温青园选择坦诚布公。
“你无需怀疑我什么。”她说:“姑母前些日子来过府上,闹了一通,我忍不过,便灭了她的口,她的女儿为了保命,用一个秘密,一个本该与姑母一起进棺材里的秘密,换了条活命的机会。”
温青园嘴上的云淡风轻,惹得傅容洵皱了眉。
他在浴桶中,脑袋微微往下垂着,叫人瞧不见他面上的神情。
桶中热气氤氲连绵不断,层层雾气中,将他那张惊世骇俗的俊颜,一并匿在了烟雾朦胧之中。
温青园支棱着下颚,默默地观察着傅容洵的一切反应。
傅容洵沉吟着,静默着,大抵是在心头挣扎。
温青园并不着急,她安静的等着他,等他开口,等他的下文。
浴桶里,热气消散,早春的天儿,凉风虽进不来,却抵不住空气里蔓延不断的冷气。
一桶热气腾腾的药汁,眼瞧着那热气不断,再到依稀消逝,最终,彻底没了什么雾气。
傅容洵的脸,在雾气渐消的同时,赤果果的暴露在了温青园的视线里,没有雾气的遮挡,能叫人瞧得一清二楚。
抻着下颚的小手有些发麻,温青园动了动脖子,将手放下来。
她依旧不开口,空气里,诡谲的冷气,直往人身上钻。
温青园倒是不觉冷,该冷的是傅容洵。
那桶药汁随着时间的流逝,俨然没了热气,风一吹,明显能瞧见他身上的一圈鸡皮疙瘩。
他耐力不错,面上神色半点不变,身上也瞧不出多大的反应。
温青园冷冷一笑,看眼身后的白津,示意他一起来坐下。
白津果断摇头,没敢动。
温青园咧咧嘴,随了他去,转头又看向傅容洵。
傅容洵不知何时正眼瞧了过来,赫然与那张同傅容澈一模一样的面容对视,温青园的脸上显然有一瞬的呆愣。
傅容洵启唇,声音有些冷:“我们做个交易?”
温青园耸耸肩,漫不经心的笑:“你与我之间,能做什么交易?”
傅容洵正色几分,沉稳下来,他不笑,不说话的时候,真的与傅容澈如出一辙。
温青园如是想着,就听他说:“你将那秘密告诉我,日后相见,我留你一命。”
“……”
温青园的第一反应不是回答傅容洵,她下意识的回头看眼白津,又看回傅容洵,眼里的笑意明晃晃的。
她忍着笑,肩膀颤抖着问:“你中的毒会危害脑子?”
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
他竟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些不切实际,仿若梦呓的话。
傅容洵冷了脸,眸中一闪而过一抹杀意。
“这交易,你做是不做?”
温青园满不在乎的耸耸肩:“你不用如此。”她坦然的笑开了:“我不用你拿什么条件与我换,我全告诉你,如何?”
傅容洵狐疑的皱眉,不解道:“为何?”
他自幼便知道,世上永远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便宜事情。
温青园依旧满不在乎,甚至直视着傅容洵那双探究的眸,半分不闪躲。
“你听或不听?给我一个答案。”
温青园很果断,她并不想与他,为着一件无聊又无意义的事情纠结太久。
傅容洵却执意要问出一个答案:“世界上不会有免费的好事。”
温青园愕然,看他的眼神,俨然就像在看一个老古董。
“你的思想,还真是,书本化。”
温青园说的很委婉。
其实答案很简单,这不是什么该瞒着的秘密,她说与不说,都无所谓,只是,傅容洵有资格知道真相,为了阿澈,她也觉得应该说出来。
至于,决定不要任何回报,坦诚布公的告诉他,原因就更简单了。
就他说的交易,很明显,说了等于白说,温青园就是有预感,他不会再有出去的时候,更不会有能杀她的时候。
这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原因,温青园却在某一个瞬间,被勾起了内心深处的顽劣脾性,她就是忽然不想说。
两人对视良久,温青园忽的起身,活动了下身子,傅容洵的视线追在她身上,并没有多友好。
温青园感受得到,却并不在意,她坦然笑了笑:“你不必想太多。”
回忆片刻,她依稀按照牡语玫当时的原话,陈述着事实的真相。
“当年,姑母执意嫁给那个屠夫,成亲后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姑母打小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吃不得苦,那日子约莫过了半月有余,姑母便忍受不得回了相府欲求爹娘接济。
爹娘心善心疼自家妹子,二话不说给了银子,一给便是好些年。姑母得了银子,再不劳作,只在家闲耍,而后还学会了赌博,爹娘知道之后,不愿看着姑母如此自甘堕落,便断了她的供给。
没了银子,姑母再度过上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赌坊还欠了好些银子,姑母几次上门都吃了闭门羹,碰着一鼻子灰回去。姑母心有不甘,恰有一日上门来,一如既往,再度吃了闭门羹,这回大抵是惹恼了她,恰巧此时,遇见了府里独自闲逛的小公子。”
温青园有意顿了顿话语,假意凝视旁处的眼睛,似无意间瞟向傅容洵。
他听得倒是认真,面上竟有几分动容,大抵是听见了最后一句,忆起了什么罢。
温青园勾勾唇,继续道:“那日,府里小公子身边并无嬷嬷跟着,说来也是奇了怪了,牡语玫说,兴许是小公子自己贪玩儿,趁着嬷嬷不注意,自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毕竟,小公子最是玩闹,最是闲不住的,故,这种可能并不是不存在的。姑母瞧见小公子,心里的恶意横生,在穷困潦倒的压迫下,动了邪念。
听闻,她是将小公子诱拐出府的,姑母拿不到银子,便想着,将小公子卖了,一来能解决眼下的生计难题,二来,还能报复了哥嫂一家,在她看来,岂不是一举两得只法。”
傅容洵的眼神一点点变化,眸底凝聚的焦点,不知不觉间涣散。
他冷静的看着温青园,嘴角的笑意拉到一个合适的弧度,瘆人又阴鸷:“你,还真会编故事。”
他的冷静下,掩盖着的盛怒,明眼可见。
温青园却并不害怕。
她也勾勾唇,笑开了:“小公子,是不记得了吗?当时被拐,你,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吗?”
“被拐?”
傅容洵对这个解释,压根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
“你不必想方设法的为着傅家那些个丧尽天良的禽兽开脱,你不是傅家人,你不会明白他们骨子里的冷血与疯狂。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更何况是卖掉自己压根不喜欢的儿子。”
温青园试图走近几步,与他对峙,半道,却被白津一把拦住。
看着无故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温青园有一丝茫然。
白津警惕的看着傅容洵,斗胆将温青园拦在了一个较为安全的范围里。
温青园大抵明白他的意思,索性也不再往前。
她摸着肚子,静默了一瞬,出口的声音,依旧不咸不淡:“牡语玫说,起初小公子被关在她们家破旧无人住的山间老房子里,姑母没同任何人说,她日日去送饭,牡语玫跟着才发现此事。
小公子他自那以后,便成了姑母动辄打骂与发泄的对象,姑母同他说了好些不堪入耳的话,说是爹娘偏爱阿澈一些,嫌弃他顽劣不要他了云云,之后,寻了买家,便将小公子给卖了。”
温青园有意拉长了尾音,若有所思的看着傅容洵:“其实她的话,我也不知真假,却觉得并非不可信,而眼下,遇上了小公子本人,我倒是好奇,这经过,可有虚假?若是有,我还得将牡语玫的命,收回来呢。”
“……”
傅容洵的面色十分难看。
他垂下脑袋,灼热的气息逐渐加重。
白津一早便感受到了以傅容洵为中心,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冷意与杀气,温青园的感知不如他,却也后知后觉察觉了一二。
她倒是淡然,半点不怕。
她挪步坐回绣墩上,小手再次支棱在下颚上,静静的看着他。
“还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细想过。”
傅容洵的杀意已然暴露,温青园却依旧在刺激他。
人嘛,最冲动的时候,反应往往都是最真实的。
傅容洵闻声,抬眼看她,眼里的情绪已然不似原先的逗弄平稳。
温青园便是有这种本事,再淡然,再不将心绪袒露在外的人,都能被温青园激出她想看见的效果。
温青园努了努嘴,伸出粉嫩的小舌舔了下干涩的唇角。
半晌,气息沉了几分,亦没了先前的不正经。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回府进行你所谓的报仇的时候,爹娘知道来人是你?”
她收起手,挺胸抬头,正襟危坐,安静的与傅容洵对视。
此话一出,温青园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却也不过是一瞬之间。
温青园心里黯然。
傅容洵烦操的厉害,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心绪不宁,心烦意乱的崩溃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