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若离将将喂黄竹服下一碗汤药,正端着空碗准备起身,就见温青园匆匆忙忙的推门进来。
两人四目相对,神情都有些古怪,其中当属若离极为不自然。
再对温青园,她显然找不到今日以前的热情与活络。
温青园看她一眼,愣了愣,后知后觉想到些什么,蓦然反应过来。
看来自这以后,她与若离,多多少少得生出些嫌隙来。
不为别的,只为傅容澈,她们两个都爱上的傅容澈。
若离之前说过的,她的心上人乃为京城一金枝玉叶的贵人,那位贵人在朝为官,药谷经他一手创办,他还鲜少会来……
如今细细考量这番话,说的不是傅容澈又是谁。
若离说,她不知她的心上人姓甚名谁,不知他家中几许人也,更不知他是否婚配,而如今,她知了,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知他已婚配,知他马上要做爹爹,知他爱妻爱的深沉,而她,在温青园面前便仿若一个跳梁小丑。
她还曾与她聊的那样深入,说的那样清楚,如今细想,只觉颜面尽失。
温青园进屋将身后的门关牢,慢慢走到若离身边。
她轻轻的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似水,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黄竹和春蝉还麻烦你照顾。”
“……”
若离看温青园的眼神依旧很奇怪。
她为何可以像没事人一样?若离不解,更困惑,她难道就不讨厌自己?她可是喜欢了她夫君许多年的。
温青园一眼瞧出她眼中之惑与心中所想,耸耸肩,不以为意的接过她手中的瓷碗,随手放在身后的八仙桌上。
“今日,我本寻你有事,不过现在看来,我也无需开口了吧。”
若离频频蹙眉,没出声儿。
温青园盈盈一笑,在黄竹身边坐下,小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小丫头的情绪。
若离就那样站在她身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竹愣愣地看着两人,一头雾水:“夫,夫人,我,我,春,春蝉。”
大约是先前被吓狠了,小丫头好不容易开口发出了声儿,也是语无伦次,叫人听不明白的。
温青园心疼的揉了揉黄竹的小脑袋:“你呀,别担心,夫人没事,春蝉也没事儿,你好好休息一下,等春蝉醒了,夫人就带你们回家,好不好?”
“夫人,我……”
黄竹想起先前看见的场景,透亮的眸子当下又要涌上泪来。
温青园忙将人抱着,哄孩子似的哄着:“黄竹乖乖,待会儿夫人就带你回家,有夫人在,夫人保护你,保护春蝉,好不好?”
“好。”
小丫头谁都不信,只信自家夫人,自家夫人说能保护自己,那就一定可以。
这丫头哭累了,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温青园无奈,听着从自己怀里传出来的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只觉得头疼。
这丫头,要睡也不知道去床上,这叫她如何搬得动她。
况……温青园动了动坐麻的小屁股,浑身都不大舒坦。
身边不远处,若离依旧在那里站着,月亮般明亮的眸落在温青园身上,带着层雾气,格外惹人怜。
纠结半晌,她到底还是没忍住,上前搭了把手:“我来帮你吧。”
温青园点点头,没拒绝,就她这大肚子,凭她一人,定是搬不动黄竹的。
黄竹这小丫头,瞧着瘦瘦小小的一只,两人将她搬上床,还真花了不少气力。
好不容易将她安顿好,温青园和若离一并仰头,格外默契的朝天叹了口气。
声音同时落到对方耳中,两人皆是一顿,又不约而同的侧眸。
四目相对之际,两人神情又是一凝。
“对不起……”
若离讪讪地收回视线,素白的手指死死捏着裙子的一角。
她眼睛里有雾气朦胧,却咬牙强撑着,半滴泪水未落。
温青园不自在的拍了拍微乱的裙摆,暗自垂下头,不动声色地歇了口气。
“仙女姐姐为什么要与我道歉?”
她侧首,认真地看着她,眼中没有嘲讽、厌恶、怀恨。
一切若离以为会出现在她眼中的情绪,都无迹可寻,她只是在笑,温温柔柔,一如她们以往每一次见面的时候。
若离鼻尖蓦地酸涩起来。
“你不恨我吗?”
她对傅容澈的喜欢,谷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不知傅容澈身份,不知他有妻,她肆无忌惮的喜欢着那个优秀俊郎的男人,半点不遮掩自己对他的爱慕与欣赏。
温青园,她怎么可能不恨自己……
然而,温青园却只是莞尔勾唇,不以为然。
“我为什么要恨你?”
温青园茫然,不解,困惑,她是真真切切地歪头在问若离这个问题。
“就因为你喜欢阿澈,所以我便要恨你吗?我并非这样一个不讲理的悍妇。”
她拉着若离往外走些,在桌边的位置站定,而后回头,无比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谁都有喜欢人的权利。”
若离喉咙哽咽:“可是谷主,他已有家室……你是他的妻,你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自己的夫君在外被人惦记着,你怎能不恨……”
“你提前不是不知?”温青园不疾不徐,不答反问:“你告诉过我,你对你爱慕的谷主,家室姓名半分不知,既是不知,爱上一个人又有什么错?你从未做过任何破坏我和阿澈感情的事情,我又有什么非恨你不可的理由?”
“温温……”
若离低垂着脑袋,怅然的眸中泪光闪闪。
她怎么也没想到,温青园会说出这番话来,她以为她们会分崩离析,会决裂,会再不相见,她怕温青园觉得自己是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却不曾想,她如此温柔大度。
她紧紧手下的袖脚,暗自在心里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温温,你放心,我既是知道他有家室,从此往后,便再不会去叨扰”
她说的,并非是不再喜欢抑或不再爱,她只能用不再去叨扰让温青园安心。
她无法做到不喜欢那个男人,喜欢他这件事,是她人生中最灰暗日子里唯一支撑她努力活下去的动力。
那个男人太优秀,太完美,从第一回看见他,他便注定是照亮她这辈子的光,她太爱他,根本无法忘记抑或不再爱他,那将比杀了她还要痛苦千倍万倍。
她做不到不喜不爱不痴迷,她能做的,只有将这份不该有的炽热情感深深埋藏在心底,从今往后再不被任何人察觉。
一份以前便得不到回应的情感,便注定了以后的任何一天都无法得到回应。她不会怨不会恨,更不会如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固执的觉得爱情里应该有什么所谓的先来后到。
哪怕她从未经历过,她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那个让自己一眼万年的人,只需要一眼便能认定,与谁先来无关。
从今往后,她依旧会好好守护那个男人,只要他有需要,她依然会义不容辞的抛下身边的所有,义无反顾的站出来帮他。
往后,她还会帮他一起,守护他的妻子与他的孩子,爱一个人,并非要得到,看着他日日开心,年年欢愉,何尝不是一种爱。
一瞬之间,若离抛下了很多,也决定了很多,她深吸口气,努力勾起唇,扬起一抹灿然的笑来。
“温温,你要照顾好他哦。”
温青园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我会的。”
若离看着她,眼底的羡慕,一点都藏不住:“你与他很般配。”
她眼中的泪出来的很快很汹涌,急急伸手去擦掉,马上又有新的出来,笑着笑着,那泪便一起落下了:“温温,真好,他身边站着的人是你,真好。”
她反复强调着那句‘真好’,那些话,逐字逐句虽羡慕着嫉妒着,却也是发自内心,最真诚的话语。
“你与他,光是站在一起就已经很般配了。上次在茶馆相遇,从你嘴里说起的时候,便不难听出,你很爱他,而他也很珍视你。难怪,这几次见到他,他面上的笑意较以往而言,多了不知道多少,整个人瞧着都温和了,再不像以往那样冷冷冰冰,叫人不敢接近了。我想,这些大约都是温温你的功劳吧,因为有你在,他生命里便有了光,因为有你,他一定会过的很幸福的吧。”
温青园抿着唇,神情有些许的黯然。
她明白那种爱而不得的感觉,对此,她上辈子深有体会,与若离唯一不同的,是上辈子这些都是她自己亲手推开且所不懂得珍视的。
她知道若离不会放弃喜欢阿澈,一个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哪里能说不爱便不爱了呢?
若离说,上次在茶馆相遇,从她的话里便能听出她与阿澈互相爱着彼此,可那日,她的肺腑之言又何尝不叫人动容。
提起那个她喜欢了许多年的金枝玉叶的贵人时,她的眼底都是发着光的,她欢喜,雀跃,矜羞不止,只是想起他,便欣喜得不能自己,她对阿澈的爱,也是不可估量的。
这人世间,最折磨人的,不过一个情字而已。
它来的迅猛,叫人猝不及防,人人都难逃它的降临,或许结果会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可在这样一个复杂纷扰的世界里,情不易,爱很难,它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人。
世界之大,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案例,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