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青园似笑非笑的弯着眼,唇角眉梢云淡风轻,好似并未因他的话而染上分毫不悦。
“为何要心灰意冷?”她笑盈盈的扶着肚子:“臣妇与夫君琴瑟和鸣,自是不会心生二心。”
靖王眯眼,眸底有冷光涌动:“既是如此……还真是叫人免不了眼红呢。”
他咧开唇勾起一抹顽劣的弧度,手间执着扇子抵在下颚上,如丝的眉眼,盈盈浮动。
温青园抿着唇,靖王又笑:“不必拘谨,吃菜。”
他给温青园介绍:“这醉香楼的烤鸭,味道极为正宗,皮香肉脆,右相夫人不妨试试?”
温青园点点头,手下却并无动作。
靖王默然几许,夹起一块放进碗里,当着她的面吃下了肚:“放心,本王没下毒,你只管吃便是。”
温青园凝上靖王的眼睛,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等着靖王的筷子撤离,她才客气的夹起一块放进自己碗里。
醉香楼的烤鸭很有名,不止在京城,有许多外来的商人途经此地都要来一尝它的美味。
温青园吃烤鸭有个习惯,她不喜欢皮和肉一起吃,需得用筷子将两者分开来,一一入嘴方能满足。
不单单是烤鸭,吃烤鱼和烤鸡一类,她也贯爱如此。
靖王囫囵一口包下筷间鲜嫩多汁的鸭肉,眼睛定定的看着温青园手下慢条斯理的动作,嘴上的咀嚼渐缓,眸子一点一点深邃。
他看着温青园,有片刻的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温青园便将碗里烤鸭的皮和肉分开来,她并不急着吃,又让身边的黄竹用小碗盛了小半碗酱汁放在一边。
她夹起碗里去了皮的鸭肉沾了酱汁放进嘴里,那种被美味所充斥的满足与幸福感,真真是旁的一切所无法代替的。
靖王看着她的动作,眼神放空:“右相夫人,不爱吃鸭皮吗?”
温青园愣愣地抬眼,几口咽下嘴里的鸭肉,认真的摇了摇头:“醉香楼的脆皮烤鸭怎能只吃肉不吃皮,况臣妇也并不挑嘴。”
靖王看了眼她碗里剩出来的鸭皮,笑了声:“莫非,右相夫人是有什么独特的吃法?不妨说与本王听听,也好叫本王也试上一试?”
温青园拧眉,有一丝不懂他,却还是照做,又夹了块连着鸭皮的酥肉放进碗里。
她并没有任何不耐,温声细语的,好似一位恪尽职守,给人授课的老师。
“这醉香楼的脆皮烤鸭,肉与皮是不同的味道,臣妇偏爱将那酥脆的鸭皮单独吃进嘴里,至于那酥肉,得沾了另配的酱汁一起食用,味道真真叫人永生难忘。”
靖王出神的看着她,似听得认真,抑或只专注的看着她,他眸底的光辉晦涩,眼神愈发有深意。
温青园说完抬头,赫然与他对视之下,执筷子的手免不了一颤。
靖王将她面上愕然一类的情绪一并纳进眼底,嘴角笑意更大:“右相夫人,好像很怕本王?”他目光深邃,眼神渐冷:“可是本王会吃人?”
温青园停顿了下,另一只藏在桌下的手无意识的搅动,半晌笑出了声:“王爷与其吃人,不妨试一试这吃法,说不定您也会喜欢上呢?”
“这会儿你倒是大胆了。”靖王收回视线,夹起一块鸭肉放进碗里,眼底的冷意与探究渐散:“先前你见本王拘谨成那样,一副本王要吃了你似的模样,本王还当自己有多吓人呢。”
温青园抿唇弯起嘴角,不作言语。
就在温青园以为靖王会要有什么动作,在她警惕防备之时,他竟也跟着沉默不做声了。
见温青园一直看着他,他便努着嘴示意温青园吃饭。
温青园心下疑惑,随手夹起一筷子菜放进碗里,并不袒露于色。
而后这顿饭,便真就只是一顿单纯的用膳了,唯一异常的,就是吃到一半,靖王面上突变的情绪。
他自始至终带着温和轻柔笑意的那张脸,在某一个瞬间骤然僵硬住。
他似是在隐忍,温青园甚至能从压抑的气氛里感知到他煎熬的内心。
靖王陡然停下筷子,笑意僵硬,他没看温青园,眼睛却跟啐了毒一般,一眨不眨的凝在她手边的那一小碟酱汁上。
“右相夫人若是吃饱了,不如先走?”他的逐客令下的明显,面上的烦闷也丝毫不掩饰:“你再不回去,右相大人怕是要来寻人的。”
温青园目睹了他面上的失态与隐忍,虽百思不得解,却求之不得。
她并不愿意与他一起用膳,况这本也不合规矩。
温青园果断的停筷,擦了擦嘴角,起身行礼后,留下一句‘靖王慢用。’便干脆的转了身。
临走前,又听身后传来他的冷笑:“记得付账。”
温青园脚步一顿,眉梢半挑,片刻又恢复如常,应了声,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大抵走了六步左右,雅间里便有砸东西的声音传来,很突兀,声音不大,却藏不住。
温青园并未回头,却觉着怪异异常。
她总觉着靖王费尽心思接近她,并非此意,他今日明显是设了一个局等着她往里头跳,他明明盘算着,她以为他会威胁她干些什么对阿澈不利的事情,可这些都没有。
他今日一出现,便给温青园一种城府颇深,一步一个算计的感觉,可那感觉,在她动了筷子,吃了第一口东西之后,就戛然而止,骤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温青园笃定那不是错觉,他示意她吃饭的时候,她明显看见他的眼神还悄悄跟边上的人对上了,他们的眼神里分明不纯粹,有暗意。那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他是真真实实打算干些抑或是说些什么的,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放弃了。
她沉思着下楼,吩咐黄竹将银子付了,出酒楼时,迎面撞上一人,又是一愣。
熹微的日光下,那人长身鹤立,幽暗的眼眸深邃不见底,灼热的气息,吐纳间稍有几分紊乱不平,他的焦急与忧色,在看见来人时一顿,转而收敛许多。
温青园看着他,又转头看看身后二楼的雅间,不可思议道:“他还真让人跟你说了?我还当他唬我的呢。”
傅容澈微不可微的叹了口气,牵着她往边上走,半晌开口,仍旧心有余悸:“他跟你说什么抑或是对你做什么了?”
温青园看着地面,随口一答:“也没什么。”
此话一出,男人静默无声了。
感知到头顶那道炽热的视线,温青园无奈抬头,认真的解释了一遍:“真的没什么。”
她一五一十的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他说了一遍,一字不落,甚至连她心中的疑虑都全盘托出,如此,傅容澈的眉眼才看好些。
他牵着温青园,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往后离他远些,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而你……”傅容澈放下揉眉心的手,突然认真的看着温青园,一字一句,正色道:“你,便是我存在于这世上,最大的软肋,你不能有任何闪失。”
温青园愣愣地看着他,喉间一哽,有一刻的失语。
这气氛,好生沉重。
她皱着眉,半晌,岔开话题:“阿澈很累吗?回府可还有要忙的事情?若是没有,我帮你按按好不好?”
傅容澈安静一瞬,笑了:“不累,待会儿回府还要忙,等我忙完了,你再给我按好不好?”
他耐心的回答了她的每一个问题,眉眼间,温柔无限,给足了温青园安全感。
温青园牵着他的小手不自觉的瑟缩了下,她眼窝子浅,眸中隐隐约约起了一层遮挡视线的雾。
心下那处,忽然有些疼,确切些说,是一直很疼,然后在这一瞬,陡然加剧,险些让她忍不住皱眉。
她不动声色的敛下自己面上,那些没藏住,偷跑出来的所有情绪,什么也没说,只重重的点头。
傅容澈回了府后,果真如他说的那样,在忙。
他一整天都在忙傅容洵的事情,回了府后,他径直去了寄杺台,再未出来,而后,又有裴斐府上的小厮来传话,将人叫走了。
他真的,很忙啊……
温青园在想,现在走,是不是最好的时候?他很忙,就没有多余的时间管她了……她即便是消失不见,他也会因为很忙,不会,不会放在心上……
又或者,她不走了……
可他什么都知道……
温青园心底的纠结与痛苦无人能懂,大抵旁人也只会觉着她矫揉造作不懂珍惜,可又有谁明白她的心绪,她的隔阂,与她的痛苦。
若是没有上辈子的那一切,若是从未遇见过温雪岚,她与阿澈,一定会很幸福……
可偏偏,这一切都不如意,她始终会遇见温雪岚,到底会被她骗,然后与阿澈发生好多好多,伤他,害他,负他,让他不得善终,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所以她要走,必须走,不得不走……
她无法面对自己,更无法面对阿澈,她有愧,无法跨越的愧。
她甚至在这一刻,无比迫切的希望,阿澈从未爱过她,如此,她或许能走的更干脆,还不会让他为难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