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青园的余光,仅仅捕捉到傅容澈眼底一晃而过的柔意,男人再转过背,便只余下无尽的凛冽森凉。
温青园唇角苍白,嗫嚅着,有话要说,迟疑间,见他已经推门出去,又怔怔止于嘴边。
眼看他推开门踏槛而去,温青园眸间瑟瑟,目视那人影,直至门声骤响,才茫然回神。
阿澈要去做什么?
她不知道,猜不出,也摸不准。
她惴惴不安地抬手,小心翼翼地捧住胸口,面色一阵阵发白。
思忖着,她到底是没乖乖听话呆在屋里,小跑至桌边,取了大氅披上,稳着心神,紧随其后。
待温青园追出门,傅容澈早已不知所踪。
茫茫黑夜,她抬头凝着天边兀自亮丽的一轮残月,冷意盎然,红唇轻动,寥寥两字囫囵脱口,随风而散,无人闻,无人晓。
白津身如鬼魅,无声无息,踮脚轻跃下树头,闪身来到温青园身边,抱拳,冷然。
“夫人。”
白津的神出鬼没,温青园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她面无表情地看他,清冷皎洁的银月,撒在她素色的小脸上,为她平添了好些仙气。
白津看得怔然,眼神有一刻的出神。
温青园抬手抚发,面目清冷,红唇冷月,相得益彰,分外妖娆。
她问:“你们相爷去哪了?”
“……”
“算了算了。”
他不说,温青园也不强求,只皱眉,声音愈发冷了几分。
“不管阿澈跟你说了什么,看着我也好,拦着我也罢,我不出府,自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你无需费心拦我。”
白津薄唇嗫嚅,还欲再说,温青园却不看他,扭头,召了黄竹春蝉,疾步往院外走。
现下,根本无需细想,冷静下来,阿澈的去处,一想便知。
“夫人!”
黄竹春蝉脚下飞快,勉强跟着温青园,面色已经瞬息万变。
“夫人你慢些!”
春蝉心惊,眼睛紧跟着温青园身上,深怕她将自己摔着。
温青园只字不言,她心头骇然,唯恐傅容澈怎么着启封,着急忙慌,脚下便收不住速度,越走越快。
她的感知素来准确。
温青园绝尘而至时,启封屋里伺候着的人已经被通通赶了出来,丫鬟婆子,一个二个立在屋外,站成一排,瑟瑟发颤。
看见温青园来,为首的婆子哭丧着脸,欲说些什么,启唇的功夫,意识到什么,又急急将话咽回了肚子里,慌乱间错开视线,不敢再言。
温青园不悦地皱起眉,屋内,巨响骤然,大抵是花瓶碎了,声音又脆又突兀,瞬间打破满院寂静。
只是,响声停,院内陡然更静。
温青园急急提起裙边,素白的小手捻着衣裙,用了些力道,指尖清白异常。
她转头,呼吸有些不畅快,微喘着,吩咐黄竹:“快些去叫十三娘来,要她将东西备齐,启封能不能熬过今夜,全靠她。”
黄竹匆匆应下,晓得事关人命,也不敢耽搁。
眼瞧着黄竹快步走出小院,她心仍未落下,赶忙将手搭在春蝉臂上,快步走到门前立住。
门是半掩着的,并未关死。
温青园透过虚掩的门缝,依稀能瞧见壁上有黑影重叠晃动。
恍惚间,就听屋内传出了细细阴沉的威胁。
“你说与不说全在你,左右你命握我手,活与不活,也全在你。”
这声她熟,显而易见,当属傅容澈无疑。
只是,这字里行间的凉薄、阴沉与无情,却是她从未接触过的,是平日里,被傅容澈刻意隐藏起来,不想给她瞧的一部分。
完了!
她心头大骇,春蝉心也跟着一颤。
两人忙推门进去,扰了屋内满室森凉。
“阿澈!你别!”
温青园瞪大了眼睛,美目中赫然映着两个男人叠加的身影。
傅容澈背对着她,一手握拳垂落于身侧,另一只手,青筋暴起,五指用力掐着启封的脖子,杀气凛然。
启封面色白如薄纸,仿若经风一吹就要破,本就因伤,血色不多的脸,此时此刻更是白若死物。
大抵,在傅容澈眼底,他就是死物吧。
启封挣扎着,迷迷糊糊间听见温青园的声音,奋力睁开眼。
稀薄的氧气陆陆续续从嘴里流逝,只进不出,濒死的感觉再度袭来,他眼底无波,满目凄凉,数不尽的绝望。
大仇未报,他不想死,不能死,亦不甘死,偏他无能为力,这男人太强,便是他无伤健康,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阿澈,你松手好不好,求你。”
温青园的话音带着颤抖,傅容澈根本置若罔闻,心中、脑中仇恨凛然,他已然不管不顾,手下力度越加越大,眼中杀气渗人。
温青园咬咬牙,跑过去抓住傅容澈横在空中的手臂,眼底殷切央求着,泛了些泪光。
启封的双脚早已腾空,面色因为缺氧的缘故,变成了骇人的酱紫色,人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阿澈,你松手!不干他的事!你别杀他!”
你杀了他,平安怎么办!
最后一句话,将将堵在嘴边,傅容澈的眸骤然扫来,不带动任何风吹草动,眸底的嗜血与杀气来不及收敛,径直撞入了温青园的眼。
只一瞬,温青园僵住,面目怔然。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傅容澈……
恐怖,嗜血,无欲无情,无畏无惧,眼底万物,在他眼下,仿若只是一堆没有气息的死物,他不会在意,也无需在意。
温青园被他的眼神骇的一缩,心口堵着,说不出的难受。
傅容澈也显然一怔,眼底的神色瞬息万变,眨眼的功夫,眼底嗜血无情通通褪去,只余下无措,和短时间内,难以消散的冷意。
“园儿……”
傅容澈愣愣松了锁紧启封脖子的手,另一只手颤颤抬起,食指微微曲着,失神,朝温青园眼底袭去。
温青园瞳孔颤了颤,下意识想伸腿,想往后退一步。
傅容澈将她下意识的动作收入眼底,黑白分明的眸子,禁不住缩了缩,昏黄的烛光照亮他眼底的受伤与怔然,瞬间融了他周身的所有冷意。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温青园脚步一顿,眼前有些朦胧。
“别,别哭。”
男人声音颤的厉害,眼中惧意尤为明显,与先前那个杀意横生,无欲无情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我,我没……哭。”
温青园满脸茫然,反驳的话将将脱口,手底猝不及防,在自己眼角触到一片湿热,堵的她哑口无言。
原来,她真的,哭了……
大抵是被他吓得,她近来,胆子小了不少。
“我……”
傅容澈眼神瑟缩,面上无措,活像个做错了事,害怕承受后果的孩子。
烛光轻晃,男人眸底惧意加重,无措变深,瑟缩着,大手无处安放。
“我吓到你了吗?”
“没有。”
温青园软着眉眼,口是心非。
思索间,她抓起他先前欲要替她拭泪,又因她的瑟缩无措放下的大掌,贴紧自己的眼角。
“我哭了。”她撅着嘴,冲他撒娇:“你快些帮我擦擦。”
男人神色动容,怔愣了数秒后反应过来,脸上腾然升起一抹喜色,五指曲着,攥紧袖脚,替她拭泪,动作小心翼翼,如视珍宝。
启封绝望地躺在地上,慢慢喘气,氧气回笼,眼前所视之物也逐渐清晰。
只是……看着跟前陡然闯入视线,爱意正浓的两人,他忽然觉着伤势加重了几分。
他皱着眉,努力拉回飘荡的思绪,暗想:那个姓温的女人不是来救他的吗?何故见他倒地弥留也不扶扶,这地清凉,他穿的又单薄,眼下,冷的直发抖。
温青园的思绪被傅容澈牵着,真没了那份注意他的心思,亏得边上有个春蝉,战战兢兢地上前去扶人。
启封暗自落泪,忍不住,捂着嘴巴一连咳嗽了数声,才勉强忍下来。
温青园闻声回神,妙目轻扫,目光所及之人,面色从紫变白,嘴角隐约有殷红咳出。
春蝉扶着他,一女子哪来的力道,将将把人扶起半个身子,晃了晃,手下脱力,又将人重新跌了下去,连带着自己也一脚跪在了地上。
温青园瞠目,柳眉颦颦,嗔怨的话涌上嘴边,随着傅容澈眼底升起的受伤,又急急咽下。
她抿着唇,无奈地叹了口气:“阿澈,不能动他。”
男人眉眼轻动,明晃晃的将心头的不悦摆在脸皮上、眼睛里,眉眼间双双染着郁郁。
“园儿在替他说话……”
傅容澈委屈到不行,眼底的失落被烛光照的分外显眼,扎的温青园心口生疼。
她软下心,语气也跟着放软:“我没有替他说话。”
她看也不看地上的启封,明摆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明目张胆的解释。
“他是平安郡主送来的人,这一点我一早就说过了对不对,郡主在意他,我也在郡主跟前点了头,既是答应了郡主要照顾好他,我们就不能动他,对不对?”
她试图用哄孩子的方式与傅容澈交流,男人眼底委屈亮眼,活像个孩子,便忍不住要叫人生出耐心哄着,柔声逗着的念头来。
傅容澈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也无比受用,眉目郁郁散去不少,却依旧委屈着,抿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