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答案的瞬间,温青园只觉着透凉的雨水径直砸进了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百般无奈心酸与心疼,一股脑涌上胸腔。
她并非圣人,与傅家爹娘几乎未曾有过接触,与阿澈的弟弟,除却前世今生共同拥有的那些不好的印象之外,亦再无其他。
她根本无法生出太多过头的伤感与绝望之情,除却那些常人该有的震惊诧异以外,她只担心傅容澈。
这件事情,对他,该是怎样致命的打击,这该叫他怎样接受,如何决策……
她频频皱眉,倾盆的大雨不曾有丝毫减弱,她妙目轻扫,瞥着白膺身上透出衣裳的殷红,动了动发麻的手:“白羽,你先扶白膺去十三娘那,叫她处理着。”
“是。”
白羽领命,扶着白膺踏雨要走,温青园沉思之余,又叫住他。
“你送了他过去,安顿好后,赶忙过来,必要之时,可能还需得你和白津一起出手帮着。”
白羽点点头,紧了紧白膺摇摇欲坠的身子。
白膺人高马大,较白羽要高出小半个脑袋来,白羽扶着,多多少少有些吃力。
温青园命黄竹将手中的油纸伞给白羽,招手让她们两人过来,三人挤着一把伞。
好在这伞够大,三个人挤一挤,两个小丫鬟将温青园护在中间,不至于淋湿太多。
春蝉顾念着温青园,本想之身出去,淋雨而行,将位置腾给两人,却遭温青园训斥,无奈,只得老老实实的钻回来。
傅容澈在启封屋里,气氛亦如那日,沉闷、压抑、叫人透不过气来。
屋中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叫他赶了出来,一个二个立在廊下,颤颤巍巍,面面相觑。
温青园一行人踏雨而来,满身的寒湿之气,难免叫人心烦浮躁。
站在门口,倒是听不太见屋内的动静。
今日,傅容澈大抵是记得关门了,连个叫人打探的缝隙都没有。
温青园缩缩肩膀,拍着胸脯深吸了口气,一鼓作气,推门而入。
踏槛前,她微微颔首,将那口浊气吐出,动作间,手疾眼快伸手横在了门前,她并未回头,却精准无误地挡在了春蝉的身前。
春蝉愕然,叫那只猝不及防的手臂吓得不轻。
她茫然的侧首,凝着温青园精致、未施粉黛的侧脸:“夫人?”
温青园抿了抿唇,心口郁郁:“你们就别跟我进去了,有事我再唤你们。”
春蝉黄竹面面相觑,一并应了声是。
屋中,药气刺鼻,各种味道迎面扑来,入口极苦。
是那种光是从鼻子里进去,便能闻出来的苦味。
温青园攥着小手,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一双罥烟眉,似蹙非蹙,一双含情目,似敛非敛。
屋中烛火昏暗,外头天沉又低,越发没有亮光。
温青园关门入内,踏出小步子,脚下三步一个歪倒的绣墩,五步一个碎茶盏。
里舍,两个男人一坐一立,中间只隔咫尺之距。
他们中间似乎过于平静,又暗含汹涌,不敢叫人随意上前。
启封挑挑眉,注意到小心翼翼走进来的温青园,后仰、侧首,边笑边朝着地面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
“你这相公,不会是看我不顺眼吧,不就是我前不久误会了他,怎么就三番两头寻了理由来打我呢?你放我走,我可能会好的更快。”
他这话语,半调侃半认真,揶揄的口吻,道出了难言的无奈。
温青园借着屋内微弱葳蕤的光,扶着肚子不敢走快了。
走到两人不远处,她适时的顿脚,满脸的情绪,一概掩在了灯光葳蕤之下。
她试探性的清了清嗓子,发出些许声音,却没能如愿看到男人转过来的脸。
傅容澈背对着他,整个人都立在昏暗处,浑身上下仿若裹在无尽的绝望地狱,他找不到出路,手足无措,半点法子都没有。
整个屋子都充斥着他的绝望、痛苦与悲伤,连那墙角微弱的烛光,都想要弃他于不顾,摇曳着,不肯给他希望,这个世界,对他分外残忍,所有人,所有事,都对他格外不公。
如此如此,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他惨,他只能认命的受着,哪怕他拼命挣扎拼命反抗,分明在旁人眼里,已然活得肆意潇洒,叫人眼红羡慕,却终究斗不过世间的残忍。
日日月月、月月年年,他所经历的,永远比他得到的要少太多。
屋内两人,恍惚对视,无一人能感同身受,更无法产生共情之感,未曾经历,不敢多言。
“阿澈……”
温青园捂着撕裂的心口,痛彻心扉。
昔日里那个肆意潇洒,傲慢多变的男人不复存在,他被痛苦与绝望包围,世界再无光亮,自甘堕落,听天由命的念头,第一次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他有血有肉,并非铁打的冷血冰铁,他会疼会累会绝望,更会手足无措。
他不想再经历,重活一世,园儿在身边,孩子也快临世,他原以为,原以为这些都是上天有了好生之德,在他经历无数绝望与痛苦之后,给了他应有的甜头,结果,却不过尔尔。
都是痛苦的开端罢了……
耳边的静,前所未有,分明,屋外雨打屋檐,不是无声,却也是无声,温青园觉得,好静,静得人心慌。
她茫然间,上前几步,手下不受控的抓住傅容澈的袖子。
他身上湿淋淋的,袖子还在不断渗水,他的脚边,汇聚了一滩雨水,温青园并未注意。
她想上前,傅容澈眉目一紧,面上的情绪根本敛不住。
他收了些音,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样吓人。
“别过来。”
男人身子忍不住轻颤,讲不清缘由,许是叫雨水浇灭了心中所有的火,浑身发冷,许是一下接受了太多,满腔怒火,又许是察觉出了,自己声音里止不住的颤抖,怕自己的小妻子难过。
温青园猜不出,也不想猜。
她的小手顺着他的衣袖抓住他的大掌。
大掌间,往日的温度的不再,往日给人的心安也没有了,他还在发抖,手心都在抖。
他控制住,他分明觉着自己冷静万分,却又无法冷静下来思考任何一个问题,他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觉着好累,累到呼吸都嫌麻烦。
傅容澈没有想以往那样,反手握住掌间那只调皮钻进来的小手。
他的手无助的垂在腿侧,半点力气都没有。
温青园深吸口气,弯弯唇,朝着男人的背影甜甜一笑:“阿澈,想不想喝酒?”
傅容澈不说嗜酒如命,可男人嘛,哪有不喝酒的,傅容澈自是不例外。
可成亲至今,有孕至今,自打温青园有孕之后,他几乎再未碰过酒水,偶尔小酌一口,也不过是怡情,不会放任,只因为,怕勾起小妻子腹中的馋虫,引得她吵闹要一起。
今日,便纵容他一回吧,她保证不吵着一起。
男人依旧不回头,声音哽在喉咙口,一点也发不出来。
温青园上前一步,从身后抱住他湿淋淋的身子,浑然不顾冰凉的雨水。
手臂环在他的腰身,温青园盈盈弯眉,笑靥莞尔:“阿澈,我带你去天目山好不好?我告诉你哦,我之前偷偷在天目山买了个院子,可漂亮了。”
傅容澈冷目,满心悲凉:“……”
温青园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清清楚楚感受到他的情绪。
心尖的颤意惹得她浑身泛酸发胀,分外难受,却不敢在傅容澈面前,哪怕是身后,都不敢显露分毫。
她努力扬起唇,压下所有不该有的低落悲伤情绪,灿然勾唇:“阿澈,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买,我告诉你哦,其实我买来,是为了藏酒的,我藏了好多美酒,都埋在小院儿里了,本来是想着哪天你惹我生气了,我就去院子里痛饮的……”
“痛饮?”
男人低垂的脑袋微动,终于有了些反应。
温青园扬扬唇,娇憨的笑了几声:“对呀,你不许我喝,我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喝,不过你放心,我一次都没去过的,存在那里的酒,只多不少的。”
“……”
男人不言,屋内的气压却没了来时的沉重。
温青园稍稍卸了口气,退身,再次牵起傅容澈的手,撒娇道:“阿澈,我们去喝酒吧?”
傅容澈低垂着头,顺着她手下的力道,挣扎一番,还是转过了头。
温青园小心翼翼的望进傅容澈的眸子里,其间,盈盈雾雾,略带些猩红血丝,却没有想象中的暴戾愤恨与痛苦绝望,他很平静,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温青园心头骇然,喉咙哽咽,再不知该如何开口。
傅容澈松松唇,绝望后的嗓子,难免有些暗哑,他看着她,逐字逐句,压着声音,重复她先前的话:“我们去喝酒?”
“……”
他特意加重了’我们’二字,温青园不傻,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她摇头,有些无奈,这男人,未免太关心她了些,都这种时候了,竟还惦记着她。
她摆摆手,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重申:“非也非也,我很听话,你不让我喝,我自然不喝,我,我看着你喝,好不好?”
“……”
男人抿唇,嘴角不再松动,他分外认真的看着她,猩红遍布的眸,水汽凛然,微微偏寒。
温青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等他说话,推着他便往屋外走。
“走吧走吧,阿澈,我先带你去泡个热水澡,好不好?洗完后,就换身干爽的衣裳,然后我们就去喝酒,啊不对,是我看你喝酒去,我把我存的好酒,什么百年陈酿,各种美味我全给你喝,我绝对不心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