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青园用力掐着手心,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动声色,继续求证:“相爷他……因为何故要你们将这些水仙搬走?”
几个小丫鬟怔愣了下,这次倒是不装聋作哑了。
“相爷说,夫人不喜欢水仙,所以不让在夫人眼皮子底下摆这些东西。”
另一个小丫鬟扬扬唇,颊上染着女儿家少不更事的绯红,看看温青园,又看看傅容澈,面露羡慕。
“咱们相爷和夫人的感情真真是羡煞旁人,先前府里也有不少水仙,自夫人和相爷大婚之后,那些水仙,相爷也一并叫人给清理了,愣是悄无声息的,都没让夫人瞧见,更没让夫人知晓呢。”
这丫鬟说的津津乐道,自以为自家夫人要为之感动涕零,殊不知,她的字句,逐字逐句,字字珠心。
温青园薄唇轻抿,神情晦涩不明。
难怪,她勾起唇,笑得凄凉,难怪她重生这么久,再没瞧见过水仙,她疑惑过,却不曾细想,更不会往这一方面想。
“你们下去吧。”
她摆摆手,挥退了一众丫鬟,不欲多说,复杂的眸落回傅容澈身上。
树下的男人,依旧是那副惆怅冷凝的模样,脑袋半扬,望着头顶的树枝,满腹心事。
温青园瑟缩了下脖子,逃也似的钻回身后的小屋里,什么都没有说。
她没有离开,没有去问傅容澈,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回屋子里,命人关好木门,谁也不许进来打扰。
窗台上,原先摆放水仙的位置空了出来,远远瞧着,温青园的心,也好似一并空了个缺口来。
并非是她有多爱水仙云云,不过是温雪岚最爱水仙。
那东西美则美矣,却有毒不可误食,温雪岚懂其精髓,上辈子,她用那美艳的东西,夺了她一双爹娘的性命,自那之后,她便再不愿看见水仙,瞧见了,难免要勾起她心中难以磨灭的仇恨。
这一世,没人知道她恨毒了温雪岚,厌极了水仙。
阿澈为什么会要下人搬走水仙,为什么要瞒着不告诉她,又是为什么,会知道她不喜欢水仙?
答案,呼之欲出,近在眼前……
天山新雨后,温青园和傅容澈并不曾在小屋多待。
约莫午时,两人便收拾了东西,往城中府邸去。
下山的路不好走,下过雨的山间小路泥泞坑洼,一脚一个深坑,抬起来染着满脚污泥,别说多费劲。
这一路,两人各怀心事,又隐藏的恰到好处,谁都不想让对方为自己担忧,便都不曾开口,哪怕是与心事有关的半个字,都不曾提过,直至回了府邸,再开口,也是为着旁的事情。
自小屋那晚酩酊大醉一回,回来后的每日,傅容澈都在追查傅容洵的下落,派出去的人一波又一波,传回来的消息却无多大用处。
温青园兀自陪着他,在他低沉无望之时抱抱他亲亲他,在他暴怒烦躁之时哄哄他,平日里无事,就变得寡言少语了。
自打那日从山上回来,她便不爱笑了,时常爱发呆,看着一处,目光沉沉,叫人捉摸不透。
她待傅容澈的态度倒是依旧不变,每日看见他,都是会笑的,只是,那笑里,多多少少藏着些傅容澈看不懂的情绪在里头,似纠结,似不舍,更多的是暗自的怅然。
……
这日夜里,月明星稀,微风适宜。
温青园一如往常窝在小榻上,手里捧着本书,眼睛却看着旁处出了神。
她这幅呆愣的模样约莫持续了一炷香的时辰,手里的书卷自始至终停在那一页,从她翻开到合上,一直不曾变动过。
傅容澈望着她出神,总觉着她有些许不对劲。
他换了个姿势,凑到温青园跟前,试探性的道:“园儿有心事?”
温青园愣愣地侧首看向他,摇了摇头:“算不得是心事。”
她犹豫着解释:“明日就是清明,你说,傅容洵会不会来?”
傅容澈嘴角一僵,当即不笑了:“他来与不来,都改变不了落入我手的结局。我早晚会将他抓回来。”
温青园耸着肩,笑了笑,没接话。
分明,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这些时日,她日日都在纠结,反复的想,反复的想,她该走的,该离开阿澈,不再出现在他面前的,她分明发过誓的。
她本也无颜再继续留在这里,她上辈子害得阿澈不得善终,辜负他,背叛他,这辈子,怎么还能祸害他,他那样好,她怎么配……
阿澈既然一直都知道,她便做不到继续自欺欺人,那样,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无比恶心,她自己都忍不住要唾弃这样的自己。
温青园凝神屏息,贪婪爱慕的看着傅容澈,小手紧紧抓住他宽厚的大掌,身子止不住的发颤。
到底还是舍不得呀,她心中悲恸,面上隐隐阴郁,对方是阿澈,是她最爱最爱最爱的阿澈呀,是无论如何都舍不掉的阿澈呀。
她纠结,难过,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心里是有想法的,现在阿澈正处于最悲观,低潮的时期,她不能走,也不会走,要离开,也必然要陪着他解决了眼下这件事情。
她还想陪他些许时候,不要求很久,再多几日,几日便好……
等帮阿澈找回了弟弟,等他心绪明朗些许,她一定,一定走……
这一夜,合衣卧于床榻,温青园整夜整夜,辗转难眠。
屋外的月光,皎洁明亮,清冷的光从小轩窗照射进来,染亮了一室忧愁悲凉,照着温青园心底的纠结,叫她看得明明白白。
她殷切地期盼着明日,明日傅容洵一定要来,又担心的想着,若是他不来,不来也好啊……
阿澈找不到他,她便还能打着这个名头,再陪陪他的呀!
温青园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过去的,早晨醒来时,傅容澈已经不在身边了。
这幅光景俨然成了常态。
自那日下山,她已经很久没有在醒来时看见过傅容澈的面庞。
他忙极了,早晨早早的起床,夜里,很晚才会回来,鲜少会有时间陪着她。
他的时间,都被弟弟和朝堂中的事务给霸占了。
温青园以前从不会为这些小事难过伤神,如今,大抵是因为有孩子的缘故,难以控制情绪,分外多愁善感些。
她落寞的揉了揉眼角,手背垂在眼边的枕头上,一触生凉,碰到一手的湿意。
她有些茫然,茫然过后,便清醒了不少。
大抵是哭了,她昨晚梦见阿澈不要她了。
阿澈说她是水性杨花的贱妇。
在梦里,他一遍遍厉声质问她,上辈子弃他于不顾,害他惨死,这辈子又为何要回来招惹他,阿澈说,若非腹中的孩子,他一定早早休了她,断不会承认她是傅家人,阿澈还说,他这辈子恨极了背叛和欺骗,一声声的问她,哪里来的脸面。
温青园躺在床上,静静地回忆着,回忆昨晚那个痛彻心扉,真实骇人的梦境,至今仍旧心有余悸。
其实,仔细想想,阿澈对她的态度,好像真的是从她被查出怀有身孕之后,才依稀有了改变的……
在那之前,他是冷漠,不近人情,见她总要冷脸的,她从未见过的傅容澈,有孕之后,他说,他们要好好走完一辈子……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孩子是吗?
温青园抻着笨重的身子坐起来,人生头一次对腹中的幼子,生出了别样的情绪。
她悲悯的垂眸,清澈明亮的眸,定定地落在小腹上,瞧得久了,眼眶泛酸,隐隐有泪溢出。
她自嘲一笑,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有些烦闷。
所以,终有一日她也活成了话本里,她曾嗤笑不屑的,用孩子套住相公的可悲妇女了是吗?
她不想如此……一点都不想……
“夫人……”
门外,春蝉压着嗓子,略带试探的声音传进来。
温青园动作一顿,有一瞬的怔愣。
她匆忙敛去眼底的情绪,故作无事:“我起了,你们进来吧。”
“是。”
屋外的应答声方落下,春蝉紧跟着推门而入。
今日是清明,傅容澈不用上朝,祭拜需要准备的东西,温青园也早早就着人安排妥当了。
温青园不知道他去哪了,她也不问,这是成亲以来头一回,她不想知道了。
黄竹紧随其后进来,两个小丫头手脚麻利着,给她梳洗打扮。
温青园娴静地坐在妆奁前,小手顿在小腹上,掌心,隐隐泛着殷红。
“夫人。”黄竹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沉吟着,讪讪一笑:“相爷,相爷在祠堂准备祭拜的事宜……”
“嗯。”
温青园轻轻应一声,头都不抬。
她轻敛着眉眼,心间的情绪半分不袒露。
黄竹和春蝉面面相觑,只觉着奇怪。
以往,夫人都得问上一嘴儿,今儿个,怎的什么都不问了。
温青园收拾妥当后,并不急着去见傅容澈,她躲在屋子里用着早膳,遣退了身边的婢女,便是春蝉与黄竹也叫她遣了出去。
她一勺一勺的挖着碗里的小粥,神情黯然,眸光晦涩。
今日一早,她都在给自己暗暗下决心。
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该走的……她不会厚颜无耻的留下,更不会用腹中孩子来套住谁,这孩子……她垂眸,苦涩的勾勾唇,这孩子,本也是个意外。
她想,若是阿澈真是为了这孩子,为了他们傅家的香火,大不了,日后这孩子生下来,她将孩子送来,她孑然一身,一个人过一辈子,鳏寡孤独着,也算是还了上辈子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