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没有寒,没有雨,没有晴,只有偶尔从四面八方吹来,叫人神清气爽的微风。
温青园用过早膳,踱步到祠堂门边儿,这回,她依旧不用进去。
有孕之身么,干什么都得忌讳着,大户人家,更是重规矩重礼仪。
祠堂门边儿处,明里暗里藏了不少人,温青园辨不清这些人都藏在哪,又究竟藏了多少,但白津知道。
黄竹搬来张小椅放在树荫下,温青园坐过去,悄悄与身后的白津用眼神交流。
今日来的多少人?
白津皱着眉,眼睛一连眨巴了十五下。
十五个?温青园想,也不算多,不过抓一个,定然绰绰有余,但万一他有准备,可就不好说了。
白津一眼瞧出温青园心中所想,眼睛匆匆扫过一圈,暗示她:我们的人围了一圈,不必担心,他插翅难逃。
挺神奇,温青园竟然看明白了。
她抻着下颚,轻点了下脑袋,不再多问。
祠堂内,偶尔有司仪的声音传出来,随着风声,转瞬即逝。
温青园听不真切,整个人恍惚着。
落在小腹上的葱白指尖一点再点,眉目沉沉,好似在数着什么。
忽的,耳边风停,她敛眉,手也跟着停了。
薄唇微微勾起,温青园眸底苦涩,明晃晃的笑意里,并不见多少温度。
她的视线落在十步开外,墙角的阴暗处,似不经意,又刻意留了几分神。
春蝉觉出异常,也要挪眼过去,却匆忙被温青园打断。
她起身,活动了下身子,抬脚往那处走两步,又回头,挥退黄竹春蝉还有欲要跟着的白津。
“你们不必跟着,我去见个故友。”
春蝉黄竹面面相觑,眼神里透着不解。
温青园却不欲再做过多的解释。
她摆摆手,几步走出去,身后,立即有脚步声紧跟上来。
温青园叹口气,面上有些烦闷:“白津,你不用跟着。”
“属下奉……”
“我知道你是奉相爷之命。”温青园烦的厉害,心里莫名窝了一股火:“相爷只叫你护着我的安全,又没让你如影随形,更没让你干涉我的私事。我一不乱跑,二不离开你的视线,我就去前头那个屋角处见个人罢了,何苦要跟着我,我是他的妻子,并非他监禁看管之人。”
“夫人……”
“别跟着。”
温青园深吸口气,努力稳住心神,努力压下心口的火气。
她这段时日想得太多,脑子里头杂的厉害,一动怒便不管不顾了,脾性也控制不住,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所以索性尽量少开口,她不想惹得旁人也不开心。
况,她知道,阿澈和白津也是好意。
白津迟疑的看着温青园,脚下欲动不动,尝试了几次,到底还是放弃了。
温青园走几步试探着,确定身后无声了才放开胆子往墙角那处走。
白津的视线凝在她身上,一动不敢动,空气都一并凝固了似的,唯恐自己一个眨眼人就不见了。
“你这日子,过的也不比我舒坦啊?”
温青园站稳脚跟,白了身前人一眼,侧目之际,留了份神,远远瞧见白津警惕的模样,眉目轻弯。
“你哪里瞧见我比不得你舒坦?你住在那青楼里,日日闻着胭脂酒醉,哪里有我这诺大的相府来的畅然?”
那人弯眉轻笑,眸中流光四溢,藏在面纱下的小嘴分外不留情。
“是畅然还是怅然?小园儿一番话说得不清不楚的,一字之差,相隔甚远。”
温青园觑她一眼,眉梢微拧,故作不悦:"覃桢,你这小嘴儿,真真不得劲。"
覃桢舔唇,嘿嘿一笑:“我觉着还行。”
她倾身上前,曲起食指,轻轻刮了刮温青园隆起的小腹,迟疑着问:“你这肚子,怎能生出孩子来?”
她这问题问的,属实不太正常,温青园一时哽噎:“我这肚子生不出孩子,还能生什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覃桢挠了挠脑袋,有些窘迫:“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小小一只,真的,不会有危险吗?”
她拧眉,认真思索了下:“我跟你说,我之前见过女人生孩子,可吓人了,之前,在江湖浪荡那些年,我跑遍大江南北,干过好些行当,有一次负伤被一个稳婆所救,之后跟着她,去旁人家里,帮人家接生过,那场面……”
覃桢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画面,缩着脖子,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那画面,我仍旧记忆犹新,我都没敢挨近,就看着稳婆一盆一盆往外头端血水。
那产妇腿下的褥子都湿透了,全是血,整间屋子,那腥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屠杀了一个村呢,那产妇躺床上疼晕过去好几次,生到后头,喊疼的力气都没了,后来,硬是被叫醒喂了两碗参汤吊着力气才咬着牙将那孩子生下来的。”
她上下打量着温青园,将她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末了,忍不住摇头:“那产妇平日里经常干农活,人高马大生孩子的时候都万分艰难,你这小小的一只……”她又比了比她的身高:“啧,小园儿,你太矮了,还瘦,生产的时候要吃亏的,得多吃些……”
这话头,越说越偏,温青园眉眼抽搐,无语凝噎:“我寻你来,不是为这事的……”
“啊,我知道。我知道。”
覃桢笑眯眯地点点头,转头瞬间正色起来:“不过……”
她迟疑了:“你老打探暗血阁阁主作甚?莫非……”
“收起你的眼神。”温青园愤然:“你早些从青楼里搬出来,省得说话阴阳怪气,怪不招人喜欢的。”
覃桢摸摸脑袋,吊儿郎当:“我怎么能搬出来,我搬出来,我那双爹娘不得扑在我身上,我可还想多活些时日。”
温青园白她一眼,正色几分:“你确定他会来?”
“自然会来。”覃桢万分自信:“只是,抓不抓得到,得看你们的本事,他能坐上暗血阁阁主的位置,证明他的身手一定不会差。”
温青园点点头,面色凝重了几分。
“哎,你别不信啊!”
覃桢误以为温青园不信任她,当即涨了几分势气,拍着胸脯保证。
“小园儿,我跟你说,虽我从未在你面前展示过我的本事,可我好歹是混迹江湖的呀!找个人不在话下的,据我线人来报,他这几日就住在你相府附近,来来回回在这附近踩过几次点了,要不是他过于谨慎,时常叫人摸不准他确切的位置,我底下的人也不至于迟迟不给我报的,我更不至于拖到今日才来跟你说啊。”
“嗯。”
温青园点点头,似笑非笑。
覃桢皱着眉,小嘴撇起,不开心了:“真的,真不是我本事不行,是他太警惕,根本不给人近身的机会,每日都会换个住址,出去过一趟,就绝不会回原来的地方。这人,太阴险。”
温青园挑挑眉,不可置否:“他是杀手组织的头头,自然要警惕些。”
覃桢一愣,大腿一拍,瞬间精神:“如此,那不显得我更厉害。”
她仰起头来,沾沾自喜:“暗血阁头头的消息都能被我打探到。不过……”
覃桢拧眉,面上的表情瞬息万变,陷入了沉思:“据我的线人来报,他这段时日一直独来独往,也没瞧见与暗血阁那边有什么联系,我总觉得,暗血阁许是有变动了。”
“我知道了,这些时日麻烦你了。”
温青园不动声色的记下这消息,没再同她多聊,傅容洵不知什么时候会来,估摸着快了,她不敢独身一人在这处站太久,保不齐有危险。
覃桢临走前,温青园从腰间取出一荷包左右顾盼后,匆匆塞入她手中。
“这些银子你拿着,若是日后不想住在那些个地方了,便带着这些银子走远些,日子也不至于太拮据。”
覃桢掂了掂手中的荷包,分量十足,还都是大块头。
她面不改色,声音却暗自冷了几分:“小园儿,我不是因为钱财才接你任务的,若非是你,换了旁的达官显贵来,我瞧都不会瞧一眼。更何况,我眼下不缺钱,我若在秦楼楚馆住的不如意,想走便能走,根本不是钱财的问题。”
“我知道。”
温青园怕她要将荷包退回,上前几步捂着她的手。
“我并非作践你的意思,更不是要生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这钱你拿着,不单单是给你用,日后,或许我会来找你,这些银钱都是我自己的,没用我相公一分,你便当替我收着?若是以后我来寻你了,我也不至于不好意思。”
“你什么意思?”覃桢眉目清浅,暗涌流动:“你要走?你要和你相公和离?你不想跟他过了?”
和离……吗?
温青园听得有些恍惚,她似乎并未想过这个问题。
是单纯的走,还是留下和离书?这种事情,他委屈着,是不是应该她接休书才更为合适?
她摇摇头,烦闷的厉害:“这件事情,一两句话也说不清,这些银钱你先拿走,走的时候小心些,这附近都是我相府的人,你小心些别招惹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