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我挣脱束缚冲上前：「这琴是上古名琴，珍贵异常，不可损坏！」
名琴「独幽」，我视其为手足，除了我，旁人是碰都碰不得，怎么能让他们砸？
皇后笑容加深：「琴再珍贵，也是死物，怎么比得过本宫的皇子？」
「再说了，你一个残废，也谈不了琴。」
话音刚落，我又被架到一旁。
眼睁睁看着几个宫女拿着工具，把琴砸成了两半。
「砰——」
裴澈姗姗来迟。
看见他，沈皇后立马就贴上去。
「皇上，臣妾找到皇贵妃毒害本宫孩儿的证据了。」
我看着裂成两半的琴。
心痛如刀绞。
年幼时，父皇寻访天下，为我找来这一把好琴。
后来父皇薨逝，萧玉循即位不过三月，就被裴澈篡位。
在我心里，「独幽」不只是琴，更是亲情的寄托。
不等我开口，裴澈把皇后护在怀里。
「萧玉姝，朕体谅你失了孩子，一再宽恕你。」
「你却一再顶撞皇后。」
「皇后，你说，该怎么惩罚皇贵妃好。」
沈皇后垂眸深思。
她想让我死，又怕担了善妒的名声。
更怕与裴澈有了嫌隙。
我跪在地上：「臣妾自知无才无德，愿意出宫为皇后娘娘祈福。」
「愿帝后举案齐眉，千秋鼎盛。」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裴澈的脸色极为难看。
「姝儿，你在说什么疯话？」
「皇贵妃出宫，岂不让天下人贻笑大方？」
是了，他最在乎的是他的名声。
和他的权势。
至于我，不过是对付皇后的工具。
沈皇后扯了扯裴澈：「不如将她贬为贵人，如何？」
13
裴澈重新送了我一把琴。
用顶好的木料，音色却十分平庸。
我吩咐厨房，把它当柴烧了。
裴澈赶来的时候，那把琴已经被烧成了灰。
「萧玉姝，你敢？」
他厉声呵斥，咬牙切齿。
「这琴你不喜欢吗？」
我点点头。
不喜欢。
他沉默片刻：「果真如此？」
我依旧点头。
「无论是琴，还是送琴的人。」
在我心里，和这些灰烬没有区别。
裴澈看着我，眼尾红了。
他声音哽咽：「姝儿，别那么残忍。」
我残忍？
残忍的明明是他。
14
小产后，我亏了气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清河道人叹息一声。
「娘娘，你要振作。」
「万不可为了不相干的人，伤了自己。」
我没说话。
室内熏着瑞脑香，教人迷糊。
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傻瓜。」
我依稀感觉到，清河道人在轻轻摸着我的脑袋。
「睡吧。」
他似乎说了什么。
我没听清，睡过去了。
15
京城里连着下了几日雪。
在神医的治疗下，我的手竟然完全好了。
裴澈大喜过望。
我心中无感。
即使我的手痊愈，我也不想弹琴了。
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小公主。
16
我畏寒，清河道人给我煮了姜汤暖身。
我问他，宫里的鹊鸟，能飞过高高的宫门吗？
良久，他站在积雪的窗槛下开口。
「娘娘若不愿待在宫里。」
「微臣倒是有个法子。」
他送了我一颗假死药。
「服药后，七天内身体僵硬，状若死人。」
「七日后服下解药，便能苏醒。」
我看着那颗假死药。
这样真的能瞒过裴澈吗？
我吞下了那颗假死药。
小蕊扶着我躺在床上。
七日后，清河道人会在宫外接应我。
我已经想好了，等出了宫，我就远离京城，跟着清河道人四处巡游。
17
沈皇后宫中。
裴澈端坐上方，沈容昔靠着他的肩膀：「皇上，那萧贵人几日未来向臣妾请安了。」
「是不是因为被降了位份，怨怼皇上了？」
裴澈露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她就这个性子。」
「不像皇后你，宽容大度，让朕省心。」
他看向一旁的太监：「去，把萧贵人请来。」
「是。」
裴澈垂眼看着沈皇后，轻轻笑了一下。
一盏茶工夫后，传话的太监远远跑来，慌张地跪在地上。
「萧贵人呢？」裴澈皱眉道。
「回皇上——」
太监的声音充满惶恐。
「萧贵人她，萧贵人薨了！」
裴澈猛一站起。
奴仆跪倒了一地。
沈皇后厉声呵斥：「瞎说什么，萧贵人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会薨逝？」
18
我四肢僵硬，意识却尚存。
这几日，小蕊把我照顾得很好。
「娘娘放心，一切有奴婢和清河道人。」
小蕊絮絮叨叨。
「砰——」
裴澈带着一群人，强行破开了嘉禾宫大门。
「参见皇上。」
小蕊向他行礼。
「萧玉姝呢？」
他怒吼道。
没人应他。
他自顾自走到我床边，探了一下我的鼻息。
裴澈怔住了。
「皇上，娘娘薨逝了。」小蕊在一旁提醒他。
「你闭嘴！」裴澈怒斥她：「清河道人呢，不是他在医治姝儿吗？」
「道人前几日便消失了。」
一阵喧闹后。
「皇上，萧贵人真的薨逝了。」是李太医的声音。
「不可能！」
裴澈把我整个抱在怀里，试图用体温温暖我僵硬的身体。
「治不好萧贵人，你们都得陪葬！」
几位太医对视一眼，太医院院判忍不住开口：「皇上，节哀啊，萧贵人已然薨逝多时了。」
「臣等医术再高，也无能为力啊！」
19
裴澈疯了。
他日日抱着我的尸身，就连上朝也如此。
朝臣们议论纷纷。
在砍了几个直谏的大臣后，没人再敢说什么。
裴澈似乎很伤心，头发全白了。
看见他痛苦的模样。
我只觉得讽刺。
他伤我的时候，可想过有今天？
「姝儿。」
他温声念着我的名字。
「朕错了。」
他仿佛陷入了回忆。
「那时候，我去求你父皇，把你嫁给我。」
「他不但拒绝，还嘲笑我一个亲王义子，也敢肖想嫡出公主。」
「至于萧玉循。」
他顿了顿，咬牙切齿。
「不愧是亲父子，连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
「我想拥有你，就只能往上爬。」
「姝儿，我以为，做了皇帝，就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他用力抱着我，呼吸洒在我耳畔。
「沈家势大，朕不得不捧着他们。」
「却不想，伤了我的姝儿。」
「姝儿，我后悔了。」
他说得很恳切。
但我心底一片冰凉。
他说的这些话，把自己的野心勃勃，谋朝篡位全归在我的头上。
究竟是美人乱了江山，还是江山误了美人一生？
「姝儿……」
「我后悔了，你回来好不好？」
20
第四日。
裴澈仍是抱着我的身体不撒手。
小蕊跪在地上求他：「皇上，娘娘该下葬了。」
「滚！」
「谁说姝儿死了？」
裴澈咆哮着。
裴澈多日没上朝，宫里宫外乱成了一锅粥。
他守着我的「尸身」寸步不离。
小蕊着急得不行。
终于，多日不曾入眠的裴澈累倒在嘉禾宫。
即使是睡梦中，他也死死抱住我不放。
生怕一睁眼，我就消失不见。
趁着他累倒，小蕊给他喂了软筋散。
才把我运走。
21
「公主，醒醒啊，公主你醒醒，别吓奴婢啊。」
听见小蕊的声音，我缓缓苏醒。
看见她和清河道人，我就知道计划成功了。
我想起身，却发现浑身乏力。
「小姐终于醒了。」
「玉姝，你感觉怎么样？」清河道人的少年嗓音极为好听。
「还好，我们这是在哪里？」我声音沙哑。
「在清河道人的道馆里。」
小蕊把后来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了。
裴澈醒来后，知道我不见了，又急又气，一口血喷出。
他下令封城，全城搜捕我们三人。
幸好清河道人擅长易容术，这才瞒天过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三人，四处游山玩水，过了一段快活的日子。
我和清河道人也熟念起来。
他原名谢清和，是谢丞相的儿子。
裴澈登基后，把反对他的人都清算了，谢丞相是其中之一。
好景不长。
景阳山上，我正在拜菩萨。
外面忽然吵闹起来，还有兵器相交的声音。
「给朕仔细地搜！」
是裴澈的声音。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迅速找了个厢房躲了起来。
裴澈的人搜了半天，竟然没找到我们。
外面安静下来。
正当我以为他走了的时候。
裴澈忽然冷笑一声，把我吓一跳。
「姝儿，朕知道你在这里。」
「你再不出来，朕就把景阳寺里的僧人都杀光。」
我内心一怵。
谢清和拦着我：「别上当。」
见我迟迟不现身，裴澈没了耐心。
他给身边侍卫使了个眼色。
「啊——！」
惨叫声响起，是住持的声音。
裴澈真的杀人了。
为了让我现身，他不惜用旁人的命来要挟。
「替我照顾好小蕊。」
我深深望了一眼谢清和。
我走出了厢房。
多日未见，裴澈清瘦了许多，头发全白了。
他一脸惊喜：「姝儿？」
「你真的还活着？」
「哈哈，朕就知道。」他快步走来，激动得想拥抱我。
却被我躲开。
下一秒，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谢清和还有小蕊也走了出来。
「你们……」他的目光在我和谢清和之间流转，眼中是了然的苦。
「呵，朕倒是替他人做了嫁衣。」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想连累谢清和，急忙与他撇清关系。
急怒攻心，裴澈一口血吐了出来。
「姝儿，你为了他离开我？」
我说：「裴澈，我们之间的恩怨，与旁人无关。」
「就算没有他，我一样要离开你。」
「可是。」他两眼通红，双手死死攥住我：「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朕的。」
「你还不懂吗？」我冷漠地看着他：「那句话是萧玉姝对裴哥哥说的。」
「我不是从前的萧玉姝，你也不是我的裴哥哥了。」
我轻轻摇头：「我们都变了，陛下。」
「放我走吧。」
裴澈愣住了。
他眉头紧皱：「不行。」
「再给朕一次机会。」
22
看着他卑微乞求的样子，我心中无悲无喜。
我对他的爱意早就消散，不会有半分心软。
不等我开口，谢清和忽然走向前来。
他牵住我的手：「皇上，放手吧。」
裴澈看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眼神冷得瘆人。
谢清和趁机火上浇油：「玉姝在宫里，活不下去的，跟着我，她比较开心。」
「爱一个人，不是占有，也是成全。」
裴澈眼角流出一行清泪。
他声音嘶哑。
「原来是这样啊。」
「可是，姝儿，朕舍不得你。」
又一口血喷出，裴澈受不住打击，晕倒了。
23
裴澈还是放手了。
自从我死遁，他就患上了心疾。
多次在朝堂上当场吐血。
沈皇后依旧是皇后，只是裴澈再也没去过凤仪宫。
如今的凤仪宫，和冷宫没有区别。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和小蕊，谢清和泛舟西湖。
我感激谢清和替我解围，但没有和他在一起。
我已经没有心力去爱一个人了。
余下的人生，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