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澈登基那日,我给皇后敬酒时,失手打翻了酒杯。
他的龙纹锦靴踩上我的手指:「既然端不稳酒杯,公主这手不要也罢。」
他要生生踩裂我的指骨。
后来,他寻遍天下名医,只为医好我的手。
「姝儿,再为朕弹一曲,好吗?」
我笑容惨然:「陛下,求你放我出宫。」
1
我是大晋朝唯一的公主,也是天下第一琴师。
十三岁时,我以一曲凤求凰,名动天下。
母后说,天下的才俊公子,都配不上我。
可我,偏偏瞎了眼,看上了齐王收养的义子。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那个病弱的少年,有朝一日会带着七十万铁骑,倾覆了我的家国。
2
裴澈登基那日,封了沈容昔为后。
封后大典空前绝后,向天下人宣示着帝后的恩爱。
而我,被封为萧妃,按礼法,应给皇后敬酒。看见我的脸,有人窃窃私语。
「嫡公主又如何,还不是要跪我沈家。」
「我要是她呀,早就自尽殉国了。」
我手一抖,白瓷酒杯碎了一地。沈皇后的脸当场就冷了下来。
裴澈语气冷漠:「跪下。」
我呼吸一滞,迟疑了一秒。
下一刻,他已经到了我面前。
「萧玉姝,你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龙纹锦靴踩上我的手指:「端不稳酒杯,你这手不要也罢。」
我痛呼出声:「别这样,裴澈,求你了。」
越是厉害的琴师,越是珍重自己的一双手。
我身为公主,更是如此。
我卑微乞求:「求你,裴澈,别伤我的手。」
他眼底浮现不忍,便抬起头不看我,脚下的力度却没有松懈半分。
似要生生碾碎我的指骨。
「萧妃不敬皇后,该重罚。」
十指连心,我疼晕在了大殿上。
3
裴澈登基以来,我整日闭门不出。
嘉禾宫中香熏袅袅,令人昏昏沉沉。
恍惚间,我又梦见了从前的日子。
初见裴澈,是在宫外的长街。
我带着小蕊,背着母后偷溜出宫,参加百姓的灯火会。
人群冲散了我们,我不小心走到陌生的巷子里。
「哟,这个妞长得可真带劲。」
「哥几个还没玩过这么漂亮的。」
三个流氓笑容猥琐地靠近我。
「大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为首的大笑:「哈哈,小妞,就算你是皇帝的女儿,老子今天也搞你!」
「来人!救命!!」
见有人来了,我连忙大喊。
巷口蓦地多了两条身影。
一个抱着剑的少年大步走来。
「滚开,别多管闲事。」
「找死。」
少年冷冷开口,为首的流氓重重落摔在墙上,哀嚎不止。
余下两个慌忙逃命。
「你没事吧。」裴澈声线温柔。
我掀开纱帷帽。
霎时有人提着灯火路过,映照他眼中神色晦涩不明。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英雄救美,最是叫人心意动。
三日后宫中家宴,他坐在末首。
我才知道,他是我叔父齐王收养的义子。
父皇母后宠爱我至极,见他合我眼缘,把他要来与我作伴,连个名分也没给。
可他说:「只要能陪着你,哪怕是为奴,我也甘之如饴。」
那日,我正在阁楼中弹琴。
一曲毕,我满意至极。
这是我亲自谱的曲,起名为「瑶台雪」。
裴澈从我身后走出。
「玉姝。」
他唤我闺名,声音有些低哑。
「裴哥哥?」
我疑惑地转头,忽见他手上拿着一对玉佩。
是他亲手雕刻的。
「这玉佩可以合二为一,寓意永不分离,是我对你的心意,玉姝。」
一梦惊醒,我摸向自己腰间。
我的玉佩还在。
可他已经负我。
………
我的手几乎废了。
别说弹琴,就连拿筷子都勉强。
对一个琴师来说,这是无比绝望的事。
但我经历了太多绝望,心里已经掀不起一丝波澜。
比如,我的胞弟萧玉循,被那人一剑穿心,血浸透了御座。
「循儿…」
4
我把所有的琴都收了起来。皇后不想让我好过。
她知道我的手废了,就命宫中的乐人守在嘉禾宫外,日夜弹琴。
连乐人都能弹琴,我却再也不能。
我日日忧思,连饭也吃不下,清瘦了许多。
小蕊为我打抱不平:「娘娘和陛下相识多年,到底有情分在,何不告诉陛下?」
我苦笑,摇了摇头。
「对他来说,皇后比我重要得多。」
沈容昔父兄皆是武将,没有皇后家族的支持,裴澈一个齐王义子,如何登的上皇位?
又如何坐得稳帝位。
封后典礼的盛大,足以见得他的重视。
而我这个旧情人,还有着前朝公主这样尴尬的身份。
成了一根刺,人人都想拔除。
5
裴澈还是赶走了那些乐人。
他温柔地摸着我的手:「那日,我若不罚你,不好和皇后交代。」
「姝儿,你能理解的吧?」
他以为,我还是那个天真的少女,三言两语便能哄好,转头继续爱他。
「徐太医说了,你的手不日便能痊愈。」
那徐太医,是沈皇后的人。
连看都不看,就敢说我无碍。
事后,我去了太医院,找了李太医。
「娘娘指骨裂开,恐怕药石无医。」
李太医受过父皇的恩,断不可能骗我。
我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断了。
裴澈伸手想抱我,却摸了个空。
「卿卿,你还是在怪我。」
「我对你的心,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他看向我的腰间:「朕送你的玉佩呢?怎么不戴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臣妾不喜欢了。」
「也是,那块玉质地粗陋,待明日朕亲手打一对更好的—」
「陛下。」
我打断他。
「臣妾是说,臣妾不喜欢你了。」
我的语气温和,不急不躁。
「不喜欢你了,也不喜欢你送的东西。」
裴澈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说什么?」
我朝他下拜:「我不喜欢你了,以后也是。」
「不许!」
他捏住我的下颌。
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谁允许你这样说的?」
「你若敢再说这四个字,朕就把萧玉循挫骨扬灰!」
循儿!
我恨恨地看着他。
如果可以,我巴不得杀了裴澈,给循儿陪葬。
他缓了缓,有些心虚地开口:「再给朕一些时间,皇后还不能动。」
给他再多时间,也改变不了事实。
手刃我手足的是他。
废了我手的也是他。
如今,却摆出一副和我情深义重的模样,给谁看。
我扯出一个笑容:「陛下,我可以相信你吗?」
见我笑了,裴澈也笑:「卿卿,信我,等沈家倒了,我们堂堂正正在一起。」
「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从枕头底下摸出玉佩。「陛下说过,玉佩寓意永不分离。」
我把玉佩摔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响,玉佩四分五裂。
玉碎了,情难全。
「如今,玉佩碎了,陛下该放我离开了吧。」
我仰头看他。
裴澈一怔。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那一夜,他砸了嘉禾宫所有物品。
然后强行占有了我。
嘉禾宫灯火通明,他口中只重复着一句话。
「萧玉姝,你永远是我的。」
5
疲惫至极。
我又梦见了年少时的裴澈。
清瑶台上,烟雨袅袅。
我抬起天真的双眸:「裴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裴澈如墨的眼瞳中,是我看不懂的表情。
「不会。」
我愣住了:「为什么?」
他叹息一声:「等公主有了驸马,我就不能跟着公主了。」
我莞尔一笑:「这还不简单。」
「父皇最疼我了,我让他封你为我的驸马。」
那时的我天真无邪。
不曾想过,裴澈只是亲王收养的义子。
身份低微,袭不了爵,怎么可能娶公主。
裴澈眼底闪过一丝偏执。
他把我抱在怀里:「姝儿,你信我吗?」
「我的姝儿,我想让你永远属于我。」
他言辞恳切,情意绵绵。
我没想到的是。
为着这句话。
他会折断我的羽翼,将我囚在他的后宫。
6.
裴澈登基之前,我曾向他辞行。
「裴澈,你的目的达到了,放我走吧。」
他闻言,神色哀伤。
「姝儿,朕还在这,你要去哪?」
「你走了,朕怎么办,你可知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打量着我的表情,目光哀求。
「姝儿,留下好吗?」
我摇头:「不要……」
见软的不行,裴澈只能来硬的。
他挥挥手,语气冷硬:「来人,把萧妃带下去好生安置,赐居嘉禾宫。」
嘉禾宫,离他的养心殿最近。
我在清瑶台住了十五年,清瑶台上,可以看到京城最美的夜景。
而嘉禾宫,四四方方,像个囚笼。
我是这笼子中的金丝雀。
裴澈怕我出逃,把我禁足,锦衣卫在嘉禾宫外,日夜看守,剥夺了我最后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