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怀孕多久了?」
「有三个月吗?」
我平静地点头,配合着女警和医生的检查,取样做DNA比对。
审讯室里。
杨肆礼如失了魂一样,瘫坐在椅子上,他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怀孕吧。
他慌了,面对滕警官迫人的气势,心理防线逐渐崩塌。
他掩面痛哭流涕,声音哽咽颤抖,悔之晚矣。
他承认了伤害我。
警察找来了杨肆礼的家人,审讯室外乱作一团。
结果出来的那天,滕警官先来见了我。
他将报告放在我面前,脸色黑沉。
「安长乐,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杨肆礼的。」
我没看那张报告单一眼。
孩子不是杨肆礼的,只能说是我运气不好。
赌错了。
「安长乐,虽然杨肆礼承认了,可没有证据……」
我抬头看他,「他承认了,不能抓他吗?」
滕警官深呼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没有证据是定不了罪的。」
因为没有证据,杨肆礼那边果然翻供了。
「滕警官,我没强迫安长乐,我只是太紧张了。」
他抬头,满脸的无辜。
「安长乐和很多男人都有往来,保不齐是她认错人了或是诬陷我。」
「既然她肚子里的孩子与我无关,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哦,对了,关于安长乐肚子里的孩子,滕警官不如去查查薛万。」
「他们两个,绝不清白。」
升了高中后,久居阴霾的日子终于迎来了一丝光亮。
沈书茗成绩差,去了职高,我虽成绩有所退步,但也压线考进了本市的重点高中。
其实在认识了薛万之后,日子好过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沈书茗收敛了不少。
「长乐,这里。」
薛万靠在校门口的栅栏上朝我挥手,熟练地拿过我的书包,搭在肩头。
「高中生活,怎么样?」
我抿着唇跟在他身后,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浅笑:「还不错。」
头顶感受到薛万温暖的大手,他轻轻揉了两下,嗓音轻快:「想吃什么?哥哥请你。」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带着我进了小餐馆,点了几个菜,全都是我爱吃的。
我跟他说,我在学校交到了朋友,跟他说迎新会上发生的趣事,我说了很多,他静静听着,时不时给我杯子里添水。
「薛万。」
「嗯?」
「谢谢你。」
「谢什么?」
「总之就是谢谢你。」
要谢的很多,可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
二十块钱,他整整守了我三年。
学校路口的银杏树下,总能见到他的身影,风雨无阻。
他白天打工,晚上送我回家后还要去迪厅里兼职。
我知他辛苦,也惦念着他的好。
「阿姨恢复得怎么样?」
他笑着点点头,将去了刺的鱼肉放入我碗中。
「她啊,精神得很,医生说术后很乐观。」
即便再乐观,五年存活期,都是癌症患者不得不面临的考验。
我夹起鱼肉放入口中,声音呜咽:「周末我去看看阿姨,上次阿姨说梨子很好吃,我再给阿姨摘一些。」
「好,她也老念叨你。」
吃过饭,薛万将我送到家门口,迟迟没有将书包给我。
「长乐。」
「嗯?」
他看着我,沉默不语。
良久,他说:「小屁孩,不能早恋。」
压抑的日子过久了,此刻才仿佛有了几分温度。
我抢过书包:「我才不会。」
薛万就像是严寒冬日里炸开的暖阳,在我冰封的世界里消融出一片绿洲,给予温暖,让我得以呼吸。
如果说初中生活我被踩进了尘埃里,那高中生活便是照进黑暗中的一抹阳光。
起码没人再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跟别人一样,便是我最大的所求。
有了朋友,我变得开朗了许多,仍有着拘束,却愿意敞开心扉。
「长乐,你看校园论坛了吗?」
「没有。」我将甄芸跑得凌乱的头发理顺,「怎么了?」
甄芸气喘吁吁地坐到我旁边,语气激动:「不知道谁发起的校花投票,你遥遥领先啊。」
她激动地摇着我肩膀。
「我的大美女长乐,你要是成了校花,我在你身边不成了绿草了?」
「你不是绿草!」我很认真地说。
「开玩笑的啦。」
当天下午,我见到了一个熟人。
远远的我就看见了杨肆礼。
他怀里抱着个篮球,与旁边的女生在说话,见到我,竟小跑着过来了。
「长乐,好久不见。」
他比我早一届,仍是我学长。
我并不想与他再有所交集,客套了两句便拉着甄芸离开了。
校花的名头似乎总是带着些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杨肆礼一改常态。
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
「长乐,我喜欢你。」
「以前是我思虑太多,瞻前顾后,出言伤了你,是我不对。」
「我不介意你的过往,长乐,跟我在一起吧。」
「以后我来保护你。」
过往。
这两个字如有千斤重,坠在我心头。
我低估了杨肆礼的执着,他经常来找我,
我一次次拒绝,他都置若罔闻,像狗皮膏药一样粘在我身后。
他见到薛万在校门口等我,不退反进。
杨肆礼板着脸将我和薛万拦住。
「长乐,你不同意跟我在一起,是因为他?你跟他在一起了?」
「你别胡说!」我显有的高声呵斥。
薛万对我来说,很重要。
如果没有他,那段如囚笼般阴暗的日子,我没信心可以撑过。
「以前我就见你们两个不清不楚的,你们是不是……」
杨肆礼的声音戛然而止。
薛万将他打了一顿。
那天之后,他没再来找过我。
我大一暑假时,奶奶去世了。
举目无亲,伶仃于世。
薛万和薛妈妈帮衬着我安葬了奶奶,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从悲痛中走出来。
薛万一直在我身边。
我再次看见沈书茗,是在大学。
她职高毕业后就进入社会工作了,听说是在镇上的美容店上班。
嘈杂的校门口围了很多人,沈书茗坐在地上,死死抱住一个男生的大腿。
她哭得声嘶力竭,彩妆融化在脸上,狼狈不堪。
薛万说,沈书茗怀了孩子,那个男人知道后不愿意娶她,与她分手了。
但是沈书茗不愿意,她想凭借孩子裹挟着男人结婚,闹得沸沸扬扬,她妈已经彻底不管她了。
再次见到沈书茗,我没觉得她现在的处境有多值得可怜。
毕竟,这与她曾经带给我的苦难相比,不值一提。
男人踢开她无情地走了,沈书茗倒在地上哽咽哭泣。
朋友反目,我曾想过沈书茗为什么讨厌我。
因为她觉得什么都比不过我,她妈妈喜欢拿我与她做比较,她喜欢的人却对我有好感,她自卑而生恨。
真的是这样吗?
究竟是哪个理由值得她如此践踏我?
我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她,直到人群散去,我也没有想明白。
「安长乐!你怎么在这!」
沈书茗从地上爬起,惊诧地看向我与薛万。
「薛万?你怎么也在这?」
她踉跄了两步,神色逐渐愤怒。
「薛万,你说话,你为什么跟她在一块儿?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你说啊!」
沈书茗追求过薛万,很疯狂地追求过。
早些年我听薛万说过。
薛万的模样比之杨肆礼确实要俊逸很多。
薛万曾说追他的人很多,沈书茗根本排不上号。
这话我是信的。
他侧身将我挡在身后,冷冷地看向沈书茗。
「我和谁在一起,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沈书茗大步上前拉住了薛万的胳膊,情绪激动:「你不和我在一起,也不能和安长乐在一起!」
「我得不到的,她也休想得到!」
她似疯了一样,越说越激动,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
拉扯间,薛万猛地抽回胳膊,沈书茗跌坐在地上,哀嚎喊叫。
她身下渗出点点血迹。
那一刻,我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掐住。
沈书茗流产了。
薛万在医院陪着她,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
如果花些钱就能解决了此事,倒是好的。
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沈书茗赖上了薛万,出院后也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总是去找薛万。
放寒假后,我去薛万家看了几次阿姨,每一次都见到了沈书茗。
她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恨意,阿姨在场,她倒是会装得乖巧。
我走时,沈书茗追了出来。
「安长乐,薛万是我的,这一次你还要跟我抢吗?」
我回头看她,这一刻倒是觉得沈书茗有那么几分可怜了。
她站在那,犹如一个自卑的小丑,我不知道她到底在争些什么?
似还以为我是从前那个胆小懦弱的安长乐。
沐浴过阳光,谁又想回到黑暗里呢。
我平静地看着她:「薛万不是谁的,阿姨需要静养,你这样死缠烂打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惹人厌恶。」
我没给她发狂的机会,快步离开了。
她赖在薛家不走,晚上被回来的薛万赶了出来,白天也锁起了院门。
她许是受了打击,好几日都未曾出现。
在我以为沈书茗已经放弃的时候,半夜三更,她带着人闯进了我家。
我从睡梦中惊醒,昏暗的四周我只见到几个黑影在眼前闪动。
还未来得及呼救,脖颈猛然传来剧痛,失去意识前,耳边传来冷漠的话语:
「她归你们了。」
是沈书茗的声音。
我闭眼前的绝望感,如毁灭般彻骨,那一刻,我仿佛已经死了。
我昏昏沉沉重拾意识时,身体传来的剧痛使我哑然失声,动弹不得。
头上不知罩了什么,透光却看不见外面,天亮了。
鼻尖萦绕着淡淡墨香,油墨的味道。
我能感觉到有人在我之上,不断有剧痛传来,我挣扎着抬起手,吓得男人骤然起身。
随后是慌乱的穿衣声。
我忍着疼痛拿掉头上的袋子时,屋内已经空无一人。
满地狼藉。
天边的太阳刚刚升起,晨光熹微。
可我的心却如同坠到了谷底。
我看着天边的太阳,良久,无声痛哭。
我想,我这一生,算是彻底完了。
想死。
可该死的人,应该是她沈书茗!
黄泉路,她也要走在第一个。
警察查了薛万,孩子也不是薛万的。
「安长乐,孩子到底是谁的?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很难帮你,也很难抓住伤害你的人。」
伤害我的人已经死了,这就够了。
「安长乐,沈书茗还活着。」
我猛然抬头,对上滕警官疲惫的眸子,他看着我,苦口婆心轻声劝导。
「你为什么要杀沈书茗,她都对你做了什么?」
「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长乐,这世间,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那个叫薛万的小子,还在大厅里等着见你呢。」
我低头的那刻,泪如洪水般决堤。
薛万他,在等我。
我不再低迷,陈述了我和沈书茗之间的过往。
关于孩子到底是谁的,我不知道。
沈书茗醒来后就被警察控制住了,她交代了与我的恩怨过往,后怕,但却毫无悔意。
她将自己全部的钱都给了后街的混混,雇他们行凶。
她觉得,毁了我,薛万就不会再对我好了。
愚昧,无知,愚蠢。
哪个词都与她很相配。
她伤好后不久,跟她所供出的后街混混一块儿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至于杨肆礼,在滕警官的坚持下,终于在我家被子上找到一点点残留的痕迹。
他供述,他家是开印刷厂的,他起早帮忙,路过我家门口时,见到几个男人匆匆出来,他好奇进去查看,屋内凌乱,春光不避。
他说他喜欢我,没忍住,一时兴起。
杨肆礼的喜欢我一直看不懂,如今倒是明白了。
他喜欢的是我这副皮囊。
关于这个孩子,我并不想知道是谁的,我执意做了堕胎手术。
审判后,入监当天,薛万来看我了。
四目相望,我面色苍白,憔悴不堪,他却展颜轻笑,眉眼弯弯。
他看着我笑,温柔纯净。
相望无言。
快到时间时,他说:
「长乐, 我想恋爱了。」
我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沉默过后,他笑得更加明媚。
「长乐,我等你。」
「这次,要一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