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
今日才刚睡醒的苏瑶习惯性的摸了下枕边,结果摸到的只有一片冰冷,随即自嘲的笑笑。
那人恨她入骨,又岂会再次回来。
冰冷的发丝披散在橙黄色锦被上上,如一副晕染后的山水墨画,缱绻而旖旎万千。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本就略显宽松的纯色云纹亵衣微往下滑,露出一大片光洁如玉的肌肤,脖间正挂着一枚样式古朴,边缘生满红絮的铜钱。
“教主,您可是醒了。”黄梨木雕花门扉外的小莲听到里面的响动,连忙推门入内。手上的乌龙托盘中端着用以洗涮的毛巾,莲香与靶镜等物。
“嗯。”正将床帘挂在了莲花铜钩上,露出里面全貌的苏瑶伸长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方才随意披了件云纹素色外衫起身下床,未着雪白罗袜的小脚看着玲珑小巧,忍不住想要令人置于掌心中好生把玩一番。
“教主今日可是还要外出,不过小莲进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了左护法。”教中人对于他们二人的关系皆是心照不宣的默认之态,更多的是在他们眼中。普天之下能配得上他们教主的也只有左护法一人,何况那么多年了,左护法对教主的感情他们都看在了眼中。
“不了。”接过拧干了水后的白棉巾洗脸净手后的苏瑶闻言摇了摇头。
“正好后山的菊花开得正好,教主今日无事可一定得要过去看下才好。”
“会的。”刚睡醒之人仿佛对一切都兴致缺缺的模样,就连眉眼间都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疲惫感,更别提眼下的那一抹青黑之色。
浅金色的阳光从红木六角棂花窗中折射入内,花枝花叶花蔓被清风一吹,倒映在青石板砖下的那副山水墨花仿佛活过来一样,影影绰绰。
因着最近心情不佳的缘故,人只是斜斜的挽了一个在容易不过的发鬓,斜插着一支红玉珊瑚梅花簪,几缕鬓角发丝随着她动作而微微晃荡。
今日的阳光好像格外刺眼,就连那秋老虎的余威都未曾散去半分。伸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遮住了略有几分刺目的光线,也看见了那株桂花树下的白衣青年。
只是这一眼,仿佛就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眼眶带着几分微红的苏瑶看着眼前的男人,嗓子眼堵得难受,就连指尖都在微微发着颤。视线仿佛一瞬间又飘回了当年初见他时的少年模样,一袭白衣翩然出尘,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应当说的就是那等美少年。
不过过了那么多年,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他不再是当初的少年,而她却早已变得面目可憎,是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丑恶存在。
“阿瑶。”秦奕站在梧桐树下,正满脸复杂的看着她,掩藏在宽大竹纹袖袍下的手正紧张得紧攥成拳。
“好久不见,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白底桃花色的绣花鞋踩在由桂花铺成的金黄软毯上,仿佛给人一种踩在云端上的错觉。
苏瑶在距离男人一米处停下了脚步,伸出的手正好准确无误的接住了一朵飘零而香的桂花。
此事二人站在落了金雨的桂花树下,想来也是打算来个沾衣而香的雅兴之事。
时隔半年再见,秦奕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再见她时的场景,无一不都和眼前的相互重叠在一块。心里忍不住泛起无尽的苦涩,任由他们渗透全身,他怎么就忘记了,在他说要合离的那一刻时,她平静得不能在平静的表情。
秦奕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悔恨与苦涩,哑着声道;“正道人士最近集合在一块,说是要举力围攻你们拜月教,你可否跟我一块离开,阿瑶。”最后一句更想是带上了丝丝恳求之色。
他希望她能随着他离开,离开这里,寻一个无人相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离开,我要是离开了这里我能去哪里,难不成你忘记了这里就是我的家吗,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我的家人。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这里。”苏瑶没有想到时隔半年在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居然会听到那么一番可笑到愚蠢的笑话
别说离开了,哪怕她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别人不知道为什么,可是这里对她而言,却是意味着全部。
如果一个人连家都没了,那么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一个行尸走肉的存在。
“瑶瑶,吃饭了。”不远处的花妖容见到二人站在树荫底下的谈话,黑沉着脸出声打断道。
可因着这一句话,就像是一把火浇在了油桶上,来得火上浇油的秦奕。
“别说你就是因为那个男人才不愿跟我走的,苏瑶。”自从那人出声后,面色足渐变得有几分铁青,难看的秦奕,觉得自己再也难以在她面前维持公子如玉的风范与气度,有的只是浓浓的憎恶与不喜,更多的是嫉妒。
“你说话啊!是不是就是因为那个男人!”秦奕见到那个正朝他们缓缓走来的男人,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掩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拳头紧攥着不放,一字一句似从牙缝中硬挤压而出,目光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想今天那样失态过。
也是,即使他们都做了十年的夫妻,说不定在她眼中,依旧比不上那个男人半分。可就是因为这样,他如何不恼,如何不狠!否则岂会那么轻易的同她合离!
“和他并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不愿罢了。而且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怀疑我和他的关系,或者只是单纯的愿意相信我一次,不然我真的会很累的,秦奕。”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风一吹边散了,可却是在某人的心里扎了根一样来得难受。
苏瑶又何尝不时不曾了解过眼前男人半分,那么多年,即使是一块石头多少都会被捂出一点温度来,可只有她怀中的那块石头依旧冰冷,甚至还带着扎人的菱角。
苏瑶觉得这十多年来的同床共枕,说不定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他不喜欢她,甚至应该说是厌恶她,恨她才对。
若不是她当年色迷心窍的强抢他上山当了压寨夫人,说不定他早就和自己的小师妹双宿双飞了。何需像现在一样,对着她这个丑陋的老女人俩看俩相厌。
不过好在他们合离了,他也解放了,终于不用在看着自己面目可憎之人了,真好啊。
“你走吧,日后也别在来了。毕竟若是被其他正道之人看见了,即使你在问心无愧也会沾上一身腥臭之水的。”他们之间已经在没有任何好说的了,要说有,有的也只是无尽的苍凉与怨恨。
“阿瑶。”秦奕看着人转身离去,这次却是在如何都鼓不起勇气想要牵住她的手。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属于他的瑶瑶走了,走向了一个他一直厌恶到恨不得杀了他的情敌身边。
“怎么了。”花妖容对着不远处之人,半眯了眼儿询问身旁人道。
“没什么,不过就是些许小事罢了。”半珉了珉唇的苏瑶显然不想多说什么,转移话题道;“今早上你可是做了什么好吃的。”卷翘的睫毛下垂,遮住了眼眸中浮现的少许氤氲水汽。
“你个小馋猫,自然是做了你喜欢吃的。”花妖容伸出手揉了揉她挺翘的鼻尖,挑衅似的扫了眼不远处,早已面色铁青,恨不得扑上来将她碎尸万段的男人。
“那还不快走,要是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莫名的,苏瑶不想让他们二人碰面,特别是在发生了当年的那件事后。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秦奕,甚至更没有脸出现在他面前。
“放心,少不了你的。”男人尤嫌不够刺激对面的男人一样,抬起手揉了揉女子的如墨青丝,笑得温柔而宠溺。
秦奕站在树荫底下,眼睁睁的看着那二人相携而离,直到最后一角消失于拐角处。心头难受得就像是破了一口大洞,任由呼啸的寒风涌入,他的心也随着那人离去,碎成了一块又一块,仿佛再也拼不起来了一样。
手中掌心即使是被抓破,流血了也不曾在意半分,身体上的疼痛又如何能比得上心里半分。
他一直知道那男人就是一直横碍在他和苏瑶心中的一条臭水沟,甚至就像是那条盘踞在阴暗角落中,总想要循着机会试图咬下他一层血肉,吐着腥臭蛇信子的毒蛇。
晚间,苏瑶沐浴后,满头青丝不扎不束,随意披散在后。正打算前去小厨房拿一碟豌豆黄回来吃,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抱住了个满怀。
她能轻嗅到那人身上独属的味道,原先紧绷的肌肉也在一瞬间放松了下来,更多的是她想不到那么晚了,他还未曾下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别动,让我抱你一下,好吗,瑶瑶。”许是查觉到了她无声的抗拒,秦奕出了声,抱着她的力度也在足渐加深,仿佛是要将她彻底揉碎在他的骨肉中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