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女子的日子也挺好的,至少对于曲十三而言,是风光无限的。
十三年前,京城第一楼“风满楼”的老鸨白捡了个十岁左右的女童,看她小小年纪就有着美人胚子,又有着别样的不同于那些贫民窟买来的孩子的气质,便十分地偏爱她,觉得是个难得的宝贝。可那九岁的孩子也不知为什么刚来时问什么都不说话,也没有名字,没有家人,以为是个哑巴,还想着这下完了,人是好看出众,结果是个哑巴唱不了歌哄不了人,这下怎么办?但想来想去还是舍不得扔,先收着取个这用的名吧。老鸨叫曲知画,给了十三自己的姓,因为十三是第十三个捡来的孩子,就叫曲十三。没想取完名字过了一会儿,这孩子竟“嗯”了一声,太好了,不是个哑巴!
曲十三也果然不负曲知画所望,13岁就让众多京城名贵听闻风满楼有个“豆蔻佳人”,人美善谈,且弹得一手好琵琶。就连50岁的大爷听了,都想收她做孙女!
十三名满十三时。
18岁前,她一直是卖艺不卖身,老鸨可吊了京城不少公子的胃口好几年,千金不换十三的一夜春宵。勾的不少男人半夜想来偷人,都一一被打了回去。都听说,风满楼老鸨自己没有孩子,喜欢她的就要当自己女儿来养了!
可曲十三想,那她还不是一个,到了18岁就要被搬上叫台叫卖的人吗?
今年曲十三已然十七岁了,众人已然开始垂涎欲滴了。好似这些世家公子这些年在意的,只有一个青楼女子的初夜何时能够被出卖,能否到自己这里,成天不是泡风满楼看女人跳舞弹琴,就是去地下赌场“小赌怡情”。
曲十三挽好一个松松的发髻,好似一朵轻轻一吹便会凋落花瓣的娇嫩花朵,她也不同其他妓女般往自己脸上擦那么厚的胭脂水粉,只额间一抹花钿,嘴上微微点绛,头上只用一根带着珍珠的细红绸子系了,抱上琵琶往那帘中一坐,玉液琼浆就如雨般为她涌来。
曲十三正在打扮,今晚正是圆月礼,按招惯例今晚作为花魁的曲十三应当在风满楼楼顶为明月演奏,为京城颂歌。
每次满月礼都是风满楼客人爆满的时候。
突然一个声音飘了进来
“呦,当了这么久的圆月乐者,咱们的花魁腻了没?”
曲十三转头一看,呵,又是姜十一。
“曲妈妈把我们的房分开,姐姐莫不是太想念十三了,日日来十三这里?”
姜十一切了一声:“你端什么清高?还不是被我扒了衣服吊起来打过?”
曲十三听到这里,神色瞬间变了。冷冷地看着她说:“姜十一,你以为你是什么高贵的东西吗?”
“呵,曲妈妈这么护着你,豆蔻佳人,风满花魁,当然你最高贵。”
“你说的我高贵,那现在我请你离开。”曲十三转过脸继续描眉。
姜十一不动声色地走了。
曲十三心想这次怎么这么好打发?可才没多久,窗户那边便一盆水泼过来泼到了曲十三的身上。
曲十三这个小房间本来就是杂物间改的没多大,一桶水都快让房间都湿透了。
真是意料之中的意外。
“我可得帮我们高贵的花魁洗洗干净。”姜十一轻蔑地丢下一句话,哐镗一声地丢了桶,这才真正被“打发”走了。
曲十三一脸无奈地看着已经湿漉漉的房间,对姜十一刚刚说过的某一句话仍心有余悸。她走过去关上窗,关好门,取出来一枚雕有桃花的平安扣白色玉佩,催动它,瞬息之间所有事物恢复原状。
没错,曲十三用了幻术。
该玉佩名为桃花佩,里面是乾坤空间,既存了无数幻族法器,更储存了人世间已然消失的灵气,可以支持幻术的使用。常人无法察觉幻术痕迹,除非是有一定修为的幻族才可以感受到幻术的痕迹,所以这么一点小事,曲十三用的很放心。
要是没这么个宝贝,曲十三年纪小小到处流浪,怎么可能还安稳活到现在。
夜晚,明月高悬,月光如水,漫洒人间。
曲十三穿戴整齐,一袭红色的儒裙,裙摆上用金丝绣满了鸳鸯繁花,一条金色的束带环过胸,交领上也绣满了桃花。曲十三走上了顶楼,顶楼有一把被花环绕的椅子,曲十三抱着琵琶坐了下来,从高处能隐约看到姜十一不可置信又有点愤恨的神情。
曲十三并不在乎那么多,她只知道那些呼喊和惊羡的神情都是投给她的,无所谓这么一个小小的瑕疵。
“哎呀,咱们的豆蔻姑娘来了!”
豆蔻年华名满城,曲十三因而被称为豆蔻姑娘。
相传神渊国的缔造者上官长煊正是在月圆之夜,举行了神渊国的建国祭祀礼,同八荒六合所有的黎明百姓,共遥酹先祖与在过去和战争中逝去的生命,因而神渊国即便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月圆之礼,早已成了民间的习惯。
高楼之上铿锵有力的弦音,似乎要穿入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曲十三深吸一口气,落指琴弦,婉转的琴音如酒撒入人间,使世人皆醉。
突然,一阵悲厉地哭嚎打破了这一切。
曲十三并未停下弹奏,但余光已然看见人群熙熙攘攘地围向了那一处灯火通明的府邸。
一曲未了,不能下台,曲也有始有终。
不用下去也知道或许又是京城哪家的贵族家里突然死了个人,在江家掌握朝政大权,江保年担任尚书长后,个大贵族家一直在死人,曲十三明白这事跟江家必然有关系,但没有人敢说,因为毕竟她们只是老百姓,这也威胁不到他们,他们也不知道,第一个人为什么死,后来的一个个人又因为什么死了。
曲十三抱好琵琶慢慢地下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按道理来说所有乐娘都是住在一个大间里的,但因为姜十一嫉妒曲十三,总是百般刁难,比如今天姜十一所说的:
被扒了衣服吊起来打。
那是段曲十三不愿提及的回忆之一,一想起心就像是被人握紧不能呼吸,感觉全身都好肮脏。
于是那次以后老鸨给了十三一间小储物室改造的房间,只有一张塌,一张梳妆台,和几个放杂物的箱子,剩下的空间,最多只能容下两个人。
曲十三把琵琶好好地放了,卸了打扮准备出去打水洗漱净身,可她刚端了小桶推开门便听到有人正在说:
“这姚家不会还是招惹上江家的了,平时里姚自清大人一直都是两袖清风,公私分明,估计哪又……”
“唉,这位公子,姚家毕竟威望很高,出了什么事都容易想到江家去,这江保年再怎么傻,也不至于直接一把就把姚自清给弄死,舆论一下子就容易到他身上去,这样,很不明智啊……”
透着门缝,曲十三看到风满楼旁有两人正在聊天,一位正边擦着笛子,边谈笑风生地回答,一位似乎愁容满面,踱来踱去。
曲十三的住所是风满楼里的一间小屋子,有两个门,一个可以通往外面,一个可以直接进入风满楼。
曲十三放下了桶,不由得心下一紧,默默地低声自语“姚家……姚家……”
曲十三待没人后,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一路上看到了好多互相私语的人,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她到了姚家府邸前,只见一切都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听旁边还围着的人说,里面只有姚自清和长子对坐着吐血而亡的场景,刚听里面走出来的下人说,是中毒!
谁能够溜进姚府,悄无声息地给两人下毒,并且毫无破绽?定是仇家收买了下人!
曲十三忙问了身旁的一位大哥“请问这姚府的事,是否有查到被收买的下人?”
那大哥本不耐烦地随便答答,一回头直对上了曲十三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和清澈的眼眸,他立刻换了副嘴脸,上下扫视着曲十三的身体,说:“这位小妹妹不用管那么多,咱们安生过日子就是,你要是真想知道,跟哥走,哥带你找人问问”说着把手一把放到了十三的腰上往下摸,还在屁股上肥腻腻地掐了一把。曲十三本能恶心地想要闪开,她长在青楼里,见惯了也习惯了肮脏龌龊,可是她不能习惯自己也这般,可她就算再特别,说到底也还是个窑子里卖的。
曲十三恶心的犹豫不决,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位兄弟,这位姑娘是你家媳妇吗?”
回头一看,这不正是曲十三刚才看到的那位拿笛子的人吗?曲十三认识他,他叫段容与,全风满楼都认识他。他来风满楼不讨一晚春宵,只讨一曲共赏,曲十三不陪人度芙蓉帐,只陪着弹几首风花雪月的曲子。这两人,因而算是熟人。风满楼里谁都不喜欢段公子的风趣温柔?比如姜十一。但曲十三对男女之事并无太大的兴趣,空的日子里就弹弹琵琶捣鼓草药做香包,有人重金点她那就好好干活。曲十三的钱总不自己放着,她不那么想着赎身,因为她没地方可去,对于她来说,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老鸨没有孩子,她也寻思着大不了以后都不走,能接管风满楼都是好的。
“哎呀,这这,不好意思啊,光棍久了,该死!该死!”那人看段容与气度不凡又护着曲十三,以为误调戏了别家的娘子,赶紧走开了。
看那人走远了以后,段容与转过来一脸打趣地看着曲十三:
“若是我不来,那人怕是要得罪不少世家公子了,豆蔻姑娘。”
曲十三无心搭理他,只问:“姚家里面的事,你知道多少?”
“豆蔻姑娘问这事干嘛?莫非……”说着他又俯下身凑近了曲十三一点“是你与那姚家长子暗投情愫了?”曲十三瞪了他一眼,段容与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不过,他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都知道这败家玩意跟姚自清矛盾很久了,前几天赌场输了一大把,拿自家府邸做抵押,结果还是输了,你说,会不会是他们俩想互相毒死对方?”
曲十三一想,这个说法倒也合理,如果没有下人被查出来,那么只能是自己做的,却不想对方都想在这时弄死自己。那为什么恰好都在今晚呢?一定还有什么事刚好发生。
曲十三对段容与说“小女不过一介草民,只是风满楼的一个艺妓罢了,对于姚家的事,只是之前受人欺侮时,受过姚家人的帮助,心生感激,虽不记得究竟是哪位公子,但只记得当时有人叫他一句姚公子,因而对姚家的事额外关心”
段容与若有所思地盯着曲十三,曲十三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却十分紧张,因为她是瞎编的……
段容与什么也没说:“我在江湖上除了给人吟诗作画,弹琴作曲,还给人办事探信,这个鲜有人知,你要真想知道,出钱,我帮你看,堂堂风满楼花魁,应该总拿的出些金银细软吧?”
曲十三本想一口答应,但还是弱弱地问了一句。“怎么收费……”
段容与笑道:“事关朝廷重臣的大单!不过,但你也没让我杀人给你便宜点?”
曲十三现有的银子倒只够温饱,也没多少首饰。
“你开价。”
段容与打量了她一番,突然盯着她腰间的那枚白玉佩盯了许久。
“这个不行。”
“怎么不行?情郎的信物么?”
曲十三白了他一眼,道:
“对的。”
段容与倒是真没想道她真的会应,愣了愣后笑了:
“如此贵重的东西,当腰佩挂着,心也挺大。”
“女孩子,爱美,不行?”
段容与见那枚白玉佩是一枚平安扣的形状,温润有隐约透着淡淡的光晕,上面雕着桃花的纹样,没有一丝瑕疵,甚至……透着一点点别样气息……
幻术。
两人讨价还价,段容与最后嬉皮笑脸的说:“只要你这位花魁以后都只归我一个人,倒也可以。”
曲十三瞬间红了脸:“混账!”
段容与笑了笑:“好了好了,等我事办成了,再说吧。要是收了你的赏金,我还没办成事,那就不好了。”
曲十三拘了一揖表示感谢,便告辞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曲十三打好水洗漱完后,卧到塌上,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就这么等着?姚自清是父亲生前的至交好友,她还没来得及替父亲报答恩情,却已遭人所害,自己甚至都还没有见过他,怎么说,也该去灵堂悼念一番恩人,完成父亲的遗愿,对他亲口道谢。
即使看似这举动危险有多余,但曲十三在重重考虑和纠结后,还是又翻了身起来,蹑手蹑脚地开了后门出去。
到了姚府附近一条僻静的胡同,曲十三偷偷驱动桃花佩,催动灵力,使了个术飞上围墙进去,然后隐身。
不过这姚府不愧是朝廷重臣的府邸,对于一向只生活在一方田地中的曲十三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曲十三一边参观,一边找,姚府里现在常常听到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和忙内忙外的婢女们,要不用点隐身术法,哪能大摇大摆走的这么自在。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曲十三终于参观的差不多了,跟着那些婢女们谈论说的内容,七七八八地找到了祠堂。祠堂挂满了刺目的白幡,漆黑的夜里只有一点红烛的光,微微的红光映的那些牌位和飘落的纸钱似乎像一个个鬼火。哪怕有隐身法,毕竟偷偷做事,曲十三现在也不由得全身紧绷。
隐身不太恭敬,曲十三悄悄地掩了点门,但风漏进来发出的惨叫声,还是令人毛骨悚然。除了悼念,曲十三还要做的是试出,姚姥爷到底中的什么毒?
曲十三先用了银针,发现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说毒死都是假的?而且寻常人几乎不可能做到给尸体完全消除毒素,那有什么方法可以如此不动声色……
幻术!
曲十三知道江家人当年偷习幻术,并且铲除了不少知道此事的家族,包括当年最大的惨案宋家,因而曲十三若没有试出毒,而又是毒发身亡的表现,那几乎可以确定江家人找了幻术高手,杀了姚自清。但寻常医师看来,这只是普通的五脏六腑损伤过度而亡,并且在饮酒后造成,那么一般人的确会解释为中毒。
姚家封锁了消息也是正常,如果这真是江家用幻术所为,那么他们也许自己在发现酒里没毒的时候就已经乱了手脚了。
曲十三正打算用幻术探查是否有幻术的施法痕迹,虽说三百年前上官长煊用万魂幡收走天地间所有的灵气,但幻族毕竟还留在人间,只要谁用用看就知道其实没有收完,只是弱了,普通人大部分难以修行而已。
突然寒风凄厉的哀嚎多了一阵不属于它的声音。吱呀一声,曲十三头也不回直接闪到棺材后面,有人,以防万一她绝对不能再用幻术,幻术的气息会暴露她是幻族……
曲十三才安顿好自己,电光火石之间,门还在咯咯吱吱地阴笑,曲十三忽然感觉背后一凉,眼前地面红烛映出的微弱的光中,已然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