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起秋云来,风起秋云去。
蔚起2024-11-06 20:235,871

“他……知道我能用幻术。”

段容与对曲知画浅浅作了一揖,曲知画也起身恭敬地回了一礼,然后道:“我是说,他知道你的前世了或是……”

“曲妈妈我觉得他当不会的。昨日便是他冒死将我从江山雨那救出来,现在……”

曲知画一听这话突然声音大了: “好啊,你还说这事!你这仗义行为可把你曲妈妈的营生都快整没了,谁都知道昨日那个‘意图刺杀江公子的歹人’是从我风满楼里出来的头牌,这谁还敢来啊!要不是我……风满楼都要给江家封了!”

曲十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曲知画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

“虽说这是人间的营生,你也不能仗着这砸我饭碗,下不为例。”

段容与此时插了一嘴问到:“请问十三是您的……?”

曲知画摆了摆手:“捡来的孩子,这孩子,小时候可吃了太多苦了,我也没想到她居然是白羽仙子的转世。”

曲知画给曲十三准备了个小包袱,专门就塞些吃食,塞这又塞那的,塞了不少糕饼果子,红糖枣泥糕啊,糖油饼子啊,麻花糕莲蓉糕啊……

曲十三看着曲知画进进出出的,门外喊叫的声音越来越近,被粗鲁地摔碎东西的声音几乎要破门而入,将这间残破的小屋震碎,曲十三不免有些开始紧张。

看到曲知画又抱了些衣裳来装着,曲十三接过它们收进了桃花佩的乾坤空间,对曲知画道: “好了,曲妈妈,这江府的人可都要搜过来了。”

“我知道,差不多了,这是我早给你准备的,昨天我一听有事,我就知道,你也许该走了。”

曲十三瞬间哽住了,曲知画于她而言,不仅是风满楼的老鸨,更是师长,甚至是她的母亲,养她长大,教她弹琴,教她怎么学好用好幻术。

她和曲知画和幻术,有太多太多奇妙的羁绊了。

不知道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了,曲十三其实很舍不得曲知画,本来答应了这位来了人间的蓬莱小仙,要用她在凡间的一世,为她尽父母之孝,让她也享半生清福。

如果她有父母,她有子女,想必平凡人间的送别也是如此的吧。

曲知画还是笑着看着曲十三:“快走吧十三,风满楼的事你不用担心,有我呢,姐妹们也都不会怎么样的,风满楼还是风满楼,等你回来。”

曲十三一时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担心再晚走一秒,她的眼泪就会掉出来,她知道她不能流泪,等她出去了,她需要做个坚强的人。段容与看出了曲十三的情绪,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不动声色的捏了捏。

曲十三开了门,走到了后院,她听见那声音已越来越近了,风满楼已经被搜查了,一众姐妹怕是又要遭罪了,她们这行的,那些官兵们每到什么搜查的时候,总会没少折辱她们,这是免费的好事,那些令人销魂却又无助的声音从她走出的地方有远有近地传来,曲十三回过头,在门口跪下,对着风满楼和曲知画,重重地拜了三拜。

“曲妈妈,保重,照顾好姐妹们。”

曲知画赶忙扶起了她: “……保重,我的孩子。”

段容与也深深地作了一揖:“告辞了,保重。”

曲知画也回了一礼。

曲十三拉着段容与转身化出江离剑,捻了个隐身诀,踩上御剑离开了,在转身的顷刻之间,泪水汹涌地夺出,两方的远处皆是背过身泣不成声的人。

她在悲伤,她们忘了拥抱,她在悲伤,她忘了谢她那永远无法还清的恩了。

-

幻术出了京城就不可再用了,因为江家人昨晚自己用了不少,再加上术法同源,不易追踪。

蓬莱在渤海之南,一路从京城往东。

“前面再走一段路,应该就是洛阳了。”曲十三从小包袱里摸出了一块红糖枣泥糕,掰了一半递给段容与。

“段公子可别嫌我扣搜,这可真是吃一块少一块。”

段容与一口就把那半块红糖枣泥糕吞了下去,嚼了几口叫他就吞下去了,一拍曲十三道:“妙啊,这红糖枣泥糕长的虽平平无奇,但味道却出神入化,有红糖的甜,枣泥的香醇,却又不腻,枣泥和这红糖磨的极细软,味道都融进去了,这皮子做的也是软口的,甚好,甚好啊哈哈哈哈哈。”

曲十三瞥了他一眼:“一口就吞了,还能尝出这么细个味来说那么多的话来,也真是难为你了。”

段容与拍了拍手,一听曲十三这话,道:“哎哎哎,既入了口,那我定然能尝的着些味道,这个饼子它横竖就是这个味道,到我嘴里我嚼了咽下去,怎么就不能吃出味了?”

曲十三突然被段容与的话一时绊的没话说,莫名有些憋屈,但又没话说,只好默默地又把自己手上的半块慢慢地啃完了。

哼,就你聪明!

曲十三不禁在心里蛐蛐他。

-

已是入秋了有一阵子了,两旁的树木开始褪去了绿色,趁还没有全部落下,虽是郊外的野路,这光景还不算荒凉。

二人无声地走了一会儿,虽然大部分时候总会这么干巴。因为毕竟突然要跟段容与二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即便以前有些交集,但这一路总是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段容与大概是又受不了了这安静了,又凑到曲十三跟前道:“诶花魁姑娘,你去过洛阳吗?”

曲十三白了他一眼:“我一个风满楼的窑姐儿,就算当过一段时间的头牌,怎么去洛阳?还有,现在我已经不是花魁了。”

段容与只是笑笑,把手一背,另一只手抽出来腰间的笛子转了转,白玉般洁净的笛子被金色的落叶映的闪闪发光。曲十三忍不住看了一眼段容与,虽然这一路上她无聊,她有很多时间可以偷偷地看他,乌黑细腻的头发被一根金丝木雕的簪子束起来,他的衣衫还是白的很干净,除了他衣袖那一点血迹,曲十三好想去给他擦干净。

段容与把笛子横到嘴边,嫩鹅黄色的流苏坠在笛子的一侧,仿佛他此刻才是最亮的秋色。

悠扬的笛声响起,如风随落叶般轻盈,自由,轻轻地起,又轻轻地落。

曲十三要是没在走路,此时真想闭上眼睛,要是有琵琶的话,就同他和一曲,她好像能感受到,现在的段容与似乎是不同于从前任何一个时候的快乐。

“此曲何名?”

“嗯……你猜猜?”

“你怕不是还没想好,想让我给它取一个吧?”

段容与哈哈哈一笑把笛子又横到了嘴边,此声一起,满地秋叶瞬间飘到了空中,像是一场……倒放的雨,无边的金色飘向了天际,和着那说着自由的笛声。

曲十三痴痴地看着眼前这般光景。

“谁说一叶知秋,一定要落到地上?我偏要让它到天上。”段容与看着漫天飞舞的金色,笑着说道。

曲十三看着他,好像此刻,他就是自由本身,一个无拘的人。

“秋意随风起,漫天皆染金。虽有风作翼,难与凤同鸣。”

“想不到你还会作诗啊?”

曲十三笑笑:“怎么?不许窑姐读书么?”

段容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想了一会儿道:“落叶虽无翼,却可化春泥,生得参天树,能与凤同栖。”

曲十三看着段容与竟然一脸认真的样子,也不免沉重了起来。见那落叶开始慢慢地回落到了地上,曲十三忍不住蹲下,拾起了一片,它还带着些绿色。曲十三小心地捡起了它,轻轻地放在手心。

“你说它怎么会掉下来呢?树不留它了吗?”

“因为它已经忍不住想与凤同栖了。”

曲十三突然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停了,说道:“那好,我这便收了它,带它找凤凰去。”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啊它碰到了你,可不就是嘛?”

曲十三把它小心地收进了桃花佩的乾坤空间。

“这样你就不容易坏了。”

曲十三发现了自己的身上好像停了一抹笑意,抬头一看,正是段容与看着她笑着,她也不知怎的,这次她也想回他一个痴痴的笑。

“该赶路了,曲姑娘。”

“可不用你说。”

-

太阳已然下山了,神渊国的城一到夜里就会封锁城门,非有要事,不得开城门,看来还得在露宿一夜了。

不过这次很幸运,他们找到了一个小地洞。

地洞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就像曲十三在风满楼的房间差不多大,最多放一张榻再站两三个人。段容与堆了个叶堆子,看着躺上去总会软一些。

曲十三躺上去,段容与在洞口生了一堆火,火光隐隐约约地照着段容与的身形,毕竟可这么一路,曲十三心中某种被深埋的情绪似乎被重新慢慢地冲刷出来,似乎即将呼之欲出,重见天日。可曲十三并没有想那么多,也不能想那么多,她要是真的爱上了他,且是爱的无法自拔,那么她未来在赤羽无潇的笼里肯定会更不好过,可即便没有赤羽无潇,她就还是风满楼的花魁,也不能对客人抱有太多的期待,哪怕是一个一直来找你的客人。

毕竟爱出入青楼的,怎么可能有她想要的痴情男子?她已经在那个不可能的地方了,已经是个窑姐了,他就算是谁是任何人,会喜欢一个窑姐么?怎么还有这种不可能的想法呢?

曲十三想到这里忍不住自己开始笑自己。

“不出来一起烤烤么?看看晚上的星星?”

“嗯?”

曲十三闻言爬了出去,抬头一看,什么嘛!都是云,挡的严严实实。

“你骗人。”

“哈哈哈哈哈哈想看星星啊?我给你变。”

“不要。”

“好好,那坐外面透透气吧。”

曲十三于是找了个舒服又合适距离的位置,看到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于是掸了掸坐下了。

“你好像看上去明明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是啊,能爱干净的时候就爱干净,得谋生的时候,那也没有办法不是?”

“这倒是,看不出来一点娇生惯养。”

“也想不到段公子也是如此。”

曲十三看着他那用金丝线绣着什么花的白袍就替他捏一把汗,可好像它总是很神奇的干干净净。

“这是什么花?”曲十三忍不住问。

“月光花。”

“为什么修月光花?”

段容与突然转过来,直直地看着曲十三的眼睛,目光灼的曲十三忍不住躲闪。

“因为月光花象征着永远的爱、生命中永不丢失的温暖、和永不放弃。”

曲十三一时感觉整颗心都在燃烧,有一阵汹涌的情绪就要喷薄而出。

永远,一个多么让人热泪盈眶和颤动的词。

曲十三想说些什么,但似乎这时似乎什么都被堵在了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低头喃喃。

段容与像是看出来曲十三的窘迫,于是笑了笑转过头去。

“不过,我觉得现在挺好的,真好,你不觉得吗?”

“怎么突然这么说?”

“哈哈哈哈哈,我也是半个行走江湖之人,很多时候都在担心尔虞我诈,提心吊胆,万一被通缉了或者有个什么好歹,京城可难混了。如今似乎反正已经被通缉了,反倒解脱了,仰望苍穹,吹吹风放心的和你往前走,多好。”

曲十三听后,也抬头看了看今夜的天空,天阶微凉,所幸身旁有人同看牵牛织女。

两人静默了半晌,曲十三突然问到:

“你知道赤羽无潇么?”

“怎么突然提他?”

“这毕竟是我上辈子的缘,也是这辈子绕不开的一个人,我还是很好奇的。”

段容与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深夜缓缓地道:“凡人本不晓神界事,但会幻术的人,尤其是蓬莱一族术法,倒真知道一点,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是海音的转世,我很……”

曲十三看到段容与突然转过头看着她,几次想要张口,最后说道:“我很担心会重蹈覆辙。”

曲十三拍了拍他:“没事,我想知道。”

段容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老一辈人里应该还是有挺多人听过赤羽无潇的,因为他在几十年前下界了,来到了人间,因为知道在你上一世的海音转世成为了一个普通女子,名唤含烟,赤羽无潇来人间找她,放弃了族长的位置,也就是那个时候,紫羽在微成了青鸾族长,那时的含烟心慕一个游医,他们游山玩水,走一路为人看一路的病,日子不富裕,但却很自在快活,他们也很恩爱,后来啊……”

曲十三见段容与突然停住,有些好奇又着急地问道:“后来怎么了?”

段容与看着她说:“后来有一天,他们被赤羽无潇找到了,赤羽无潇立刻抓住了含烟,就是一顿问她,为什么离开他,还记得他吗?让含烟跟他走。含烟的丈夫心生误会,以为是含烟曾经瞒着他有的相好,但他见赤羽无潇风度翩翩,气宇不凡,觉得他定是个富裕人家,又如此钟情于含烟,含烟跟着他应当不会像跟着他一样跋山涉水的那么痛苦,于是他狠心让含烟跟赤羽无潇走,含烟伤心欲绝,离开了她的丈夫,赤羽无潇把含烟带回了蓬莱,据说是把她关在了一只很大很奢华的金笼中,每日都送来仙果,给她穿着吃千年桑树叶的蚕吐出的丝做的衣裳,饮的是蓬莱山顶的泉水,用最好的东西养着她,可即便他爱到如此疯狂,却听说从来没有碰过她,后来含烟绝食了,不吃不喝,赤羽无潇就打晕她强塞,整日不让她出去,出去了便被他用仙索绑着手牵着,他生怕她再走了,含烟郁郁寡欢,最后死在了那个金笼中……”

曲十三问道:“她的丈夫呢?后来怎么样了?他可后悔?他也许不知道,含烟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是自由。”

段容与愣了神,最后像是自嘲般地叹了口气笑笑,继续道:“含烟的丈夫后来没过多久,听说了有神仙下凡,一听发现就是带走含烟的人,一问为什么下凡,才知道含烟已经走了,他已经开始找海音的下一世轮回了,他也想跟着赤羽无潇找,只不过他想找的是含烟的转世,最后不知踪迹,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他一介凡人,怎么知道转世轮回中的魂灵会是什么样子,怎么去找……”

曲十三听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中不知为何十分沉重,像是有千万把刀在刮,一块块血肉从经脉脱落掉下去,很痛。

这就是她的前世吗?这就是,她即将要去找的人吗?

她又看了看段容与,现在的他们好像就是十分拮据,可现下闻风听笛,落叶漂泊的日子,可这的确是曲十三这几年算是很自由的一段时光,没有风满楼的那些勾心斗角了,没有那些需要迎合的恶心的客人了,也没有那狭窄冰冷的高台了……

这就是轮回吗?这就是她又要即将失去的生活,和即将失去的人吗?

段容与问道:“现在曲妈妈没法再保护你,不过我想,那块小玉佩之前也一直在保护你,不过赤羽无潇同样也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你了,你……”

曲十三道:“我不后悔,我也不害怕。”

曲十三抬头对上了段容与的眼睛,似乎怕他还是担心自己,伸出了手,但似乎又不知道这个举动在干嘛,好像怎么样都不太好,于是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了一遍:“你不用担心,我不害怕的,我不害怕死去,如果我必须那样的死去,失去自由,可我有机会为千千万万人换来自由,生生世世的,哪怕我的死只有那么一丝的机会可以成功,我也要试试,我已经是这样的人了,已沦落成了一介商女,那就请再尽我余生的绵薄之力,做一些除了用歌舞取悦别人以外可以让他们幸福的事情吧,我不害怕的。”

段容与看着她,此时似乎不知道是一种是什么样的神情,不同于平日里的随意放肆,胡言乱语,此刻的他似乎极为严肃,都让曲十三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有哪不妥,惹的他不太开心。段容与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他枕着手躺在了洞口的土堆上,月已上了中天,他才缓缓开口道:“夜深了,冷,你进去歇着吧。”

曲十三觉得他不对劲,于是仍死缠着问他:“你怎么了?”

段容与看着天,叼着根狗尾巴草,笑着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看到你,我在嘲笑我的自私,我也在想,我做的这一切在为什么,是谁吗?还是因为我其实也应该也想拯救苍生吗?”

话到此处,曲十三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段容与的确没有必要陪她一起去涉这趟险,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并非到了那样的地步,况且,真的有了什么,那么此行对于段容与的目的不就是跋山涉水去把身边的人送入地狱吗?

曲十三也沉默了,心中沉沉的,刚才的那团火似乎突然熄了,也许它在那样的心里本就不该被点燃。曲十三默默地回到了那个段容与给她堆好的小草垛子,躺在上面。那些草儿和叶子还散发着白日里的秋意,而此刻的曲十三却已然没有了任何睡意,身上渗着些秋夜里丝丝凉意。

曲十三辗转反侧,但每次一动那些叶子就会开始沙沙作响,曲十三害怕吵醒了段容与,于是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动不动了。后来尽管如此,还是不知什么时候沉沉地睡了去。

也离开这现实一会儿吧。

继续阅读:第8章 心如风何处好归宿,洛阳金玉楼逢清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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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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