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夜晚,风满楼中的姑娘们纷纷开始涂脂抹粉打扮了起来,各种钗钗环环,像宝贝似的拿起来擦擦,往头上比比,又小心地收着。
曲十三十分的不以为然,这些钗环首饰,当年顶多给府里的婢女戴,怎么够给她把玩?
今天是曲十三头天来风满楼,曲妈妈准她休息,一般艺妓们都要学上好些年,到及箕之年方可抛头露面展示。曲十三待在房里黯然神伤,十三个孩子基本都是妓,卖艺不卖身,听十二说,除了大姐,在卖了初夜后,就常常陪客,几乎都是娼了。虽然外头人说是常把娼妓一起相提并论,但是里面的人自己还是很计较这些的,毕竟这也是她们这些人身在青楼最后的尊严了。
这时曲知画突然抱着一把琵琶推门进来。
“十三,你跟我过来。”
曲十三闻言站了起来,瞬间感觉下身有一股热流涌出,曲十三瞬间想起来了那码事,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在这如此辜负曲妈妈的好意真不是办法,但自己也着实无处可去,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竟已是将死之人,曲十三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曲知画见曲十三站起来后久久未动,还如此一副大悲大痛的神情,赶紧央十二拿了那柄琵琶,自己去搀了十三问道:“哎呦呦,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曲十三不说话就只站着,曲知画围着她转了一圈,发现了曲十三袴下的一片猩红,恍然大悟后扑哧一笑。
“哎呦,我还以为你怎么了,这不就是来了月事了,没事儿的姑娘,每个女人到年纪了都得来,走,我带你洗洗去。”
“月事?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曲十三眼睛突然亮了一些,抬眼看着曲知画。
“哎呦喂,你这个小姑娘真是好玩,当然不是了,你这来了多久了?”
“大概是昨日晚上……”
“这才第一日,这两日不晓得你会不会有些疼的,本打算明儿带你练练琵琶,看看你的水平,你先歇着吧。”
曲十三忙摇头道:“无妨无妨,既不是什么绝症,那便都依妈妈,练琵琶,早日为妈妈挣些银两,报答妈妈的恩情。”
曲知画一副极其欣慰到痛哭流涕的样子。
“哎呦,妈妈几个孩子里,就你最懂事了,晓得给妈妈挣钱,疼你!走,跟妈妈整整去,带你换件新衣裳,这穿的都是什么。”
曲知画说着便拉了曲十三出去,留着应十二一个人抱着琵琶坐在房里。
曲知画带着曲十三从风满楼正厅旁的一条小廊穿到了后方,又上了顶楼,这才是曲知画的房里。
曲十三心道:本以为这京城第一楼大厅正殿,当是琉璃金箔的熠熠生辉,不想竟是如此别有风韵,若去了那些彩色的纱缦,倒是个素雅之极的地方。
曲知画的品味到真是别致。
风满楼隐隐有水雾缭绕,正厅四周环了一条人造溪流,种满了奇花异草,不像是任何一种曲十三曾见过的,哪怕是之前在宋府里的名花,也不及这儿的惊艳动人,但却不知怎的让曲十三总觉得似曾相识。
到了曲知画的房内,曲知画去柜中翻出了几件素衣递给了曲十三,曲十三谢过,又问道:“妈妈楼下那花甚美,我从前从未见过。”
曲知画笑笑:“此花除我风满楼,人间可再无别处能赏。”
“为何?”
“你呀,看着就行了。”
“此花何名?”
“跟着京城那些文人们一起叫它的芳名,水月芙蕖吧。你呀,快些换了衣服吧。”
那花生于水中,洁白无暇却隐隐闪着金光,淡青色的花枝优柔妩媚,披着那薄薄的水雾,这更胜似仙境。曲十三到觉得,水月芙蕖这名字都委屈它了。
“哦对了十三。”曲知画又叫住了换好衣裳准备离开的曲十三:“月事每月的这个时间左右都会来,具体的你去问问应十二,她会教你。”
“是。”
曲十三一路下去,细细地看着风满楼的景致,从顶楼下去的途中,时不时能听到一些房间里翻云覆雨的声音,曲十三只觉得浑身恶心,不仅加快了步伐。到一楼时又忍不住停在了那水月芙蕖旁,看的出神。
这样洁白无瑕的花朵,怎么生在青楼这样的污浊之地呢?
“姑娘莫非也在赏这水月芙蕖?”
曲十三闻声回头一看,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立于身后,来人一袭白衣,白衣上用金丝线绣着精致的花作饰,贵气不失风雅,精致不失从容,十八九的样子。
曲十三到觉得疑惑,这人看着竟然有点眼熟……但是死活想不起来是谁。
大抵是见曲十三这副尴尬的模样,来人道:“你是才来这的吧?看你小小年纪,这么好的容貌,做些什么?”
曲十三瞪了他一眼,只想赶紧地回去,谁料那人却拦住了曲十三。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来就点你。”
“年纪青青,倒无耻荒淫。”
“哈哈哈哈哈好,我无耻,我荒淫,你可不知道你们这多少姑娘想把我带进芙蓉帐,头牌都是巴巴着我,本公子如此宠幸你,怎的这样不知好歹?”
曲十三转身就走,却被来人一把拉入怀中,那人握住她的手,抬到眼前细细地看着。
“放肆!松开我!”曲十三瞬间被来人一拉,拉的面红耳赤。
那人却没有松开的意思,“你是乐娘,弹琵琶的?”
曲十三扭头不语。
那人道:“我见你同我的一位故人……长的很是相似,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既要知道我的名字,你不先报上名来,以表诚意么?”
“哈哈哈好,在下段容与,一个帮人写诗作画,弹琴作曲的闲人。”
“曲十三,今天才来这。”
“你叫曲十三。”段容与似乎若有所思,握着她的手这时才松了开。“你且先忙去吧,时间差不多了,本公子要找姑娘逍遥逍遥。”
“轻浮。”曲十三低声不屑,抱着曲知画给她的衣服离开了。
曲十三才刚推开房门,就被迎面甩了一个耳光,甩的曲十三瞬间右脸一阵酸疼,脑袋嗡嗡作响,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一只脚狠狠踩住了脑袋。
“好啊你,小贱人,才来第一天就这么下贱淫荡,看你那脸就知道是个狐媚子!”
“我怎么你了?”曲十三被踩的喘不过气来。
“还好意思说啊?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么?你个死婊子,十一姐的人你都敢勾引!真是不要命了。”
十一?姜十一?曲十三自己明明也没和什么男人说过话,除了那个段容与……一想到他说的那些话,曲十三笃定一定是他,不觉更加的愤恨,都怪他那浪荡子,给自己平白无故惹来了如此祸事!
“段公子方才,握了你那只手,你可还记得?”姜十一那张涂满了脂粉的大脸猛然逼近到了曲十三的面前,激的曲十三一激灵。
“我没有勾引他。”
“贱人!”说着姜十一就是一个耳光把曲十三扇的砸在地上。“你快说!他到底握了你哪只手!要是我不知道到底是握了哪只,我就只好把你两只手的手筋都一起挑了!”
曲十三闻言心一紧,突然听到那边应十二的声音:“你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挑了手筋,十三就弹不了琵琶,曲妈妈会……”
“住口!谁不知道曲妈妈最喜欢的是我们十一姐,你这个小喽喽懂什么?这么一个才捡回来的无足轻重的人,手筋断就断了,她能对十一姐怎么样?”
“就是啊,况且,一只手筋而已,做不了艺妓,那就去做娼啊,婊子这么喜欢勾引人,直接扔上床给人操不是更合她心意么?十三妹妹,看姐姐我对你够体贴吧?多为你着想啊。”姜十一一边踩着曲十三的脑袋一边假惺惺地说道。
一个人拿着一把短匕,递到了姜十一的手上,另两个抓起了曲十三的手姜十一直接骑在了曲十三的背上。
“小贱人,看老娘今天怎么教训你!小七,你去把她嘴给我堵上!还有,不要让旁边那个小贱人乱喊乱动!”
“是!”
这个屋子里一堆人,曲十三被堵住了嘴,叫也叫不出,就拼命挣扎,强烈的反抗颠的姜十一有些压不住她。
“他妈的小贱蹄子真是能耐,这么能颠!来人!给我把她的腰打断!”
曲十三惊觉自己不能就这么交代在这里,还是这么一个贱人的手底下,涌起了无限的怒火,奈何说不出话也抵不过她们人多势众,再者大部分人年纪比自己大,几乎完全没有办法。
突然曲十三感觉背后腰上一阵剧痛,痛的曲十三几乎要喊出来但是又被堵在了喉咙,一口血涌上了口腔,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痛传来,狠狠一下砸在了曲十三的腰上。曲十三疼的冷汗直流,嘴里全是鲜血的腥味,牙齿紧紧地咬着那块脏布咬的出了血,又是一下砸在了曲十三的腰上,曲十三感觉胸部以下几乎都没有知觉了,只有一阵阵的痛传上来。
“这么重的铁棍举起来都费了我不少力气,这几下子我可是挥了十成十的功力,这么个贱骨头总该断了吧?”
姜十一起身,见曲十三一动不动,踢了踢曲十三的腰,曲十三已经被疼的神智不清了,这重重地踢到伤处的两脚又把她踢的醒了几分。
“看上去不会动了,现在就可以挑她的手筋了吧十一姐?。”
“这小贱人估计这辈子都下身不遂了,本姑娘今日先放你一马,你帮我把我的鞋舔干净,我就发发善心,不挑你的手筋了。”
姜十一拔掉了曲十三口中的布,大半块布都被曲十三的血染红了,曲十三的下巴痛的收不回去,几乎脱臼了,她用力把自己的头往地上一砸,勉强合了回去,口里流着鲜血,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你,休,想!”
“好啊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匕首拿来!我今天非把她两根手筋都挑断不可!”
姜十一又骑到了曲十三的背上,接了刀就往曲十三的手上剜去,才划开了皮肉,突然门被猛地踹开,一个凌厉的女声响起。
“姜十一,我劝你最好住手!”
姜十一和其他人瞬间一个激灵,抬眼一看,此时额曲十三已经不省人事了,但冥冥之中感觉姜十一被什么掀了下去,后来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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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幽幽的月光照进了窗,落在曲十三苍白的脸上。
曲十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身体一阵麻木酸疼,垂眼瞥了一眼,只见下身被包扎的严严实实,动弹不得。曲十三环顾四周,这好像是一间风满楼的客房,床边挂着红色的纱缦,屋里点着迷人的熏香,整个房间里甚至布置的别有情趣……
曲十三暗暗心道不好,总不至于真有人趁她不遂对她……
想到这里曲十三抬手给了自己一下,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没事?看来最后手筋还没被挑断。
曲十三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好像有个人突然进来制止了,那声音……像是曲妈妈,可曲妈妈不是很偏爱姜十一么?会为了自己这么一个什么都没有做的人责罚姜十一?
不过除了曲妈妈,也没有人能让姜十一如此害怕了吧。
曲十三之前也不是没骨折过,之前从洛阳城楼上被摔下来,不出一个月也能动了,这次还被曲妈妈细心包扎,想必过一两个礼拜便可以好。
这时,曲十三觉察到有人推门进来,下意识提高了警惕,见来人是曲知画,这口气便又松了下来。
“曲妈妈……”
“十三啊,你可知你睡了几日?”
“一日?”
曲知画摇了摇头:“整整五日!我真是没想到姜十一那个家伙竟然如此恶毒,要不是她是头牌,风满楼指望她摇钱,我定当也让她断骨!”
曲十三心里一阵暖,安慰道:“无妨的妈妈,我自小愈合能力异于常人,想必蒙曲妈妈细心照料,不出两周便可痊愈。”
曲知画一惊,面上闪过了一丝惊喜般的错愕,双手握住曲十三的手细细端摩,犹如当时的段容与般,但很快,失落的神情在曲知画脸上转瞬即逝。
曲十三好奇起来了,把脉也不是这样把,段容与和曲妈妈同样的行为,莫非是将她错认成了同一个人?而那个人的手上有什么特殊的印记?段容与常来风满楼,想必他和曲妈妈是认识的。
“怎么了?”曲十三问道。
“不可能啊……不可能……”曲知画低声喃喃。
“怎么了妈妈?”
“你当真儿时伤势的恢复速度便是如此?”
“当真。”
曲知画若有所思,思考了良久,方才问道:“你……可知道幻族?”
“幻族?偷偷修习幻术的人族?”
“正是,人族的愈合速度就算再快也没有你这般,除非是幻族或是神族,才有如此的愈合速度,能修成幻族的,一般前世都是神族中人,或是神,或是仙的转世,常人连灵气都无法运用。”
“幻术,幻术不是神渊的禁术么?我……我也不会啊。”
“一般仙的转世,需要潜心修习方成幻族,而神的转世,与生俱来便有使用幻术的能力,只要有灵气,就可以使用,这样的人极少极少,因为身归虚无的神本就不多,转世能有机会接触灵气的更少,大部分是人中龙凤,你,绝对接触幻术,至少,接触过幻族,且你的前世中,必有一位神,那位神一直没有投回仙胎。”
曲十三见老底已经被窥看的差不多,但同样她也得知,曲知画也不是个常人,况且看上去,也并没有要举报自己的意思,而且……
她是真的还不会幻术啊!要不然能被欺负的那么惨!
见曲十三还在犹犹豫豫,曲知画道:“我晓得你是担心我说出去,我虽然不知道你用的什么办法隐藏了你魂息,但我确定这样的人应当绝不是普通人。”
“魂息?”
“就是这位神或者仙不论转世轮回几世,都会留在她身体里的独有的标识。一般有魂息的人,就能判断是神,仙,或者幻族,如果魂息强烈,那么就是神或仙,如果魂息已经化为具体形态,那就是神,比如青鸾神族,他们的魂息就是他们的真身,可以直接变化出来。”
曲十三还有些蒙,低喃道:“青鸾啊……”
曲知画突然激动地握住了曲十三:“你知道青鸾!”
曲十三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小时候有个幻族人,是我的贴身保镖,虽然我在她临死前才知道她是幻族,当时情况危急,我就只记得她说……她说我是那个谁……什么羽什么音的转世。”
曲知画的脸顿时五颜六色,五雷轰顶,又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叫……白羽海音?”
“啊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说着曲十三从怀里拿出了桃花佩,此时的桃花佩被一条细链子穿着,挂在曲十三的脖子上。
“当时那位幻族人给了我这个,说它会保护我,让我收好。”
曲知画一摸,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探不到曲十三的魂息,是被桃花佩隐藏了。
曲十三问道:“那曲妈妈您呢?”
“我是仙,我是从青鸾蓬莱山下来的一个小仙,因为犯了错被赶下了山,来到此地开了风满楼,藏了身份隐了仙力,做个凡人求生活。”
“那为什么你听到白羽海音好像……很惊讶?”
“孩子啊,白羽海音……反正,是个神,不过我修炼成人形的时候,她早就不在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白羽海音?她是个什么样的神?”
曲知画看着窗外发呆,道:“是青鸾一族独有一只的白羽鸾凰,大部分的鸾凰都是青羽,蓬莱境内是青鸾一族统治的,白羽鸾凰,万年来才此一只,据说通体纯白如玉,唯有尾部有着淡淡的金色,是一只绝美无比的鸾凰。”
说着,曲知画又握住了曲十三的手道:“十三,我未曾见过白羽海音,却一只听闻过她的传言,可否……可否让我一探她的魂息?”
曲十三点头,取下了桃花佩,曲知画颤着手握住了曲十三的手,清洌柔和的魂息从曲十三的指尖涌出,汇成了一只绝美的白羽鸾凰,轻盈优雅,飘逸柔美,缓缓萦绕在曲知画握住的手周围。
“这就是传说中万年一见的……白羽鸾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