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破局
青山荒冢2025-11-07 14:098,217

  楚惜微心头一跳,下一刻便见眼前人影闪动,“惊雷”一刀破风而出,却不料扑了个空。与此同时,头顶传来铮然之声,无为剑横削过去,与赫连御当头落下的一掌相接,免教楚惜微头破血流。

  赫连御没想到玄素还有战力,恶意讥笑:“爹娘都不要的野种,也敢对我动手?”

  楚惜微眉头一皱,却见玄素丝毫不为所动,无为剑身一震迫开赫连御,脚下于树干连蹬三步,陡然间翻身倒挂,剑锋如电逼向尚未稳身的赫连御,虽因内力有亏后劲显出绵软,招式却如绵延流水潺潺不绝,竟然牢牢将身法诡谲的赫连御牵制在树上这方寸之地!

  赫连御避开当头一剑,终于正视了玄素,却发现玄素双目紧闭,根本没有看他。

  自幼苦读道家经义,纪清晏在世时也最爱跟玄素讲《道德经》,谈起立身红尘纷杂之时,端涯道长指着泛黄纸张上的字迹对他苦心讲道——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注2)

  玄素初涉江湖就牵扯到这番动乱阴谋,尚未明爱恨就深陷七情旋涡,他迷茫又追逐,自然就咬住饵上了钩,可等他在这番危机的闹剧里看了众生百态,终究记起了自己被七情麻痹的初衷——除恶扶正。

  记住这一点,便已够了。

  萧艳骨见势不妙,抬手便是一支蝴蝶镖扑向玄素,却在临身之前被一刀两断。楚惜微并不与她纠缠,屈指吹了声口哨,萧艳骨忽然听到下方有弓弦之声,脸色骤变腾身而起,虽然避开箭矢,却落入了白道和“魔蝎”包围圈中,一时间捉襟见肘。

  冷笑一声,楚惜微插入战局,惊鸿刀在他手中虽少三分灵动,却增三分杀伐,正好补上玄素此刻剑势所缺。兔起鹘落间,三人交手数十个回合,赫连御好不容易趁玄素力有不逮脱出战圈,左肩、背后已现两道血口,他脚下一晃,差点从树枝上坠下。

  他跟端清一战受伤不轻,后来又连番奔波,虽有长生蛊与《千劫功》为之夺命蓄力,到底是仓促难耐,否则也不会徒以言辞设局,以杀复盘岂不更加干脆?

  “后生可畏……果然是后生可畏啊!”他擦去嘴角的血,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尔等如此英豪,我若不让你们灭门绝后,今后怎么能高枕无忧?”

  楚惜微脸色一变,只见赫连御一直状似残废的右手用力一扬,藏匿掌中的一颗信号弹被抛上天空,裹挟其上的炎热内力引燃蜡封,下一刻就在众人头顶倏然炸开了花。

  烟花乍现,依旧血红颜色,却伴随风雷锐响,不晓得是用何种工巧制成,声震远去,怕是能惊动方圆十里。

  楚惜微再不迟疑,挥刀直取赫连御,后者险险避过,屈指成爪捏住刀刃:“你这刀倒是凌厉更胜顾欺芳,当年她若是再狠一点,哪会在泣血窟里死在你手上?”

  楚惜微心头一惊,赫连御没认出他和叶浮生身份互换的绝妙伪装,更出言刺激:“当年我把你擒到渡厄洞,拿顾欺芳给你开血锋,欺师灭祖得尽传承,你可要好好感谢我啊!”

  “畜生!”楚惜微压下心头惊涛骇浪,刀身一震荡开赫连御的手,眼见后者飞身退后拉开距离,他咬牙按捺心头千般惊疑,紧接着目光一沉,再度出刀。

  风声都被利刃撕裂,尖锐得刺耳生疼,惊鸿刀法十六式皆以快制强,其中最狠一刀莫过于这招“断雁”!刀出无回,喋血收锋,要么是敌人血,要么就是自己的血!

  赫连御若在全盛之时,以内力聚成罡气护体,借修罗手化劲,要接下这一刀也无十分把握,更遑论他如今重伤在身避无可避,只能勉强抬手一接。

  血水如雨落,半截残破的右掌掉在地上,仅剩的小指和无名指还蜷缩了一下。

  “天,好快的刀……”

  “惊……那是惊鸿刀?!”

  “……”

  花想容胸有城府,此番虽因情势所迫并不反对百鬼门的安排,到底还有些自矜,直到此刻楚惜微石破天惊的一刀出罢,她才喃喃道:“后生可畏啊……”

  罗家主死死盯着那血淋淋的半截手掌,一声也不吭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色空眼虽不见,却听到了刀落骨断之声,合掌诵了句佛号。

  赫连御本就遭火雷创伤的右掌这下被活切半截,他痛得额头青筋毕露,喉间也弥漫上血味。

  然而楚惜微这惊天一刀出罢,经脉也是俱震,原本滴水不漏的护体刀气也露出了空门,赫连御舍掌等的就是这一刻!

  蓄势已久的左手搓掌成刀,趁楚惜微内劲未转之际直袭他丹田,眼看就要破衣入肉!

  下一刻,楚惜微被人撞下树去,他来不及后怕,失声道:“道长!”

  修罗手刺入血肉, 在生死关头撞开楚惜微的,竟然是不知何时到了此处的端清!

  赫连御瞳孔紧缩,嘴唇翕动:“师……”

  说话间,他忽觉丹田内真气倏然乱窜,顺着那只深入血肉的左手向端清流去,同时有一股柔和精纯的内力顺着手部经脉流向四肢百骸。

  “你……”赫连御不可置信,“你真的要,废了我?”

  端清并没有回答,他早在山林便与楚惜微分路,转头去了落日崖,奔波厮杀又一路赶回,潜伏此处静观事态,等的就是这一刻。

  霸道的《千劫功》真气先是流失,紧接着就被韧丝蒲苇似的内力作牢缠住,眼看就要被强行封住丹田,赫连御只觉得脚下一软,再不迟疑,五指发力将端清生生挑起,欲将人抛出!

  端清紧紧抓住赫连御的左手,两人同时从枝头坠落,下方众人大惊,楚惜微跟玄素同时出手欲接,然而周遭人群耸动,根本来不及!

  一声闷响,赫连御的后背重重砸地,疼得他几乎以为自己背脊骨都要断裂,口中喷出血来,未等他挣扎脱身,端清抬起带伤左臂,不顾经脉剧痛聚力,重重击上了他天灵盖。

  下一刻赫连御七窍都流出血来,不甘地闭上眼,若不是胸膛还微微起伏,恐怕众人都要当他死了。

  楚惜微顾不得许多,踏着人头飞落过去,只见端清半跪在赫连御身上,声音微颤:“道……道长?”

  玄素落后半步,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说话都带了一丝哭腔:“师叔……”

  “……扶我,一把。”微不可闻的声音终于响起,楚惜微立刻回神,赶紧扶住端清右臂,小心将人搀了起来。

  五指离体,端清腹部再显五个血色指洞,楚惜微连忙为他点穴止血,只见本来就面色苍白的道长此时连一丝血色也无,他撑着楚惜微的身体勉强站住,冷冷目光扫过屏息忘言的众人,最后落在赵冰蛾脸上,道:“我封了他一身内力,论罪何处,任凭公理。”

  端清说完了这句话,在场众人才回过神来,一时间无论白道还是“魔蝎”都面露喜色,不少人欢呼起来,更多人喜极而泣。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萧艳骨跑了!”

  原来,适才众人注意力都凝在赫连御身上,直到此时才发现萧艳骨在察觉大势已去之际便趁乱脱身,早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树倒猢狲散,不外如是。”罗家主向色空一拱手,“大师,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这魔头?”

  “阿弥陀佛。”色空道,“赫连施主虽身负血案累累,但仍需公理处置,依老衲之见,当将其带回无相寺,召集各位同道,先列其罪再行其罚,并对眼下局势做出商榷。”

  赵冰蛾冷哼一声,却也没反对,只是道:“除魔卫道是你们白道的事情,我们这些魔道妖人就先走了,他日山水有相逢,届时恩怨再会!”

  不少白道之人面露不愉,更有甚者蠢蠢欲动,明显是不想白白放过这一网打尽的大好机会,只是一来忌惮“魔蝎”杀手实力诡谲,二来顾及颜面声名,谁都不想做那翻脸无情的出头椽子。

  楚惜微率先对赵冰蛾一拱手:“此番事了,下一次依然正邪不两立,还望赵护法好自为之。”

  赵冰蛾嗤笑一声:“百鬼门本为中立门派,你说这句话,是要从此站队白道一方?”

  楚惜微丝毫不受她挑衅:“百鬼门从来对事不对人,我们永远站在该站的地方,不劳赵护法费心。”

  两人目光相交,下一刻各自转开了眼,心照不宣。

  就在赵冰蛾抬步将行的刹那,玄素突然出声:“慢着!”

  作为适才赫连御言辞挑拨的重点,哪怕后来情势急转暂且压下白道众人惊疑,然而不多说不代表就不多想,此时听他开口,大家都忍不住紧绷起来。

  赵冰蛾回过头,眼中杀意凛然:“太上宫小辈,我还没找你算擎儿的账,现在你是活腻了吗?”

  “我是被师父捡回忘尘峰养大,幼时脑子有些问题,十岁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所以……赫连御说的话,我并非一个字都不信的。”玄素站在她面前,目光紧紧盯着赵冰蛾的双眼,“请您告诉我,他所言是真是假?我,到底是何人之后?”

  端清静静看着玄素的背影,没出声制止。

  赵冰蛾冷笑:“没想到太上宫下任掌门,竟然是个傻的,果真是脑子有病,没看好吧?”

  “你……”玄砚恨不得冲上去撕烂那张嘴,却被玄晓紧紧抓住,不可置信地转头,“师兄,莫非你信了这些妖人的鬼话?”

  “玄砚,闭嘴。”玄晓的目光看向场内,“是非黑白,且听说明。”

  玄素深吸一口气:“若是假,我们自然正邪不两立,他日你为恶,我必诛……若是真,母债子还,你杀多少人,我还多少债,你作多少恶,我行多少善,至死不悔。”

  色空闭了闭眼,原本私语的人们也噤了声,看着那背脊挺直的年轻道长,如望经风历雪的修竹青松。

  “你倒是好担当、好道义!纪清晏有你这样的徒弟,他死而瞑目,可惜……”赵冰蛾声音转寒,不屑溢于言表,“就凭你一个爹娘不要的野种,也配做我赵冰蛾的儿子?”

  玄素眼里的光终于灭了下去。

  色空终于出声:“赵施主!”

  “老秃驴,你没资格阻止我。”赵冰蛾弯刀指他,“当年我心慕于你的时候,你要的是六根俱净四大皆空……你若不负我,我怎么会委身赫连御,跟他生下孩子?如今他废了,我的擎儿死了,归根究底都拜你所赐,我这一生跟你不死不休,早晚要来跟你讨回……你,等着吧。”

  罗家主实在听不下去,开口骂道:“不要脸的妖妇!你跟赫连魔头倒真是天生一对,干脆跟他到黄泉做鬼夫妻,找你那疯儿子一家……”

  话没说完,罗家主就被一巴掌重重打中,张嘴吐出一口带血唾沫。

  赵冰蛾虽受重伤,打人的力气还有些,语带嘲弄:“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你娘生前没教好,我替她管教就是。”

  一时间本已缓和的气氛再度剑拔弩张,就在已有人按耐不住的时候,突然有七道人影越众而出,单膝跪在楚惜微面前。

  领头是手持盘鞭的黑衣女子,对着楚惜微低声道:“尊……叶公子,山下急报!”

  楚惜微道:“讲!”

  “一炷香前,把守南山道的葬魂宫暗客被萧艳骨带领撤退,目前除却游散暗桩,葬魂宫大半余力已经退出问禅山,南下往迷踪岭方向去了。”

  众人一怔,异族奇军出现,如刃高悬的葬魂宫撤退是一件好事,但退得太巧太快,难免让人心中生疑。

  楚惜微拧眉道:“可曾发现什么异常?”

  “并无,不过……远哨来报,有大批百姓出现在四方,朝着问禅山来了。”

  色空道:“百姓?”

  “不错,看衣着打扮都是原本住在附近村镇的百姓,足有近千人,可这些人神情异常,露在体外的皮肉都有出疹、溃烂的痕迹,怀疑他们都染了疫病。”

  众人脸色剧变,“疫病”两字很多时候远比刀剑更骇人,尤其这些人不是魔道死士,只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他们就算为了自保,也不能杀人求全。然而身患疫病者本就容易传染,更别说为数众多,倘若进了问禅山,恐怕……

  “不是疫病,是蛊毒。”

  孙悯风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地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山路上匆匆行来两人,盈袖拎着孙悯风急速奔来。

  “我检查了那几具毒人的尸体,发现他们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皮肉溃烂,舌苔发白、面色发青,双目无神、举止疯狂,虽还保留一线神志,却只受人操控。”孙悯风示意众人退开,掀起那尸体的衣服,只见对方双足至大腿都已溃烂了皮肉,背后还有大片红疹,看起来极是骇人。

  “我以银针探入肺腑,发现其中还有活物异动,于是以刀入肉切开胃部……”孙悯风将尸体翻过来,露出那个被他切开的刀口,众人虽觉惊惧,还是看了过去。

  “我在他的胃里,找到了一只蛊虫。”孙悯风身负“鬼医”之名,多年来不知道做了多少回离经叛道的事情,眼下毫不在意地伸手入内,再掏出时摊开掌心,里面有一条半指长、筷子细的蛇样虫子,通体透明,若非被血染透,恐怕眼力不好的人还瞧不见它!

  “我曾听闻,葬魂宫原身乃关外赫连氏,世代传承一种蛊术……”孙悯风抬头看向赵冰蛾,“赵护法,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

  赵冰蛾道:“它的模样极像离恨蛊,不过又有差异……近年来赫连御经常背着我做些勾当,他应该清楚才是。”

  楚惜微走到赫连御身边,一指点在大穴上,活活把昏死过去的人疼醒过来。

  色空道:“赫连施主,你可识得这只蛊虫?”

  赫连御只觉得全身粉碎了一样疼,丹田内剧痛无比,他恨恨看了端清一眼,却只换来楚惜微第二指,不再有内力护住的身体蜷缩了一下。

  “怎么会不认得?”他抬眼看了下孙悯风手中蛊虫,冷笑一声,“这是步雪遥拿‘离恨蛊’养出来的宝贝,叫‘牵丝蛊’。入水则隐,一旦被人吞入腹中,就会在体内繁衍生长,其毒也越来越深,不仅毁人躯体,更能夺人心智……这样的好东西,你们有幸得见,应当欢喜才是。”

  楚惜微冷声道:“不必将一切推到步雪遥头上,若无你命令,他敢做这些事情?”

  赫连御反问:“那你又怎能确定我不是受人所逼?”

  罗家主正要唾骂,色空却开了口:“异族?”

  “西佛眼盲心不盲,的确比这些蠢货聪明多了。”赫连御嗤笑,“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这次我图谋武林大会想把你们一网打尽,找上我合作的异族却不止于此……他们要借道,更要借刀。”

  问禅山位于边关之后、伽蓝七城之前,又有西岭险途暗通关外,乃是一处要道,当年无相寺祖师迁寺至此也是受高祖所托,倾全寺武僧之力世代把守此地。此番数千异族奇兵从西岭潜入,虽在落日崖下被阻,到底是有漏网之鱼,全军突入也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面临火器军阵,谁都没把握全身而退,然而一旦被其占领问禅山,一来可与关外异族大军里应外合,二来能奇军偷袭为祸腹地,这便是“借道”;先以毒人混入白道人群中,伤及武林人士使其自顾不暇,又将中了蛊毒的村民引向问禅山封堵前路,白道爱惜羽毛也好,心慈手软也罢,免不得束手束脚,到时候受毒伤者必然增多,待撤离后各散四方,便是将这毒物也带往各地,谁都不知道会造成怎样的危害,倘若有人去了重城要塞,更会为不轨之徒造成可乘之机,这便是“借刀”。

  盈袖眯起眼睛道:“我近日派人观察过周遭情况,的确看到不少病痛者卧床呻吟,还道是时疫,没想到是你做的孽!”

  “咳咳……异族上门,我不答应便先沦为亡魂,自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赫连御咳出一口血沫子,“来此之前,萧艳骨就已经派人潜入周遭村镇秘密下毒,如今那些村民毒发,还道自己是得了疫病,被暗桩撺掇几句便怀抱求生之念向这佛门圣地求尔等慈悲施救……呵,你们从来自诩救死扶伤,如今还不去救人?”

  众人义愤填膺,不少年轻人被激,转身就要往山下跑,不料赵冰蛾突然开口:“想死的尽管去吧!”

  “你说什么?”

  “妖妇铁石心肠!”

  “诸位息怒!”色空以内力传声压下指责,“赵施主的话没有错,蛊毒并非一般毒物,如瘟疫般极易传染,老衲年轻时行走关外见过一处小村因一个身染蛊毒之人而无一幸免,此事非同小可。倘如情报所言,那些百姓身上已现毒疮,怕是蛊毒入了肺腑,就算有解药恐也无大用了。”

  楚惜微皱起眉:“若是被中了蛊毒的人攻击,会如何?”

  孙悯风面如寒冰:“蛊毒入体便与血水相融,若有被咬破皮肉、伤口沾染毒血者都会中毒。虽然不会在体内长出新的蛊虫,却会在毒发后发疯死去,武者则真气逆行,甚至走火入魔。”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经历了几番打杀,谁都不可能毫发无损,就连刚才在寺内与毒人混战,都有数人被咬,伤口沾血更是不计其数。

  “解药!”

  赫连御轻笑:“给你们解药,我有什么好处?”

  色空叹息道:“赫连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赵冰蛾忽然开口道:“名唤‘牵丝蛊’,又是自‘离恨蛊’而出,恐怕也受‘长生蛊’所影响吧?”

  “阿姊不愧为赫连家蛊术传人,的确是聪明。”赫连御微微一笑,“欲解此毒,需要‘长生蛊’入药,然而这普天之下只有你我二人身具此物,要配制这么多解药必须你我交出体内雌雄蛊虫……但是阿姊,你被玄素道长当胸一剑,全靠长生蛊才苟延残喘至今,若失了蛊虫,恐怕……”

  说话间,他靠着树干坐起,一只手按住自己心口,笑道:“蛊虫须得寄主自愿方能活着脱体,你们给我一条生路,我把雄蛊给你们,至于阿姊肯不肯给,就看各位能否晓以大义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赵冰蛾,“魔蝎”自发围护在她身周,严阵以待。

  “各位……”玄素眼见情势反转,语气里难得带了怒气,“过河拆桥,伤人利己,这等做法与宵小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赫连御笑着看他,“小道长你还年轻,不知道什么是顾全大局,在场可不乏深谙取舍之道的老江湖。赵冰蛾跟我都是魔教妖人,取长生蛊研制解药拯救无辜,也算得造化浮屠,有什么不好?你如此反对,莫非从心眼儿里还把她当娘不成?”

  “你……”

  不等玄素说完,赫连御又看在场众人,恍然道:“是了,此番无相寺元气大伤,中原魁首之位虚悬,自然要另选龙首。太上宫休养生息多年,玄素道长是少年英雄,又有端清道长鼎力支持,眼下还跟百鬼门交好,在此番乱战里打出赫赫声名,恐怕事了之后重选武林盟主,太上宫定能如愿而归,只是不知道……诸位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竹篮打水一场空,究竟是否心服口服?”

  许多人原本还在迟疑,这下更加动摇。

  玄素只是初入江湖,并不是傻,赫连御话音刚落,他就知道这下糟了。他心寒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聪明的都该顺应大流明哲保身,然而要他现在退一步,玄素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

  赵冰蛾凝视着他孤零零的背影,缓缓放下捂住伤口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终于有人开口了:“玄素道长,赵冰蛾一介妖妇,手下血案累累,我们杀她本来就是替天行道,现在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有何不可?”

  “纵有过错,也得以大局为重,诸多同道性命、周遭百姓安危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赵冰蛾?”

  “……”

  玄素双拳紧握,指节已经发白,就在他已经忍不住要爆发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不同的声音。

  “少宫主说的没错,我等要救人,但不能做这有违道义之事。”玄晓带着太上宫弟子越众而出护在玄素左右,“倘若为了救人而行无道之事,我们又跟魔道有何区别?”

  玄素眼眶发热,感受到玄晓一只手落在自己肩膀上,忽然就有了无穷的力量。

  然而白道大部分人已经拿定主意,提剑就要突破“魔蝎”围护,花想容、罗家主双剑合璧,更是一左一右牵制住玄素。

  罗家主剑势凌厉,花想容剑走灵巧,眼看双剑就要伤他手足暂阻行动,突然有人插入战局,不仅打偏花想容的招式,还把罗家主的剑被踩在了脚下!

  “阿弥陀佛。”恒远挡在玄素面前, “大难当前,二位施主何必对同道下此重手?”

  罗家主气急,抽剑就想给他个教训,却不料长剑被恒远踏住,竟然纹丝不动。这个在江湖传闻里有负师名的平凡僧人,下盘功夫竟然如此了得,单从他挡开花想容剑势的那一拳来看,其眼力手力也不平庸。

  花想容皱眉道:“郭谓,赵冰蛾乃你灭门仇人,玄素护着她,你不趁机去将其拿下,反要来阻我们?”

  “小僧恒远。”恒远轻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因果本定。小僧人事已尽,方明是非公道还需天理成全。”

  “你——”罗家主怒上心头,开口也没了客气,“禅师,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恒远所为,是他心中所想,老衲无从干涉,不过……”色空轻飘飘一拨分开三人,将玄素、恒远都挡在身后,直面刀兵出鞘的众人,合掌道,“舍小为大是顾全大局,但小我也是我,何能轻易舍弃?善恶终有报,生死当有数,强夺他人性命以全己身,如此做法,与修罗何异?”

  色空年老,身形消瘦,声音也并不严厉,却在这混乱的时刻如暮鼓晨钟敲在心头。

  花想容收剑叹道:“禅师所言的确有理,我等本也不欲这般行事,但眼下情势所逼,若无长生蛊,更是死伤惨重、后患无穷!”

  罗家主也将剑一扔,道:“若无蛊毒之祸,我等愿意放走赵冰蛾,可是现在……”

  色空对着孙悯风的方向合掌道:“孙先生,若老衲以内力为赵施主续命,取蛊之后可有活路?”

  孙悯风早就看到赵冰蛾的伤口,摇了摇头:“重伤心脉,全靠蛊虫续命,一旦取蛊就如摧心裂胆,纵有内力之助,也不过多活个把时辰。”

  “够了。我的命,什么时候由你们做主了?长生蛊唯有寄主自愿才能活着取出,现在不该是你们逼我,而是该求我。”赵冰蛾冷冷一笑,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长生蛊,我可以给。”

  众人大喜过望,“魔蝎”下属有人惊呼出声:“大人!”

  “闭嘴。”赵冰蛾看向白道,竖起一根手指,“长生蛊给你们,但我有个条件。”

  花想容连忙道:“你且说!”

  “除了他们……”赵冰蛾的手指点过玄素、色空、恒远、楚惜微、端清,“你们都给我滚,越远越好!”

  罗家主怒道:“妖妇你什么意思?想耍诈不成?”

  赵冰蛾道:“再加一个条件,你闭嘴!”

  这女人大概是一辈子没学过服软,到现在还骨头硬嘴更硬,楚惜微暗自摇了摇头,却也不得不佩服她,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但若能勇往直前,谁愿意装缩头乌龟?

  众人虽然不甘,却也不得不离开,很快这片林地就只剩下赵冰蛾一行和楚惜微五人。

  赵冰蛾一步步走到恒远面前:“小和尚,你依然是恨我的。”

  恒远道:“自然。”

  赵冰蛾嗤笑:“那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爹灭你满门?”

  恒远抬起眼:“你会告诉我吗?”

  “冲着你刚才的行为,我给你个明白。”赵冰蛾的手掌摩挲着弯刀,“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为交代,只为你刚才那句话——冤有头债有主。”

  

  注1:出自《缘法偈》。

  注2:出自《道德经》第十二章。

继续阅读:第一百零四章 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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