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昔年
青山荒冢2025-11-07 14:0912,047

  昔时年少风华茂,未尝红尘百味道。

  三十年前,色空尚未成西佛高僧,端涯仍在人间游历天下,赵冰蛾还是碧玉年华。

  葬魂宫彼时在西南立足不久,宫主赫连沉于四年前推翻赫连氏主家夺得大权,但身边可用之人不多,便派人去信找赵冰蛾回迷踪岭。

  赵冰蛾跟赫连沉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自幼就跟随母亲在各处行走闯荡,纵母亲逝去后也不停脚步,哪里肯回迷踪岭跟人钩心斗角?

  赫连沉连去十八封信,都被她悉数烧成了灰,只是看在幼时情分与血缘之情上,将母亲留下的心腹死士分出一半去了迷踪岭暂助赫连沉办事,自己为得清净便索性到了中原。

  夏秋时节,她正好来到了云沙河流域,近十个州县惨遭水祸,数万百姓流离失所。赵冰蛾一路走来,见到人性善恶在大难当中暴露无遗,她没那么多慈悲心肠,却也最见不得欺辱妇孺的穷凶恶夫。

  那一日她踹翻了抢夺孩童口粮的痞子,一脚差点将其胸骨踏碎,眼看就要手起刀落,不料忽然间肩头一沉、脚下一空——有人从她刀下拖走了还剩半条命的痞子,还有一人从背后以木棍压住她的肩臂。

  救人的道长气度高华,着一身黑白道袍,只是挽袖折摆还沾了不少泥泞,对着她单手行了个道家礼:“贫道端涯,这厢有礼。姑娘嫉恶如仇,不过此人罪不至死,还请收刀回鞘吧。”

  道长说话和气,赵冰蛾却想起他适才夺人于刀下的一记推手,知此人武功至少不在自己之下,更何况背后……

  她转过身,背后那人将木棍顿地,右掌竖于胸前,低头不看她,轻声道:“阿弥陀佛。”

  出手迅如雷霆山岳,赵冰蛾本以为是遇到了内家高手,却没想到是个和尚,听声音倒还清朗,只是不晓得年岁几何,她有些不服气:“和尚,你抬头来,叫我瞧瞧。”

  僧人依然低诵佛号,连眼神都没觑来。

  那道长见状笑了:“姑娘,这位师父法号‘色空’,人间红颜白骨、色相万千他是从不多看的。”

  “呵,天底下千种风流,为了劳什子佛经道义就要闭目塞听,何必长这一双眼睛?”赵冰蛾忽然出手去挑那僧人的下巴,她行事大方不觉孟浪轻佻,僧人却如避蛇蝎连退三步。然而赵冰蛾武功高强动作极快,这一下虽然没碰到他的脸,却也逼其抬了头。

  这和尚面如圭璧,目似清潭,赵冰蛾满心的火气,在他投来的一眼里如遭霖雨,灭了个干干净净。

  “阿弥陀佛。”色空这回多加了一句,“女施主自重。”

  刚灭下的火气腾地又蹿了起来。

  赵冰蛾觉得这一僧一道极有意思,僧人年轻却刻板得老气横秋,道长年长却温和开明如俗家父兄,乍一看迥然不同的性子,相处却默契万分,不晓得是怎样结下的缘法。

  她还刀入鞘,一扬下巴:“既然你们要救这人的命,就连同他那狼心狗肺一同救了吧,否则下次再让我见着他欺侮妇孺,可就没有今天的运气了。”

  赵冰蛾说完就转了身,将一僧一道都远远抛在了身后。

  实际上她并没有走。

  兴许是余怒未消,又或者上了劲头,赵冰蛾留在了这哀鸿遍野之地,远远落在那一僧一道后头,看着他们四处奔走。

  这次水患遗祸颇广,受灾者甚众,哪怕朝廷急下诏令,调来官兵赈灾救济,也依然捉襟见肘。天灾生人祸,难民中不乏趁机作乱、煽动群情者,将本来就焦灼的情况闹得更令人头疼。

  官兵疲于筑堤赈灾,附近有不少武林白道人士闻讯而来,会岐黄者开义诊,有财力者购米粮,就算什么都没有单靠一身武艺力气,也能打几个匪徒搬几块大石。

  中原人所谓的“侠义”,原来不只是诛邪扶正,还有救死扶伤。

  赵冰蛾看到那道长开了义诊,昼夜不息地给人看病取药,昼夜不息,也见到那僧人卸下僧衣念珠,着一身短打随官兵到了尚有余患的水难之地,身背百斤大石,手拖两个麻袋,双脚都陷入泥里,一步一个脚印。

  赈灾七日,轮作的劳工换了不知几番,依然疲惫不堪,赵冰蛾把色空和端涯的作息数得清清楚楚——他们只合过一次眼,休憩了不到两个时辰。

  人毕竟是肉骨凡胎之躯,谁都有撑不下去的时候。这一日傍晚时,僧人负石筑堤已力有不继,脚下失衡,眼看就要被石头砸翻,叫洪流冲走,好在被人扯住胳膊,用力从河道淤泥中拔了出来。

  赵冰蛾把他拖上岸,蹲下来笑道:“大和尚,我救你一命,如何报答我?”

  色空瘫倒在地,仰望她低垂的目光,如看见星河月色,然而那时根本没有朗月繁星。

  他艰难地合掌,低声道:“阿弥陀佛。”

  那晚她把僧人扔进端涯的帐篷,道长正睁着血丝密布的眼清点草药,见到两人进来时手下一顿。

  “姑娘,你这是……色空法师怎么了?”

  “昏睡过去了,我打的。”赵冰蛾抬袖拭去额头泥点汗珠,“七日劳累,少食少休,你们莫非以为自己入了佛门道家,就是修成正果了不成?”

  端涯道长听在耳里,觉得这姑娘大概是出身大家,养得一身骄矜傲气,从来没说过软话,故连句关心都说得嘲讽十足。

  他抬手行礼道:“多谢姑娘关心。”

  赵冰蛾自幼长于关外,其母赵雪雁性子也狠辣,身边更多手段冷厉的死士,鲜少看到性情这般温良的男子,比父兄师长更多宽厚包容。

  赵冰蛾面对色空总想试探其底线,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见到端涯却老是发不出脾气,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后来端涯也被她赶去休息,赵冰蛾自己坐在了义诊桌位后,为相互扶持而来的难民看病。等到端涯和色空醒来,看见她正在给一个老人溃烂的左腿刮肉上药,虽然满脸不耐与嫌弃,下手却很稳。

  端涯笑了笑:“她其实是个不错的姑娘。”

  色空低头合掌道:“阿弥陀佛。”

  他们在这里待了半个多月,配合官兵和白道义士赈灾救济。赵冰蛾不愿意跟其他人打堆,就干脆随端涯和色空一起行动,一开始不晓得多少人对这样奇怪的组合侧目,到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水患解除之后,此地百废待兴,灾民们热火朝天地重建家园,前来襄助的各路人马也将重回本位。赵冰蛾无处可去,本想继续跟着他们去中原别处看看,没想到属下在这时传来了消息——葬魂宫来人了。

  她只好眼睁睁看着一僧一道联袂远去,然后顶着满脑袋官司去见葬魂宫来使。

  那是个弱冠之年的男子,飞眉入鬓,凤目微狭,看起来干净清润,浑然不似一个满手血腥的葬魂宫人。他交出赫连沉的令牌和书信,然后对赵冰蛾拱手行了一礼,微笑道:“在下赫连御,忝为宫主结拜义弟,现执掌暗堂,初见阿姊,幸甚至哉。”

  赫连沉的结义兄弟叫她一声阿姊,的确理所当然,赵冰蛾并不在意这些个徒有其表的称呼,她在意的是赫连沉的信和赫连御这个人。

  信上写得简单,葬魂宫在迷踪岭建立四年以来,都在忙于清理主家余孽,还要谨防魔道其他势力窥伺吞并,仅凭赫连沉独木难支。如今魔道大比将至,擂台设于迷踪岭,三门六派都要派人前来,既然推拒不得,就唯有让其心服口服,彻彻底底地扬名立足。

  赫连沉拿出了先父令牌,言辞中更拿赵冰蛾母亲为葬魂宫建立时的辛劳说事,哪怕赵冰蛾有心把信撕了,也不得不按捺一时。

  她知道自己必须回去蹚一次浑水了,阴沉地开口:“好。”

  心气不顺,赵冰蛾一路上对赫连御并没有好脸色,然而架不住对方处事得体、谈吐大方。他该是走南闯北多年,见多识广,无论中原文韬武略还是关外风情民俗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哪怕赵冰蛾有心冷待他,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才能出众,难怪能被赫连沉如此看重,甚至执掌暗堂。

  她道:“以你的本事,少说也能做个殿主镇守一方,屈居暗堂做些情报刑讯的勾当有些埋没了。”

  赫连御苦笑道:“男儿何不想壮志凌云?只可惜在下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冰蛾一怔,抓过他一只手细细探脉,这才发觉赫连御体内有离恨蛊。

  蛊术是赫连氏主家一大传承,由长生蛊内养身体控制外蛊,现在除了赵冰蛾跟赫连沉兄妹之外,已无人能习得。赫连御身上的“离恨蛊”究竟何人所留,赵冰蛾就算拿后脑勺也想得到。

  “你……”赵冰蛾放下他的手,神情变换,“你们不是结拜兄弟吗?”

  “亲兄弟尚有阋墙之患,何况只是结拜兄弟?”赫连御苦笑道,“防微杜渐,人之常情。”

  赵冰蛾眼光一沉,赫连御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就像打开了一扇隐晦的门,她本来也不是天真无邪的大家闺秀,自然就上了心。

  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回了葬魂宫,赫连沉喜不自胜,对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然而赵冰蛾的一举一动也都在他眼皮底下,不肯放过丝毫异样。几次谈话都旁敲侧击,话里话外都是让她带人长居迷踪岭、镇守山门的意思,如此一来就像条穷凶极恶的看门狗,虽然可能咬伤主人,却总是在笼子里打转,怎么也翻不了天。

  赵冰蛾依然在笑,目光越来越冷。

  七日后魔道大比,三门六派各路魔教高手云集而至,赫连御精心安排了来人住处,看似普通却在不经意间将其分裂开来,又有岗哨沿途密布,赵冰蛾的死士更潜伏暗中伺机而动,于乌云罩顶下守住葬魂宫的根基。

  九战决胜,赫连沉、赵冰蛾、赫连御三人轮上,六胜二负一平,以血祭刀,以命立本,将“葬魂宫”三个字像钉子般插进三门六派的心脏里,从此之后魔道再也没有人敢瞧不起葬魂宫。

  赫连沉喜不自胜,赵冰蛾却没有留在迷踪岭,大比后第三日便悄然离去。

  赫连御给了她一个消息,关外异族来人了。

  赫连氏本是关外大族,与其有所勾连无可厚非,但是赵冰蛾听从母命,从来不肯与其多打交道,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有赫连御暗中给她方便,赵冰蛾离开得无声无息,等到赫连沉发觉的时候,她已经纵马越过西川,来到了南地水乡。

  魔道大比之后,赵冰蛾一战成名,为免麻烦便蒙上面纱换了佩刀,一路上且走且停,端的惬意。

  那一日晨曦微露,她坐船顺水漂流,途经兰溪桥时突然听到桥边有女孩子在哭,伴随着一个清润之声细细安抚。

  赵冰蛾走到船头,翘首望去,只见桥边坐着一个湿淋淋的小姑娘身上搭了件雪青僧袍,正嘤嘤哭泣,蹲在她身边的是位熟悉的年轻僧人,女孩子的哭声引来了不少人围观,对着僧人指指点点,看着便尴尬。

  赵冰蛾仔细听了一会儿,原来那姑娘是被人牙子拐卖至此,好不容易跳船逃了出来,被这僧人所救,却惊吓过度说不清自己家住何方,只晓得哭泣,倒是让好心的僧人被人指摘。

  可是尽管如此,僧人也没恼怒,反而努力从刻板的脸上露出笑容来,温声细语地安抚小姑娘。

  赵冰蛾跟他待了大半个月,还是头一次见他笑,似乎有一线阳光漏到了眼底,再也摘不出去。

  她忍不住开口道:“和尚,我帮忙把她送到镇上,你给我讲个经说说佛法,好不好?”

  蹲着的僧人闻声起身,转头向桥下看来,只见一泓碧水上有小舟停泊,船尾有老翁摇桨,船头是女子独立。微风吹起她的面纱,惊鸿一瞥,恰似那晚在泥泞岸边看见的满目月华。

  “……阿弥陀佛。”色空合掌轻诵佛号,笑意未改,“好。”

  

  自那以后,赵冰蛾就在中原行走。一年多的时间,她望过北疆铁血,见过东海壮阔,曾赞赏中都人杰地灵,也叹过南地山明水秀,最终还是在苍莽古俗的西川停下脚步,于青灯古佛前焚香三炷。

  年轻僧人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拨动佛珠喃喃念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赵冰蛾笑着打断了他:“每次来找你,都听见这一篇,我都会背了。”

  色空将铜磬放好:“回来了?”

  “啊,出去两个月,有些累。”赵冰蛾从袖袋里摸出一串沉香佛珠抛给他,“去东陵见了端涯道长,跟他一起到古阳城拜访了断水庄主,临走时他托我将此物交你,贺你受过菩萨戒。”

  “你必是请教了断水刀。”

  “抽刀断水,名不虚传。”赵冰蛾觑着他的脸色,“三坛大戒受过,听说你还在上月万佛会论法扬名,恐怕再过几年,方丈就要立你做无相寺首座和尚,以后传住持之位呢。”

  色空垂眼不说话,赵冰蛾又忍不住道:“看起来倒是前途无量,可你还不到而立的年华,大千世界还没看遍,怎么就死了心眼要做清心寡欲的和尚了?”

  “佛门之地,何施主慎言。”

  赵冰蛾听到“阿弥陀佛”就头疼,可又舍不得对他发脾气,只好故作洒脱道:“我走了这么久,刚回来便要被你责成闷嘴葫芦,早知道就留在太上宫,好歹能跟人打两架。”

  色空有些疑惑:“太上宫门规所示,不得滋事好斗。”

  赵冰蛾大笑:“太上宫的弟子跟你一样顶没意思,不过近日来了个有趣的女人,脾气爽利,刀更痛快,可惜我与她都来去匆匆,只有一战点到即止。”

  色空心里转了转:“是端清道长那位顾姓友人?”

  赵冰蛾对“友人”两字撇了撇嘴,她心思机巧眼光毒辣,自然比这些读经都读傻了的出家人敏锐,更何况那叫“顾欺芳”的女子从头到尾都没从执卷翻阅的端清身上挪开眼。

  本以为她是跟自己一般的剃头挑子一头热,没想到战至兴起失了方寸的时候,端清跟端涯同时出手,一人握住她的刀,另一人却拨开顾欺芳的手挡在了她面前。

  赵冰蛾心里猝然涌上了难以抑制的嫉妒和不甘,同是恋慕红尘方外之人,为何顾欺芳能使高山之雪化冰,她却只能缘木求鱼?

  “和尚,这一番去古阳城,倒是让我好生开了眼界。”赵冰蛾盯着色空,“无双派冯若谷少侠赠我桃枝,欲与我结好,你说我该不该答应?”

  拨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色空道:“阿弥陀佛,随心随缘。”

  “我不喜欢他。”赵冰蛾走到他面前,“和尚,我有喜欢的人了。”

  四百六十七天,她有三百日都在色空和端涯左右打转,一僧一道,后者宽厚温和更胜父兄,前者能让她恍觉岁月静好。

  赵冰蛾认识色空之前,一直觉得如自己这般骄矜的女人就该鲜衣怒马刀口舔血,认识他之后就像飘萍扎了根,想就这样生根发芽,于平凡厚土中长出参天大树。

  色空默然片刻,忽而抬手拿起铜磬,再度闭眼轻敲木鱼,念着刚才没诵完的经:“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

  念到此处,忽然听到背后发出一声巨响,禅房的门被大力合上又反震回来,灯光摇曳却只投出了一人盘膝端坐的影子。

  赵冰蛾这一走本是意气之举,却没想到再见面便物是人非。

  她性子倔强又有些天生的不择手段,从来不晓得知难而退。被色空气跑之后,赵冰蛾一路到了野林子里想砍会儿木桩冷静冷静,却不料在这时见到了赫连御。

  自从一年前魔道大比过后,替赫连沉联络她的人就变成了赫连御。平心而论,赵冰蛾并不讨厌他,只是现在正在气头上,说话也没好声气:“魔教中人来到问禅山,是想找死还是要皈依?”

  “阿姊,义兄托我送你句话——可莫忘了自己并非何怜月,而是赵冰蛾。”赫连御静静看着她,“我本以为义兄多虑,却没料到阿姊已经多想了。”

  赵冰蛾脸上的神情在这一刻冻结,她声音转寒:“赫连沉把你派来提醒我,看来是要用得上‘赵冰蛾’了?”

  “就算义兄不开口,我也是要来通知阿姊一声的。”赫连御凝重道,“朝廷颁布十三禁武令,要天下习武之人恪守法规不得以武犯禁,魔道三门六派俱不服气,要在两月后于南地思决谷约战正道八大门派,战帖已经发出去了。”

  南地思决谷,与三昧书院相去不远,而朝廷颁布禁武令背后必然少不了南儒动作,魔道将战场选在这里,无疑是在南儒门前示威,不论肝胆还是愚蠢,都代表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拉开序幕。

  哪怕赵冰蛾对赫连沉有千般考量,对方终究是血缘至亲,葬魂宫也是她如今安身立命所在,就算为了自己她也必须得去。

  此一去六十三天音信全无,当她再见色空是在思决谷战场上。

  她戴着夜叉面具手持挽月弯刀混战人群,此时不是杀敌便是身死,赵冰蛾没多思考也没有犹豫,直到一把长剑架住她朝着黄山派大弟子脖颈割去的弯刀,一根玄铁长棍压在了她的肩头。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赵冰蛾肩膀一沉让开长棍,一刀迫开长剑回身直斩,刀刃与肉拳相撞,一股刚猛至极的内力在赵冰蛾经脉间炸开,她喉口一甜,血从面具下滴落。

  江湖盛传色空的《浮屠拳经》深得佛门至刚至阳之道,赵冰蛾从未跟他打过,自然也无从领教,到今日可算是夙愿得偿。

  色空棍扫一片、拳劲逼人,端涯剑势成阵、结网无漏,他们两人一攻一守将赵冰蛾、赫连沉都牵扯在方寸之地,然而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速战速决。

  赵冰蛾再度跟他们拳剑相接的时候,忍不住捏起嗓音出言冷刺:“臭道士,死秃驴,出家人就该在山寺安心念经,来搅和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作甚?”

  色空依然是那句“阿弥陀佛”,端涯道长心细如发,本来要刺向赵冰蛾咽喉的一剑偏了开去,可惜他还没来得及问话,战局就被赫连御带人打乱,众人各自为战,眨眼间就是咫尺天涯。

  这一战打了三天三夜,最终是魔道三门六派最先退出战场,他们带来的精锐大半饮恨于此,白道却略占上风,再打下去最好的结局就是同归于尽,而他们谁都不想把一切都交待在这里。

  思决谷此战邪不胜正,白道八大门派却因损伤并不十分高兴,魔道三门六派更是元气大伤,败走时就像夹起尾巴的狗,唯一算得上赢家的反而是一战扬名的葬魂宫。

  三门六派死伤甚重,葬魂宫还犹有余力,不仅为其断后博得魔道声誉,宫主赫连沉还跟断水庄主谢重山一决高下,胜半招翻一局,威名大震,可见从此之后魔道的天即将风云倒转。

  正邪先后撤出战场,只留下一部分人清理残局,赵冰蛾取下面具烧毁血衣,轻纱遮面,蓝衫猎猎,又变回了“何怜月”。

  她趁着夜色顺山道向下探查,寻找被魍魉门主拖住跳下断崖的色空,等到双手都被粗粝岩石磨掉了一层皮,才找到了魍魉门主头破血流的尸体和昏死过去的色空。

  佛祖保佑,从这么高掉下来没活活把他摔死,反是让魍魉门主做了垫背救了色空一命。赵冰蛾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才惊觉一身大汗被风吹凉,她走过去把色空背了起来。

  战场上还有正邪两派的人清理尸体,赵冰蛾不敢贸然联系人,又见夜寒风大,只好背着色空找山洞栖身暂避。

  色空伤得重,赵冰蛾有心用长生蛊给他续命,却又担心他承受不住蛊毒的霸道,只好拿真气为他护住心脉,希望这人能快点醒过来,好歹能自行调息。

  折腾到丑时,色空终于醒了,他发出一声闷哼,头脑浑噩,眼前发花,好不容易看清是赵冰蛾,忽然一手把她推了个趔趄。

  哪怕透过衣物,赵冰蛾也感觉到他手掌滚烫,脸上腾起不正常的潮红,就连眼睛也润了水,狼狈得浑然不见平常清静自持的模样。

  魍魉门走魅惑交合之道,里面阴盛阳衰,练的也是狐媚夺命的淫邪功夫,身为门主一颦一笑更是勾人,武功走惑心偷袭的路子,在战场上杀了不少白道中人,其门人却被这和尚打杀得所剩无几,她亲身上阵竟也不敌。魍魉门主又恨又怒,眼见大势已去,索性扯住色空跳下断崖,定要这和尚做魍魉门的垫背。

  可惜先一步头破血流的人是她自己,临终之际魍魉门主仍是不甘心,拼尽最后一口气在色空耳边施展了“魅音”:“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行弗动,心已乱,食色性,何所戒?五蕴不空,六根不净,出世入世,阿弥陀佛。乱其为,动其性,好佛爷,俗世也!”

  色空当时已经重伤,心神难免失守,昏迷时尚且还好,一旦醒来便是内息紊乱,阳刚真气在丹田乱窜,险些把他血管都撑爆,色空额头手背青筋毕露,他勉强保住一线清明推开赵冰蛾,粗喘道:“我、我不妙,你快走!”

  赵冰蛾虽然未经人事,见过的腌臜迷乱却不少,她看到色空这样子,再思及魍魉门,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赵冰蛾一咬牙,聚寒气于掌落在色空胸前大穴,冰寒内力几乎将其胸膛凝上一层白霜,然而又很快融化成水,湿透本来就褴褛破烂的僧袍。

  滚烫的手抓住她的腕子,用力将赵冰蛾扯下来,两唇相对,赵冰蛾还没回神就再度被推开,但闻“咔嚓”两声,色空卸了自己一臂一腿,瘫倒在地,咬牙对她道:“走……”

  赵冰蛾被他推得后背撞上岩壁,疼痛叫她清醒,眼里所见却让她心乱。

  她走了,他就会死。

  她喜欢他,并不想他死。

  “……和尚,你看我,是谁?”赵冰蛾在他面前蹲下,冰凉双手捧着他滚烫的脸。

  色空两眼已经发红,他本能地抓住赵冰蛾的手腕,又强迫自己松开,喃喃道:“何施主……”

  他的话没说完,赵冰蛾已经咬破舌尖,带着血气的吻印了下来。

  血腥气刺激了此刻神志,色空神志沉沦之前,对她断断续续地说:“阿弥……陀佛……不,不可……”

  赵冰蛾一把将他按在了地上,心道:“去你娘的阿弥陀佛!”

  第二天一早,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端涯道长就带人找到了崖下。

  那个时候事出突然,大家都说色空没活路了,端涯道长有心去救,却被各种事情绊住,忙活了一夜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带上几个无相寺僧人就下断崖寻人。

  他们找到了魍魉门主的尸体却不见色空,心下略定,沿着血迹一路寻找,正好看到赵冰蛾背着色空手脚并用地爬上山路。

  “何姑娘!”端涯道长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何怜月”,巧合得让先前疑虑更深了些,只是他为人谨慎,并没露出端倪。

  色空昏迷不醒,赵冰蛾一身血污狼狈,虽然被掩盖了不当痕迹,几个年轻僧人并没觉有异,观察入微的端涯却心头一沉。

  他让僧人们接过色空走在前面,自己落后一步扶住赵冰蛾,千言万语在喉间打了个转,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了一句“孟浪”,将赵冰蛾打横抱起,以免加深她的痛苦。

  赵冰蛾躺在他怀里,看着已经不再年轻的道长面色沉凝如古松老石,眼眶忽然有些湿:“多谢道长。”

  端涯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呀……大错特错,好自为之吧。”

  “我喜欢他,愿意这样救他,算什么错?”赵冰蛾低声道,“他是和尚,可以还俗;我也可以为他改邪归正。这样,哪里不好?”

  “那他是否也如这般喜欢你呢?若他并未如此,等他醒来该如何自处,又该怎样面对你?”端涯叹气,“你愿意封刀弃剑,可是正邪偏见、世俗伦理愿不愿意放过你们?何姑娘,感情的确是两个人的事情,但要想得偿所愿、与子偕老,却往往要尽人事听天命的。”

  “我想不了这么多……”赵冰蛾闭上眼,“很多人一事无成,就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我若是凡事都要这样顾虑,只会束缚手脚,什么都做不了。”

  挽月刀变化无穷,练刀的人也喜怒无常,赵冰蛾不服人也不信命, 可惜那个时候,她还不懂什么是人心难算,天意莫测。

  三日之后,色空初初醒转,便随众僧人走了,赵冰蛾在山头风中默立许久才听到端涯告诉她,无相寺方丈伤重,恐时日无多,要立色空做首座和尚。

  昔日调侃一语成谶,可是赵冰蛾不甘心。

  她不听端涯的劝告,又把赫连御送来的传书置若罔闻,快马加鞭赶在色空一行人前面,于问禅山下横刀阻拦。

  “和尚,我们打一场吧。”赵冰蛾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炽烈如火,“你赢了,我们一刀两断,再也不烦你;你输了,就弃戒还俗,跟我逍遥红尘去。”

  同行僧人皆哗然,紧追过来的端涯等人也脚步一顿,众目睽睽之下,色空静静看了她许久,合掌道:“阿弥陀佛。”

  这一战是赵冰蛾赢了。

  《挽月刀法》对战《浮屠拳经》,两个人都没留力,眼看就要两败俱伤的时候,端涯道长终于出手,一剑挡下赵冰蛾的刀,一拂尘绞住色空的拳,堪堪让他们停了手。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到,若是没有他的阻止,色空的拳离赵冰蛾还有三寸距离,她的刀却已险些割开他的咽喉。

  赵冰蛾胜了半招,僧人们惊怒不已,围观侠士议论纷纷,唯有她满心欢喜——没有人比交战双方更了解胜负,赵冰蛾没能拦住色空的一拳,若不是对方暗中留力,恐怕比起刀锋喋血,拳断心脉还要抢先一步。

  色空在明知赌注的前提下还要对她手下留情,在赵冰蛾看来,就是默认了愿意跟她走。

  她不管多少闲言碎语戳着脊梁骨,依然开怀大笑:“和尚,你输了。”

  此一战后,三山四海满座俱惊,无相寺此番在思决谷一战出了大风头,色空更是声名远扬威震江湖,没想到大风大浪都闯过,却在一个女人身上栽了跟头。

  白道人重脸面也重信誉,何况是不打诳语的出家人,色空应了约却输了战,若他毁约避入山寺,就是背信弃义;若他应诺弃戒还俗,无相寺多年清名都要翻为笑柄。

  十日期限里,有人讥讽怒骂,有人称赞祝福,也有人坐看笑话,更多人满心盘算。然而对于赵冰蛾来说,这些都无关紧要。

  第十日东方刚亮,她就上了问禅山,一路上少见武僧,俱都是些洒扫僧人和做早课的沙弥,见着她就如遇洪水猛兽四散跑开。赵冰蛾也不在意,她精心换了新制红衣,早起贴了花钿簪起青丝,可不能毁在半路上。

  裙袂迤逦,环佩叮当,平常轻功纵横只需一炷香工夫的路程,她这次脚踏实地慢慢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寺门前,可那寺门是紧闭的,外头空无一人。

  “和尚,开门。”赵冰蛾上前叩门,“我来接你了。”

  “……”门后无人应答。

  “和尚,开门。”赵冰蛾眼光微沉,“十日之期已到,你要背信弃义吗?”

  门后突然传来“哐啷”数声,似有刀兵出鞘,杀气透过门板穿刺出来,赵冰蛾本能地退后,藏在宽大衣袖里的弯刀蠢蠢欲动。

  她心头慢慢冷了:“和尚,你再不出来,我就要硬闯了。”

  “……阿弥陀佛。”良久,等到赵冰蛾都已经按捺不住,门后才传来色空的声音,“赵施主,此乃佛门清净地,红尘痴缠不相干,请回吧。”

  他一字一顿,就像生锈的钉子一点点嵌在赵冰蛾心上,她差点就抬步冲进去问个明白,却被人生生按住了肩膀。

  端涯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赵姑娘,请回吧。”

  赵冰蛾这才注意到不对劲,色空闭门不出是对何怜月背信弃义,她有资格闯进去问个明白,也没旁人能就此事对她当面置喙,然而……自始至终,“何怜月”都不曾存在。

  她是赵冰蛾,是葬魂宫主赫连沉亲妹,是魔道声名鹊起的“罗刹女”,思决谷一战染了不知多少白道人的血,他们会对“何怜月”宽容以待,却半点也容不下赵冰蛾,一旦她身份泄露,无相寺就再无顾虑,白道中本对她抱有好感的人也将反目成仇,赵冰蛾所做的一切都将从情深义重变成居心叵测,他们的背信弃义也就理所当然。

  赵冰蛾一只手抚上面纱,声音微颤:“是你,对吗?”

  她向来都小心,在魔道大比立威之后就鬼面遮脸杜绝窥探,哪怕化身“何怜月”也是面纱不离,除了在思决谷中被端涯看破身份,赵冰蛾一时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走漏风声的人。

  那一刻她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端涯说了什么赵冰蛾根本无心听清,她冲上前去抬脚踹门,那门却被人用力顶着,以她的脚力都没将其踹开。

  “开门!”她嘶声道,“色空,你答应过我的!开门!”

  她拍得手掌都发红生疼,却依然只换来一声声“阿弥陀佛”。

  赵冰蛾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眼看她就要一刀劈下,端涯一剑将她逼退,持剑挡在了寺门前。

  “赵姑娘,请回吧。”端涯轻声道,“贫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剑断人亡之前不会让你进寺一步。”

  端涯为人处世温和妥帖,从来不叫人难做,说话办事更沉稳可靠,便是赵冰蛾都拿他当兄长看待,没想到会有此刻。

  她松开已经咬出血的嘴唇,内力聚音:“色空,开门!你现在出来,否则我屠光全寺,也要你跟我走!”

  门后突然有人高声怒骂:“不要脸的妖女,好大的口气!”

  “妖女,你在思决谷杀我师兄,竟还在此大放厥词!”

  “妖女该杀!”

  “……”

  刹那间骂声成片,震得赵冰蛾耳朵嗡鸣,也不知这扇门后到底聚集了多少白道人,然而她半生都没退让过,现在自然更不可能。

  刀与剑铿锵相撞,赵冰蛾有心杀进去硬抢人走,却无力突破端涯剑招半步,反而被他带出了这是非之地,一前一后冲进了山林。

  那一天,赵冰蛾终究没能战败端涯,自然也没能闯进无相寺,没看到色空一眼。

  端涯将赵冰蛾赶下问禅山,顶着她恨极目光镇守山道,将满山肃杀都挡在身后,她输得一败涂地。

  赵冰蛾纵马回了迷踪岭,整个魔道都看够了笑话,背地里不晓得如何把她编排到了泥地里,毕竟葬魂宫在魔道已隐有新势魁首之象,能在这时名正言顺地嘲讽一把,谁也不会放过时机。

  魔道中人向来口无遮拦行事放荡,从赵冰蛾回到迷踪岭的这三个月,不知道遭了多少明里暗里的鄙夷讽刺,赫连沉更觉得面上无光。她在葬魂宫地位虽不改,声名却狼藉得不成样子,就连新任的舵主都敢在背地里糟蹋她:“赵冰蛾,可真是个贱货……”

  他后面的话没能说完,随着那一把从口腔贯穿到后脑的匕首永远哽在了喉间。赵冰蛾松开手,目光扫过酒桌上每一张脸,慢慢勾起了笑容。

  那天的贺宴成了血宴,八个葬魂宫新任舵主死了两个,剩下六人都被活割了舌头,捂着满是鲜血的嘴连滚带爬去找赫连沉。赫连沉又气又怒,赶去时看到赵冰蛾把六条血淋淋的舌头都在桌上一字排开,眼神阴鸷如鬼,他一时间生出惊惧,又从心底升起了一丝心疼和恨意。

  心疼是后知后觉的手足之情,恨意是冲着色空和白道所有人。他对赵冰蛾有万般忌惮提防,更不乏利用之心,可是归根究底,除她之外,赫连沉在世上已举目无亲。

  他最终没重罚赵冰蛾,只将其关进了黑牢思过三日,然后叫来赫连御打算给白道找些教训,却没想到属下传来消息,说赵冰蛾在牢里昏倒了。

  赫连沉一口气还没提起,就听到第二个让他心惊的消息——医者诊断,赵冰蛾已有身孕。

  赫连沉当场震怒,若非赫连御劝阻,差点把报信属下活活掐死。

  “宫主息怒,现在不是泄愤的时候。”赫连御皱起眉,“阿姊性情高傲,武艺又强,旁人是近不了她身,恐怕……”

  “恐怕是得她青眼的那个和尚……呵,什么出家人,什么正人君子,通通都是鬼话。”赫连沉双拳紧攥,“正因如此,绝不能留这孽种。”

  “我观阿姊对那和尚没死心,恐怕不愿做掉这孩子,宫主强逼于她恐怕又生冲突,还是暗中做些手脚最好。”

  赫连沉当即密令医者在药里做些端倪,却没想到风声还是走漏,赵冰蛾知道了。她闯出黑牢打伤岗哨,离开迷踪岭直往无相寺去。

  此时已入寒冬,北风呼啸,大雪纷飞,赵冰蛾好不容易到了黄山派地界,气力已经不继。她在雪地里倒下的时候,内力只勉强护住心脉肚腹,好半天才支起身,看到了几双靴子。

  无双派弟子冯若谷奉师命前来黄山派,庆贺新任掌门郭飞舟登位之喜,两人年岁相仿谈兴正浓,便带了几名弟子入山冬猎,却没想到会遇到赵冰蛾。

  赵冰蛾彼时已有些神志模糊,勉强看清了人脸,认出了曾有些许交情的冯若谷,本能地开口:“救……救我……”

  冯若谷看了她许久,才认出这狼狈不已的女子是当日在古阳城惊艳山河的何怜月,也是思决谷中高傲强势的赵冰蛾。

  他蹲下来握住了赵冰蛾的手,温言一笑:“赵姑娘……”

  “咔嚓”一声,他生生卸了赵冰蛾的右手腕!

  赵冰蛾脸色一白,冯若谷还捏着她的手不放,将人生生拖拽起来,凑到郭飞舟面前,笑道:“郭掌门,适才你曾叹息魔道现在收缩势力,难有扬名立功之机,现在不就有妖女送上门了吗?”

  话音未落,赵冰蛾左手拔刀横斩而出,冯若谷猝不及防,刀下顿时腾起血光,然而那一刀没能深入,被一只手紧紧捏住了刃。

  “飞鹰爪”郭飞舟,一双肉掌刚健有力犹如铁钳,伤人筋骨破其刀兵更是不在话下。若是寻常时候,赵冰蛾对他并无畏惧,到现在却如面修罗。

  她一步步退后,身后却都是黄山派弟子,已经退无可退,眼见郭飞舟与冯若谷逼近,赵冰蛾忽然问:“色空在哪里?”

  “贱人,色空大师被你所累禁足浮屠塔,你还有脸问他?”冯若谷冷笑一声,“好在他是非分明,已立誓不再与你有所瓜葛,待明年今日恐怕就是无相寺首座大师了。”

  赵冰蛾脚步一顿:“他,怎么说的?”

  这次回答她的人是郭飞舟:“色空大师说……‘即见如来,色即是空’。”

  前所未有的疲惫伴随疼痛一起袭来,仿佛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断裂,赵冰蛾闭上了眼。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马车里,守在身边的人是赫连御。

  “若非我们来得及时,阿姊你的人头就要成为郭飞舟和冯若谷的功勋。”赫连御将水囊递给她,“白道之人,佛门子弟,的确是比我们要慈悲为怀。正因如此,他们心里装了正气大义和芸芸众生,自然就容不下你了。阿姊,宫主与你乃是亲兄妹,现在回头为时不晚。”

  赵冰蛾脸上神情风云变幻,赫连御从她眼中窥见了千般神色,最终都沉积为令人生畏的傲气。

  “色空不要我,我一定让他后悔。”赵冰蛾只手抚上自己小腹, “我不要他,也会后悔。”

  

继续阅读:第一百零五章 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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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刀(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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