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春潮
槐里凤鸣2025-05-26 09:022,437

   第十三章 春潮

   一转眼来到1978 年。惊蛰,渭河水在冰层下发出闷雷般的轰鸣。李红梅站在坝上楼的观测窗前,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霜花。她身后的墙面上,新贴的《全国科学大会胜利召开》宣传画被煤油灯照得发亮,画中科学家们手持试管的姿态,与张建军此刻伏在案头测算水文数据的背影叠在一起。

   “又涨了五公分。” 张建军推了推鼻梁上的旧眼镜,铅笔尖在《渭河治理十年规划》图纸上划出一道坚定的线,“按照这个趋势,清明前就得启动新的护岸工程。” 他的工装袖口磨得透亮,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 —— 那是三年前李红梅在他生日时编的,绳结里还缠着半片竹篾。

   窗外突然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李红梅掀开棉门帘,只见王强骑着辆崭新的嘉陵摩托冲进院子,车把上挂着的大红灯笼晃出一片暖光:“红梅姐!建军哥!快看我带啥回来了!” 车斗里的麻布掀开,露出一台锃亮的柴油发电机,机身印着 “向科学进军” 的红色标语。

   “县农机站刚到的货!” 王强抹了把脸上的煤灰,从帆布包里掏出几张文件,“我跑了三趟县城,总算把这宝贝给咱汤坊争来了!还有这个 ——” 他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红本本,“我考上农机学校啦!下个月就去西安报到!”

   李红梅接过红本本,扉页上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的烫金字样被磨得有些模糊。她想起四年前王强趴在知青楼墙根哭鼻子的样子,那时他因为返城名额不够闹情绪,如今却主动要求进修农机技术:“好事啊!不过可得给咱汤坊学好本事回来,别让那些城里娃看扁了。”

   春分那天,汤坊乡的麦田里响起了第一台播种机的轰鸣。李红梅蹲在田埂上,看着王强驾驶着播种机在田里来回穿梭,身后留下整齐的垄沟。远处的高音喇叭里,不再是清一色的革命歌曲,偶尔会穿插《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这样的新曲子,旋律轻快得让人心痒。

   “红梅!” 张建军的喊声从堤坝方向传来。李红梅起身时,膝盖传来轻微的刺痛 —— 那是去年冬天抢修水渠时落下的病根。她拍掉裤腿上的泥土,看见张建军正和几个技术员围在一台崭新的经纬仪旁,旁边还站着几个戴蓝帽子的陌生人。

   “这是省水利厅的专家。” 张建军介绍时,眼睛里闪着光,“他们看了咱们的竹笼坝资料,说要在全省推广‘钢筋竹笼’技术!” 为首的专家握着李红梅的手,连声赞叹:“你们创造了土法上马的奇迹啊!这比单纯用石料省钱又耐用,完全可以写进水利教科书!”

   然而,喜悦并未持续太久。清明前夕,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袭击了关中平原。李红梅凌晨三点被冻醒,发现窗玻璃上结满了冰花。她抓起棉袄冲进坝上楼的会议室,只见刘天祥正在召集紧急会议,墙上 “农业学大寨” 的标语被寒风吹得哗哗作响。

   “麦苗冻坏了三成!” 刘天祥的旱烟袋在桌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县上刚开完会,说要组织公社互助队,把咱们的温室育苗技术支援给邻县。” 他转头看向李红梅,“你带着知青们先去马嵬公社搭大棚,那边受灾更严重。”

   就在李红梅收拾育苗工具时,王强骑着摩托冲进院子,后斗上载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红梅姐!这是我在渭河滩捡的,说要找你!” 年轻人哆哆嗦嗦掏出封信,信封上 “宝鸡铁路分局” 的邮戳已经被雨水洇开。

   信是父亲写的,字迹比三年前那次协调车皮时颤抖许多:“红梅,爸得了肺气肿,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你妈总念叨你,说想看看你在汤坊的样子......” 信纸右下角还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她离家前全家在宝鸡站台的合影,背景里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的标语清晰可见。

   李红梅攥着信的手不住发抖,眼前浮现出父亲在调度室摔公文包的场景,耳边又响起他最后一次送她上火车时说的话:“好好干,别给爸丢脸。” 她望向窗外,渭河水正裹挟着冰块奔腾而过,远处的导流坝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突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河坝是水的骨头,人是土地的骨头。”

   当天傍晚,李红梅站在宝鸡医院的病房里,看着父亲插着氧气管的虚弱模样,喉咙像塞着团浸水的棉花。母亲抹着眼泪往她手里塞了袋烤红薯:“你爸总说,当年多亏你把石料运回去,不然汤坊的坝......” 父亲突然费力地抬起手,指着床头柜上的搪瓷缸 —— 正是她离家时带走的那个,缸身上 “扎根农村” 的红漆已经掉得只剩 “根” 字。

   “别...... 别回来。” 父亲喘着气,眼里却闪着光,“坝...... 修好,比啥都强。” 李红梅点点头,将父亲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到掌心的老茧和体温。她想起在汤坊的无数个日夜,父亲的形象早已和刘天祥、张建军他们重叠,都是那种把责任扛在肩上的人。

   回到汤坊时,月亮已经升上坝上楼。李红梅远远看见堤坝上有团火光,走近才发现是张建军坐在导流坝上,手里捧着她落在会议室的育苗手册。“我猜你今晚会回来。” 他递来件棉袄,上面还带着体温,“王强已经带着知青队去马嵬坡了,育苗棚的图纸我重新画过,加了防风层。”

   两人并肩坐在坝上,听着渭河水撞击护岸的声响。远处的麦田里,新立的 “科学种田,丰产增收” 标语在月光下泛着白光。张建军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银色的像章,正面是天安门图案,背面刻着 “1978・科学的春天”。

   “省水利厅发的。” 他轻声说,“他们说,咱们的竹笼坝可以申报科技成果奖。” 李红梅接过像章,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却在胸口渐渐焐热。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叮嘱,想起王强在农机学校的来信,想起知青楼墙上被阳光晒得褪色的标语,突然明白,有些东西从未改变,却又在悄然间焕然一新。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李红梅站起身,将像章别在胸前。张建军收拾图纸时,一张泛黄的宣传画掉了出来 —— 那是他们第一次筑坝时用的,画面上的工人高举铁锹,背景是汹涌的渭河。如今,画中的渭河已经驯服,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高音喇叭里传来清晨的新闻播报:“全国科学大会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李红梅望向远处的麦田,冻土已经开始解冻,嫩芽顶开冰层,在春风中轻轻摇曳。她知道,这个春天,汤坊乡的土地上,将会有新的种子破土而出,带着他们未完成的梦想,在科学与希望的雨露中茁壮成长。

  渭河的春水拍打着坝体,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新时代鼓掌。李红梅和张建军相视而笑,转身走向渐渐苏醒的村庄,身后的导流坝上,“人定胜天” 的标语虽然褪色,却依然醒目,见证着他们用青春和热血书写的传奇,以及即将展开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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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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