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一下就是三天,并州的下水道都有些疏通不畅,而街道上更是没办法下脚,大雨似乎要将并州淹没一般,雨势一直不见减小,被雨势所阻,三人只能滞留客栈。
到第三日刚用完晚膳,那男子走到乐凝妙身前,恭敬地说道:“姑娘果然妙手回春,我家主子的毒已经拔的差不多了,这几日气色也好了许多,因此我家主子想请姑娘上楼一叙。”
乐凝妙想着,不会又有钱拿吧?脸上立即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也好,医者父母心,听闻你主子好上许多,心中甚感欣慰,但到底不曾亲眼所见,也不能完全放心,如此,我便跟公子去一趟吧。”
“小人当不起公子二字,姑娘叫我小陈便可。”
跟着小陈上了楼,一推开那件客房,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重的药味。由于下着大雨,窗户是关着的,房内的光线便有些昏暗,只能隐隐约约地看清一些事物。
乐凝妙本想着,出手这么阔绰的人,房间的布置也是相当华丽的,可是这里却简朴的出人意料,没有那些富家子弟住客栈的时候,会事先叫人把客栈布置的豪华舒适的样子。
房间内除了药味便没有别的味道了,乐凝妙想着,这个富家子弟倒是难得一见,没有居然没有熏香的习惯。
“主子,人已经带到了。”小陈带着她一路穿过屏风,来到帷幔都被挂着的床前。
“你先下去吧。”床上斜躺着一个人,不过说了一句话,便咳嗽了几声。
室内的光线实在昏暗,乐凝妙只能看见一个床上那人一个隐约的轮廓,那是一个英伟的男人,有着宽阔的肩膀,半露在被子外的胸膛十分坚实,透过领口隐约看得见健硕的肌肉。即使乐凝妙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可是有的人仿佛天生就有一种威严,即使在看不清的地方,也能感受到强烈的气场,如同一个带着十万大军的将军傲然站在你面前,那种威仪让你两股战战,却又无路可逃。
小陈点燃了房内的灯火,昏黄的光线霎时间洒满了室内,整个室内都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影影绰绰的像是隔夜的梦,床上的男子给人的压迫感也减轻了不少。
乐凝妙这才发现,床上的男子有一张英气勃勃的脸,浓眉大眼,挺鼻厚唇,五官大开大合,皮肤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粗粝的古铜色。
他的眼睛极为深邃,仿佛能一眼洞穿你的灵魂,在这样的眼神下,你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乐凝妙的心突地一跳,不由得垂下眸子,不敢与他对视。
“吓着姑娘了吗?”男子开口,声音竟是极为儒雅。
“没有没有,”乐凝妙连忙摆手,“只是觉得有点紧张。”
“看来还是吓着姑娘了,”男子微微一笑,“姑娘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今日邀姑娘前来,实为感谢姑娘救命之恩,若是没有姑娘的药方,和仗义执言,只怕冷某不出半个月,便要撒手人寰。”
“不用谢我,是冷公子福大命大,命不该绝,我没帮上什么忙。”在这样磊落的男子面前,乐凝妙连敲诈的心都起不了。
“本事精绝却又不居功自傲,这样难得的后生乃是江湖之福啊,敢问姑娘贵姓?”
“我姓乐,叫乐凝妙。”
“原来是乐姑娘。不瞒姑娘说,今日请姑娘前来,相谢乃是其一,其二便是冷某身上还中了一种毒,遍寻名医,无奈那些名医也束手无策。今日见乐姑娘医术高明,便有心想请乐姑娘为我把把脉,看是否能解了这毒。”
“冷公子中的是什么毒?”
“落红残春。”
落红残春乃是天下奇毒,至今无人能解。中了此毒的人,会一直咳血,而且会越来越严重,两年后就会身亡,虽算不得多么狠辣的毒,愁就愁在,这毒无解。
不过也不是完全无解,二十年前,无上神殿的圣池旁开出两朵沉珂花,刚好沉珂花开放的日子就在敬神大会的那一天,那天人多,两朵并蒂开放的沉珂花便被人偷了去。
沉珂花长得华贵无双,甚至连牡丹都难及其一二,但那时候,众人都不知道沉珂花的药理作用。沉珂花流落江湖后,不少人为了争夺沉珂花而大开杀戒,后来偶然间被一个中了“秋叶黄”的毒的人得到了沉珂花。
“秋叶黄”同“落红残春”一样,都是天下间没有解药的奇毒。
那人心里想着,反正也活不了不久了,便吃了这朵沉珂花,哪知第二天,他的毒便解了。
于是沉珂花一时间成了江湖上人人欲争夺的宝物,只是后来,在越来越混乱的争夺中,另一朵沉珂花到底去了哪里,已是无人知晓。
话说这沉珂花仿佛在无上神殿建成的那日便生长在圣池边了,没有人知道这朵沉珂花是怎么来的,仿佛是天赐的一般,更给它增添了一股神秘的色彩。沉珂花一百年开一次,每次开放,奇香都会持续一月之久,整个无上神殿都会笼罩在这种花香之中,一个月后,沉珂花便谢了。
沉珂花上次盛开的时间是在二十年前,若要等到下朵沉珂花,只怕还要等上八十年,若是等上八十年再去无上神殿求花,只怕死的只剩一把骨头了。
“落红残春之所以是当世奇毒,主要是因为没有人知道落红残春的配方,冷公子,小女子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不如这样,你先放一点血让我闻闻味道,也许能猜出几味药。”乐凝妙有些无奈的说道。
冷公子拿起枕边的匕首,乐凝妙从善如流地从桌上拿起一只倒扣的酒杯递到他面前。
冷公子放了一杯血在辈子内,乐凝妙从房内找出金疮药和布条给他包扎好伤口后,端起酒杯闻了闻,好奇怪啊,居然只闻出了几种药,还要几种药闻不出来。
不甘心呐,乐凝妙又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对冷公子说道:“蓝幽果,火吻草,疯牛藤,白骨花,九死,离火泪,还有绿荧蘑菇……其他的我尝不出来。”
“姑娘果然是高人,以往的国手都只能猜出前面的几味药,没想到姑娘还能说出更多的药。”冷公子的眼里放出异彩。
“呵呵,”乐凝妙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无奈的说道,“公子,还有几味药猜不出来,我便没办法对症下药,现在公子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沉珂花上了。”
冷公子眸色一黯,没有再说什么。
乐凝妙有些不忍心:“公子也不必担心什么,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见识短浅,自然没有能力解了公子的毒,但是这轩辕大陆内,医道高人甚多,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总会逢凶化吉的。”
“承姑娘吉言,”冷公子微微一笑,对门外朗声道,“小陈,送乐姑娘回去吧。”
乐凝妙走到门口,只见小陈又拿着一叠银票交到她手中,乐凝妙顿时乐的心花怒放,都有种跟花梦溪商量着把沉珂花卖给那人的打算了。
不过想想,花梦溪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她是那么有正义感的一个人,原则问题上绝对会坚守阵地,还是不要提了吧。
到第四天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昨天半夜便停了雨,到早上的时候,街道上已经微干了,乐凝妙这几天憋在客栈实在是无聊的紧,见可以上路后,立刻上楼收拾包袱去了。
下了楼,几人正打算结账,却看到有人已经先他们一步站在柜台前了。
几人付完帐转身离开的时候,花梦溪目瞪口呆的睁大了眼睛:“将、将军……”
冷公子闻言抬起头,正打算越过她朝大门口走的时候,却被花梦溪拉住了衣袖:“冷将军,我们本来打算到了天都等你了,没想到你已经到这里了。”
“姑娘是否认错人了?”冷公子很儒雅的微微一笑。
“你就算化成灰了我也认得你!”花梦溪口不择言地说道,“我见过你的,两年前在祁山派,你来找我掌门师伯,我还给你倒过茶呢。”
“冷将军,我可找到你了,听说你中了落红残春,我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恨不能以身相待,替你受那份罪,”花梦溪言辞恳切地说,“不过好在我已经找到沉珂花了,此次去天都,就是来给你送沉珂花的。”
见冷劲松明显不相信的样子,花梦溪说道:“我们上楼去说,到了房间,我拿沉珂花给你看。”
冷劲松毕竟是武将,也没有一般文官那么疑神疑鬼,闻言便和花梦溪上了楼。
乐凝妙这些日子以来听花梦溪讲了太多有关沉珂花的事,可惜一直无缘一见,今日见花梦溪要将沉珂花展示给冷劲松看,立刻屁颠屁颠儿的跟了上去。
盒子一打开,异香瞬时洒满了房间,一朵枯萎的花朵呈现在众人面前,即使枯萎了,那花朵依旧有着不容人忽视的独特的风华。
这样的花朵,一看就是沉珂花,做不得假的。
“这沉珂花要怎么吃?”乐凝妙问道。
“就这么吃。”花梦溪的江湖经验毕竟比乐凝妙要更多,对沉珂花的了解自然也在乐凝妙之上。
冷劲松从盒中拿出沉珂花,蔷薇大小的沉珂花几口就被吃了下去。
“噗——!”
哪知道情况急转直下,冷劲松一口血雾喷了出来,将正对面的乐凝妙溅的满脸都是血。
乐凝妙吓呆了,愣愣的抹着脸上的血迹,鲜血汇成细流,将她的衣襟染得到处都是。
“啊——”乐凝妙尖叫一声。
“将军!将军!你怎么啦?”花梦溪也慌了,赶忙上前扶起冷劲松的身体,朝楼下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
小陈带人和快赶了上来,将冷劲松嘴角都是血迹,对面的乐凝妙一张脸布满了鲜血,急忙将冷劲松从花梦溪怀里接了过来,摁了摁冷劲松的人中,将他的意识拉回一点,问道:“将军,将军你怎么了?”
“抓起来……”他虚弱的吐出这几个字,再次晕了过去。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都抓起来!”小陈怒吼道。
将军身边的守卫都是武功高强之人,每人都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花梦溪等人入江湖的时间尚短,对敌经验缺少,再加上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他们打晕,捆绑了起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身处一个密闭的空间,这里是黑漆漆的一片,地上只有一张薄薄的羊毛毯子,好在这是夏天,并不觉得冷。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乐凝妙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四周,觉得自己应该是呆在哪个地方的一个密室。
全身都被捆住了,不过这难不倒乐凝妙,她选好一个角度,用力摩擦了一下鞋底,一支锋利的小刀从鞋底弹跳出来,角度刚刚好的割断了乐凝妙身上的绳子。
没有了绳子的束缚,乐凝妙便自由多了,她从怀里掏出软筋散的解药吃了,想着吃一堑长一智,上次没有解药误了事,这次带着解药果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乐凝妙寻思着,既然是密室,那么一定会有打开密室的机关。
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之后,乐凝妙有些沮丧地坐在地上,没有找到任何疑似机关的地方。
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乐凝妙是吃晚饭后才被抓进来的,照肚子的饥饿程度来看,至少是过了一夜,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有摩擦声传来,乐凝妙赶紧上已经断了的绳子笼到自己的身上打了个活结,活结刚刚打好,就见地道的一面墙往内侧移动,出现了一个窄小的门,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小陈。
“乐姑娘果然已经醒了,说,是谁派你来毒害将军的?”小陈一脸凶狠的*问道。
“毒害将军?”乐凝妙联想到之前冷劲松突然吐血的事情,顿时明白了大半,看来沉珂花是被人做了手脚了。
“装傻对你没有好处,只要你说出幕后指使,我立刻回放了你,绝对不会为难你。”
秋叶黄?乐凝妙的心中凉了大半,秋叶黄同落红残春一样,并成为天下双毒,如今一朵沉珂花解了冷劲松的落红残春,哪来的另一朵花解秋叶黄?
“这沉珂花本是放在司徒默奎送给太逸天王的生辰礼物中的,我们只是担忧将军病情,听闻沉珂花在那堆礼品里,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去劫了他的生辰纲,哪里知道沉珂花被人做了手脚?”乐凝妙冤枉的说道。
“司徒默奎……又是司徒默奎!”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一副阴鸷的神色,挥手喝令道,“其余的几个人,杀!”
说着,有几个人从他身后恭敬的举了个躬,退了下去。
见他抽出长剑朝自己走来,明显要过河拆桥,乐凝妙慌了:“慢着!你带我去看你们将军!也许我……也许我能解了你们将军的毒!”
“秋叶黄没有解药,除非你能再弄到一朵沉珂花。”
“万物相生相克,这世间就没有解不开的毒,你相信我,我能轻易的认出‘万里花香’的毒,又能轻易帮你主子解掉一次剧毒,就说明我还是有些真凭实学的。我猜测,你这么急着问我幕后主谋,其实也是因为你主子到现在还没醒,你心里着急才越俎代庖了吧?”
“好聪敏的女子,”他收剑入鞘,声音平缓了下来,只是那平缓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沉,“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只是,你若是治不好将军,我一样会将你们所有人都杀了!”
乐凝妙打了个颤,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小陈将她身上的绳子三下五除二地砍断,领着她走出密室,她的眼睛一下适应不了外面么的阳光,难过的流下了眼泪。
这里是一个精致的宅院,院中楼阁玲珑,花木扶苏,假山林立,夏日的阳光穿过树木的缝隙洒在走廊上,露出丝丝的斑点。
跟着小陈穿花拂柳,一路来到了一个房前,门口站着一个穿杏黄色华服的人,一看到小陈,立刻问道:“冷将军的病情好些了么?”
“好些了,多谢显贵王挂念。”小陈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
“听闻冷将军还在昏迷中,我也不便打扰,只是叫人送了一些补品过来,已经让人小心的搬到房中了。”东方裕温声说道。
“王爷费心了,小人替将军多谢王爷,”小陈颔首,“王爷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将军的病情一好转,我立刻就会通知王爷的。”
“如此,也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面的人去做就好了。”说完,东方裕转身离去。
小陈看着离开的东方裕,眼里闪过一抹感激。
和小陈进了房内后,乐凝妙主动上前把脉,又在小陈怀疑和揣测的眼中,放了冷劲松一点血尝了尝,蹙着眉头走到桌前,拿起纸笔写了一串药方,对小陈说道:“按照这药方上说的去抓药,喝了药之后,将军大概傍晚就能醒来了。”
小陈不信任的盯着她看。
乐凝妙郁闷的说道:“我现在人都在你手上,我还能耍什么花招?再说,就算我逃了,我朋友不还在你们手上吗?我能放任他们的生死不管吗?”
闻言,小陈微微放松了警惕,将药方递给房内一个小厮,冷声道:“一个时辰内,我要看到熬好的药。”
那之后,乐凝妙被勒令不准再靠近冷劲松,怕她对冷劲松再动什么手脚,可是小陈又不准她离开房间,让她只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活动。
乐凝妙恨得牙根直痒痒,她本来就没想过对冷劲松动什么手脚,可是这个小陈太可恶了,她就悄悄在他身上动了手脚,这三个月内还看不出来,等三个月后,他的头发会在三天之内掉光,而且一辈子都长不出来,我看你对我态度恶劣!
被看守着度过的时光无疑是极为漫长的,终于到了傍晚,落日在不远处朱红色的矮墙上落下,淡淡的绯红色染在墙壁上,就连绿树也多了一抹温暖的橙黄,小路上白色的鹅卵石在夕阳余光的映照下,晶莹的像是上好的玉珠,侧面散发出淡淡的粉红色。
身后传来了呻吟声,乐凝妙兴奋地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哪知刚到床前却被小陈拦了下去,看到小陈防备的眼神,乐凝妙只好讪讪的退了下去,一边在心里腹诽着,别高兴得太早,其实……
“主子,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了?”小陈关切的问道。
冷劲松轻微的摇了摇头,小麦色的脸上透着异样的苍白。
“又是司徒默奎做的手脚!司徒默奎的人简直就无孔不入,处处想方设法地要害死主子,主子,咱们把这件事情告诉太子,让太子替我们讨回公道!”
“奸佞当道只是一时……咳咳……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沉不了大气候……”冷劲松咳嗽着,气若游丝地说道。
“主子……”小陈的眼里是无尽的心疼和担忧,“当初我劝主子,主子偏不听,要在朝堂上列举司徒默奎的罪行,发动朝臣弹劾他,若是主子选择隐忍,没有这么做……”
“总有一个人要带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咳咳……”
“你还愣着干什么?”小陈不悦的瞪了乐凝妙一眼,冷声道,“还不快过来给将军再次把脉。”
乐凝妙被小陈瞪得满腹怨气,嘟着嘴走到冷劲松面前,没好气的说道:“不用把脉了,我今天开的药只能暂时压制秋叶黄的毒性,每天按照这个方子喝药,至少还能活三个多月。”
“你说什么?”小陈睚眦欲裂,拔剑而起。
“你别激动!你别激动!”乐凝妙吓得直往后退,“我不过是说出实话而已,我又不是什么当世名医,还见识浅短,当然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可是我至少为你们将军争取了三个月啊,有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你们找到能解开秋叶黄的名医了。”
“哦,那么你留着也没有什么价值了!”他一挑眉,凶狠的举起了手中的剑。
“将军救我!”乐凝妙慌乱的扑倒床前,抓着冷劲松的被子,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眼眶里泪珠儿不停的打着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