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精疲力尽的他撑着长剑喘了一口气,收剑入鞘,飞快地向宅院的大门跑去。
他不停地跑着,身边是重复的院子,华丽而阴暗的一模一样的院子,身边是重复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既冰冷又恶毒,像是看一个小丑一样看着他惊恐地狂奔。
最后,当他累的倒在地上的时候,那个长相妩媚、穿着华贵的女人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卑贱的狗一般,冷笑一声:“想离开吗?看到没有,那边有个狗洞,钻出那里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他咬牙切齿地大吼道。
“你是不是以为你已经杀了我?挖了我的眼睛,拔了我的舌头?一步步地把我做成了人彘?哈哈,哈哈……”她笑的前仰后合,“别痴人说梦了?你以为你能杀了我?哈哈哈哈……”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拔剑便朝她砍去!
依然像是砍入了空气当中,他的眼眶都红了,动作更加的激烈,可惜没有用,什么用都没有……
“不……这不是真的……我已经杀了你了……这是梦……这是梦……”他喃喃地扔了剑,站在原地,满脸都是惊恐和难以置信。
“如果这是梦,那你试试看杀了你自己,看看你会不会死。”女人几乎笑出了眼泪,恶毒地说道。
他喘息着,怔怔的看着地上的长剑,突然,一把捡起长剑砍向自己的手腕!
“啊——!”他惨嚎一声,坐在地上,右手捂着左手的伤口,指缝中鲜血潺潺,一只手掌砸在地上,沾上泥土,溅起灰尘,鲜红色的血液一流入土地中,便成了蜿蜒的黑色泥浆。
他仍旧哀嚎不止,痛的浑身发抖,几乎要在地上打滚,现在的他疼得已经不甚清醒了,甚至没办法撕开衣服给自己包扎伤口。
“很痛?是不是?即使这不是梦,你也无法杀了我!哈哈哈哈,”看着他疼痛的样子,她的脸上升起一股愉悦的神情,仿佛他的痛苦无与伦比地取悦了她,“我能杀了你那婊子娘,我就能杀了你!但是我不想一下子就杀了你,那样太没有意思了。”
她笑了起来,视线瞟了瞟那低矮肮脏的狗洞,又瞟了瞟狼狈悲惨的他:“现在逃吧,趁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赶紧逃吧,你可要逃的远远地哦,我还要派人来找你呢,要是我找到了你,哈哈哈,越来越好玩了,你逃吧,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令狐肈瞟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女人,她美丽的面容因为她恶毒的心而显得无比的扭曲,令人憎恶。
他捡起地上的那只手掌,艰难地在地上爬行着,一步步爬到了狗洞边,咬了咬牙,忍住满心的屈辱和痛苦爬了过去。
狗洞的那边,是西街的菜市口。
尽管人群熙熙攘攘地,他还是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被押在刑台上的哥哥,此时的哥哥蓬头垢面,穿着一身邋遢的囚衣,他奄奄一息地低着头,脸上都脏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周围的人在不停地议论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是无比的鄙夷和憎恶,嘴巴一张一合间,那些恶心的话语像是咒语般萦绕在他的耳边,挥之不去。
不!重要的是他的哥哥马上就要枉死在这刑场上了!他颤巍巍地单手从地上爬了起来,撞开拥挤的人群朝中央跑去。
可以的!一定可以赶到的!他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着,被人群撞翻了之后,又艰难地爬起来接着向前跑。
“时辰到,行刑!”县令手中的牌子啪地丢到了地上,声音像是一道雷电一般击中了他。
台上行刑的刽子手的所有动作在他眼前都无限的放慢了,他只看到他手中的大刀映着明晃晃的太阳光,耀眼得令人双眼刺痛,然后,锋利的刀面上反射着凛冽的寒光,刀刃与空气快速接触的破空声尖锐地响起,然后是利刃入肉的切割声,与脊椎骨相撞的钝音,接着又是破空声,最后,血液喷出的声音在他耳边放大成隆隆的雷声。
似乎连明晃晃的太阳光都变成了恐怖的血红色,他只看到一颗圆滚滚的人头从高台滚落,鲜血流了一地,白眼瞪着万里无云的青天,竟是死不瞑目!
“不——!不——!不——!”他嚎叫一声,倒在地上,不顾自己右手腕已断,泪流满面地双手并用朝前爬去,“哥哥——!哥哥——!”
在人们神色各异的指点声中,他爬到高台下,颤抖着抱起哥哥的头颅,从喉咙中发出一声震颤灵魂的嚎叫,双眼中流出血泪,视线渐渐模糊,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
……
“痛苦吗?”乐凝妙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惊喘着醒来的令狐肈,目光中隐含挑衅。
“我要杀了你!”令狐肈愤怒地起身去摸床侧的长剑。
“你在找这个吗?”乐凝妙抓着长剑笑盈盈地问他,在他起身过来抢剑的时候,一个小擒拿手制住他,然后用*的绳子将他捆绑的严严实实,最后,将绳子剩下的一段抛到房梁上,将他吊在半空。
拍了拍手,乐凝妙抬头看着吊在半空中的令狐肈:“别这副表情,没错,如果一个女人无法在武力上战胜一个男人,那她还能靠什么?”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字一句的说道:“靠智慧!”
一拳打向他最柔软脆弱的腹部,见他的身子在半空中痛苦的弯了起来,乐凝妙眯眼,眸中满是夜色般的危险:“没有人让你痛过对不对?现在呢?痛不痛?”
又是一拳打了过去:“这一拳打你滥杀无辜!”
“这一拳打你凌辱女人!”
“这一拳打你胆敢得罪我!”
……
打累了,乐凝妙喘息着坐在床沿,仰头看着他:“不服气?”
令狐肈嗜血的目光狠狠地瞪着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软筋散,梦魇花,催眠,我只用了这三样东西便让你轻松落马,你信不信,就算我现在杀了你你也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因为乐凝妙早就将他身上的暗器全部都搜走了,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凭依。
“我喜欢你这样的人,睚眦必报!”乐凝妙笑着站了起来,抚摸上他的脸,目光中带着点点激赏。
“你要杀我,大可不必废话!”令狐肈冷哼一声。
“我何时说过要杀你?”乐凝妙负手。
令狐肈面上带着一抹轻蔑,似乎连解释都不屑:“你的眼中杀气太甚。”
乐凝妙浑身一震,想起了那些被人利用,用鬼术杀人的夜晚,色厉内荏地喝道:“你胡说!”
“你的眼神,早已将你出卖!”看到她心虚的样子,令狐肈不知死期将近地笑了起来。
“我要杀了你!”被猜中了心事,乐凝妙咬牙怒吼。
“心虚了是吗?不敢承认是吗?哈哈哈,”令狐肈笑的更加疯狂,“你杀过不少人吧?而且都是最近杀的吧?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身上的杀气有多重!”
被人看透的感觉让乐凝妙眯起了双眸,狭小的房间里顿时阴气森森、鬼影幢幢,挤在一起的阴魂们尖叫着,狞笑着,贪婪地看着吊在半空中的令狐肈。
乐凝妙举起手,五指成爪——那是掏心喂鬼的起手式!
“住手!”一声大喝从身后传来。
乐凝妙转过头,看着门边的雪珖仁,放下了手。
“你最近杀了人?”雪珖仁的面色有些苍白。
虽然很想否认,但乐凝妙不想欺骗朋友,还是点了点头:“是。”
“杀了……很多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身子有些颤抖,眼睛定定的看着她,仿佛要从她的眼里看出什么来。
乐凝妙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慌,移开视线,咬唇点了点头。
刀剑的破空声响起,一道凛冽的寒光朝乐凝妙袭来,她下意识地仰头,险险地避开刀剑,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地拔剑应对!
“咣当——!”长剑落地。
“怎么会?”乐凝妙捂着嘴唇,喃喃自语,失神地看着被她的软剑一剑贯胸而过的雪珖仁。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她慌乱地解释着,最近练习《岁月》,让她身体的反应变得非常快,以至于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将他刺伤了。
而且她也没有想到雪珖仁的身体居然会这么虚弱,虚弱到连出招都变得无比的迟缓。她想要上前扶着他,却被他冷冷的避开了,他靠在门框上,伸手点住了身上的几处大穴,口中的鲜血涌了出来,他却不管不顾,只是反手抹了一把。
“我该感谢……你……给我留了一条命么……”他虚弱地惨笑道。
“对不起,雪珖仁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慌乱地解释着,从自己的鹿皮口袋里翻找着瓶瓶罐罐,“你等着,我给你找药,我给你找药……”
越急越是找不到,乐凝妙的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你又何必……对我假惺惺……”他的声音里,透着森冷的寒意。
“你说什么?”她顿了顿。
“我是说……你又何必这么假惺惺……”他靠在门上,哆哆嗦嗦的伸手,从怀里掏着什么,掏了半天,怀中掉出好几样东西,才摸出一个小小的丝绸香囊。
乐凝妙瞬间如遭雷劈,定定的看着他手中的香囊。
“我的香囊,怎么会在你这里?”
“是啊……怎么会在我这里……”他的脸上浮现一抹嘲讽的笑容,“这要问你……不是吗……关雄……是你杀的吧?”
像是一盆凉水浇了下来,乐凝妙明白,雪珖仁什么都知道了,他生性多疑,只怕捡到香囊的那一刻,就开始怀疑她了,这次来找她,不过是来当面对峙。
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雪珖仁明白自己猜对了:“不仅是关雄……还有高盛……对不对……还有那些死在……两江总督府中的官员……我说的没错吧……”
乐凝妙无从辩驳。
雪珖仁的心中多希望她辩解一句,哪怕一句也好,可是她没有。
“的确,人是我杀的,”事已至此,乐凝妙只能大大方方的承认,可是她真的不想失去雪珖仁这个朋友,“可是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我不想听……”还能说什么呢?听再多,心中不过是徒增失望而已。
“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的,人的确是我杀的,但是……”
“但是……是有原因的对吗?”雪珖仁打断她的话。
“是的,这一切是有原因的!”
“阿妙……”他疲惫地闭上眼,转身离去,“你真的变了……”
“不是……”
“我已经……看不透你了……”他叹息一声。
“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是为了端木神泽……对吧……你真是个天才……政治天才……端木神泽开发了你在政治方面的才能……现在……你成功了……天下都按照你想要的方向乱起来了……天下为局……是么……再过一两年……你就能彻底为端木神泽报仇了吧……”
“可是阿妙……你居然想到利用雪莲宫……你够狠……够狠……”
“不是!不是!雪珖仁,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她慌乱地解释着。
“你知道那一夜……死了多少人吗……”话已至此,他的脸上满是漠然,“整个雪莲宫的人……全都死了……灭门……灭门……你不必再跟我解释你的苦衷……我不会原谅你……今天是我技不如人……杀不了你……改日我定然取你项上人头……”
“雪珖仁……”她慌忙追上去,想扶着他颤巍巍的身子。
“别跟过来……”他没有回头,只是决绝地摆了摆手,“今日你我恩断义绝……日后再次相见……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是什么浮上了眼眶?乐凝妙只觉得如坠冰窖,一个人站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中,寒风呼啸着,千山暮雪,只有她一个茕茕孑立,她怔怔的站在原地,这一秒如同在地狱中过了一万年。
她的身子摇摇欲坠,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痛跪倒在地上捂脸痛哭了起来。
地上是那只被雪珖仁扔掉的香囊,她颤抖的伸出手,将香囊抓在手中,紧紧地攥着,用尽生命似地攥着。
终于止住了泪,她将香囊珍之重之地收入怀中,她站起身,用袖子抹干了脸上的泪痕,冷冷地对令狐肈说道:“我不会杀你,但是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主子。”
“你!”他的眼中迸射出愤怒的光芒。
“我知道你不甘心给一个女人当属下,但是,愿赌服输!”气势凛然地说完这句话之后,乐凝妙从袖中飞出一把柳叶弯刀,射向半空中的粗绳,绳子整齐的断裂开,令狐肈有些狼狈地摔在地上。
“我不管你过去对女人有什么偏见,但是从今天开始,对于我的命令,你要绝对服从!”今日的心情实在不好,乐凝妙没心思教训他,最后吩咐了一句,“明日我便帮你*出香蛊。”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令狐肈陷入了深思,这个女人并不像他看起来的那么好对付,她的确没有内力,但是没有内力的她,那射出柳叶飞刀的力度倒真叫他吃了一惊。
乐凝妙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乐影站在她的房门口,有些踯躅的样子,强压下心底疲惫的感觉,她打起精神问道:“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对不起,我只是看你大半夜了没有回来,所以……”
“我没事,”乐凝妙烦乱地打断他的话,“早点休息吧。”
“姐姐,我……”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乐凝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不耐,客客气气地问道:“想说什么?”
“姐姐,我的身份是不是……是不是被发现了?是不是给你惹来了麻烦?”他瞅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乐凝妙打开房门,对乐影说道:“进来谈吧。”
一灯如豆,幽幽的灯光照亮了一室,昏黄的光芒微微荡漾着,萧瑟的竹影映在黄灰色的窗户纸上,室内无比静谧。
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乐凝妙身累,心更累,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之前顾虑着很多事情,所以没有将你的身份告诉我。既然现在我知道了,雷影,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果然……果然那个男人发现了吗?”雷影一脸惶恐。
“你不用担心,如今的他已经不足为惧,算是自己人了。告诉我雷影,你打算这么躲躲藏藏一辈子吗?若是你小心一点,在姐姐这里倒是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我……”他低着头想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
“心里头必定是有不甘的吧?”乐凝妙倒了一杯冷茶喝了一口,冰冷的液体从胃里一直凉到了心里,也许是今日发生的过多的事情让她的脑袋有些混乱,她居然说,“既然不甘,那就面对,那些江湖中人迟早会找到你,倒不如你主动站出来,杀了屠你满门的人,成为雷动门新一任的门主!雷门主的儿子,岂可叫人小看?”
雷影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连连摆手,喃喃的说道:“不,不,我不行的!”
“没有什么行或不行,上兵伐谋,以智搏力,这才是上上之选!”乐凝妙的眸中迸射出一股桀骜的光芒,整个人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豹子一般。
雷影被她眼中的光芒震住,不自知地点了点头。
“现在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吧,我们好制定计划。”未免夜长梦多,乐凝妙果断地说道。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雷影摇摇头,“我只记得那一天我爹和我大哥都很高兴,当时我想着,我爹能好好休息了也好,所以我也挺高兴的。但是我娘并不高兴,说因为我不争气,整日寻花问柳,不好好练习武功,不然门主的位子也不会落到我大哥的头上。那一日我和我娘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便从后门溜出大宅,去百花楼找花魁绿芜去了,因而没有参加晚上的家宴,躲过了一劫。”
“在你走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乐凝妙追问道。
“异常的事情?”他仔细地想了想,“想不起来了,一切看起来都挺正常的。”
“你再想想,当时你家里的人都在干什么?有没有什么陌生的人来过家里?”
“干什么?”他蹙眉仔细地回忆着,“我娘当时在房中绣花,她那一副孔雀牡丹图是要送给爹做寿礼的,我大哥在试明天接管雷动门的仪式上要穿的衣服,我几个姐姐聚在一起打马吊……对了!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了?”她屏气凝神地盯着他。
“我二哥!我二哥当时不在!”他站了起来,一手握拳砸在自己的掌心,“我记得我出门的时候,路过二哥的宅院,听到二哥的两个小厮说,二哥不能回来参加晚宴了,因为他前一日在城郊约了朋友下棋,今天晚上大概赶不回来……”
“这可是你大哥接管雷动门前一天的晚宴啊,如此重要的宴会你二哥不会不清楚轻重,怎么这个时候还会约朋友去那么远的地方下棋呢?”乐凝妙也站了起来,凝神思索,“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意外?”
“太好了,二哥没死!二哥没死!”他的脸上浮现一抹欣喜。
“先别高兴得太早,”乐凝妙慎重地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建议你暂时不要联系他。”
想了想,乐凝妙又问了一句:“对了,你二哥知道怎么联系你么?”
“知道,”说着,雷影又开始惶恐起来,“你是说,我二哥已经遇害了?所以他现在没法联系我?”
“一切还是未知数,你先不要下定论,我们先赶往川州再说,首先我们得认清楚屠你满门的人到底是谁,否则连对象都没有搞清楚,我们无法制定计划!”
对方真的很让人头疼,每次有江湖人士问及他们到底是何门何派的时候,他们都避而不谈,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们如此讳莫如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