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如今方知到底有多难,”少年眼中的光芒渐渐淡去,“若是有人能帮我报的大仇,我愿意将那块玉佩赠之。”
似乎有嘲讽的轻笑传来,当少年转头望去时,乐凝妙只是静静地翻了一页书,视线在书页上上下浏览着,仿佛刚才的那声轻笑,只是他的错觉。
本是想要留他在客栈中养伤的,哪知那天晚上少年发起了高烧,伤口恶化,秉着救人救到底的原则,乐凝妙只得抬了他上马车,让他一路随行。
行了四天,马车终于进入泉州境内。
这一日,那少年醒来,掀开帘子望了眼窗外的景色,忽然脸色一变道:“你们这是要去往哪里?”
“过泉州,下兰州,途经川州再到昆州。”乐凝妙淡淡地解释道。
“你说什么?川州?”少年攥紧了身下的被子。
“从川州到昆州是最近的路,若是绕过川州则要耽搁上大半个月,我可没时间耗。”乐凝妙在马车内慢条斯理的沏茶,动作如行云流水,端的是仪态万方,优雅从容,如空谷幽兰缓缓绽放。
“让我下车!”少年掀开被子挣扎着起身。
“此地乃是荒郊野岭,距离下一个城镇也有百里距离,你若是在此处下车,只怕不被野兽吃掉,也会活活冻死。”乐凝妙靠在美人榻上,轻抿了一口茶,眼睫毛也不曾抬起地缓缓开口道。
“我要去青州!我不要去川州!”少年虽然没有下车,但是情绪依旧很激动。
“青州?”乐凝妙略一思索,凝眉道,“难不成你当初偷那刘捕头的钱袋是有意为之?你是想装成发配边疆的囚犯去往苦寒之地青州?这主意还真是绝,你的仇家决计不会想到,你这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居然能受得了这般苦楚。”
“你竟然猜透了我的意图,那就让我去青州!”少年一手扣着马车的木椽,一手攥着胸前的衣服一阵激烈的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如今你这伤势,能撑到青州?”乐凝妙挑眉,“我没有义务调转马车送你去青州,也不会将重伤的你从这里扔下去,你最好乖乖养伤,只要平时小心谨慎些,你那仇家未必能寻来。等你伤势好些,我自会让你离开,到时候你要去哪里,都不关我的事。”
“让我走!”少年怒吼着朝马车边爬去。
“燕儿。”乐凝妙轻轻唤了一声。
燕儿疾步上前,飞快的点住了他的睡穴,又将他裹在被子中放在马车的一侧,马车内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十多天过去,江湖上没有一个人找到失踪的雷动门门主的幼子雷影,他像是凭空失踪了一般,消失的一干二净,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江湖上的人渐渐地开始躁动起来,而最开始屠戮雷动门的幕后主使者更是沉不住气,每日杀十个雷动门的弟子悬挂在门口,并发出通告,若是雷影再不现身交出令牌,就一直杀!
幕后主使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彻底激怒了雷动门的弟子们,雷动门的首席大弟子率领门中众弟子发起反抗,杀了对方许多人,大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意。雷动门的大弟子在危急时刻毛遂自荐,成为雷动门新一任的领导者,虽然雷动门中能者众多,欲成为门主的不在少数,然而此时身为雷动门大弟子的他威望最高,而此时又是关系着雷动门存亡的危急时刻,众弟子也只得团结一心地拥戴他,先一致对外。
眼看着一场血战必不可少,可这一场刀光剑影又在血战爆发之前消弭于无形,雷动门的大弟子不再能服众,内部矛盾四起。于是两帮的人马就这么僵持着,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是一个诡异的僵局,也许唯一能打破僵局的方式便是找到那枚令牌了。
江湖上人人都在观望,不死心的大有人在,于是整个江湖上到处都充斥着鬼祟的目光,所有人都感觉自己时刻活在别人的目光下。
“所以说,如今的雷动门啊,虽然门中弟子与那神秘的幕后主使者关系剑拔弩张,却也闹不起来!”邻桌一个蓝衣男子喝了一碗酒,将自己的佩剑放在桌上,总结似地说道。
“那要是一直找不到令牌呢?”另一个灰衣男子问道。
“嘿嘿,那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哪个大门派打着伸张正义的旗号,杀掉那个幕后主使者,然后成功吞下雷动门这块肥肉,”蓝衣男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估计再过个几天啊,各大门派就都集结到雷动门的门口了,就算自己不先动手,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来个渔翁得利也是好的。”
“唉,百年大门派,今日竟然会落到如此地步……”灰衣男子斟了一碗浑浊的黄酒,看着荡漾的酒液,叹息着说道。
“有何可叹的?大风起于青萍之末,昔日水上第一帮派鱼鹰帮的帮主被杀的时候,整个江湖就已经呈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了。从鱼鹰帮帮主莫名被杀,到高盛失踪被断定死亡,再到昔日江湖四大门派之一的雪莲宫短短数日之间被灭门,哪桩哪件不惊心动魄?哪桩哪件不透露出浓浓的阴谋的味道?”
“你说的也对,平静了几百年,这江湖又要乱起来了。”
“从前的时候,江湖四大门派虽然都有统一江湖的想法,但是彼此之间相互掣肘,鱼鹰帮帮主的死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契机,一只蝴蝶掀动翅膀,只怕整个大陆都将掀起一场飓风。若是东倪国的江湖乱了,那么其他国家的江湖必定也会受到一定的牵连,这种事情乃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时势造英雄,”一口将碗中的酒喝下之后,灰衣男子一扫先前的惆怅,豪情万丈的说道,“此时可不正是咱们逆流而上,在江湖上干出一番大事业,名垂千古的时候吗?”
“对,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蓝衣男子又倒了一杯酒,与他干杯,豪气地喝了下去,酒碗重重地砸在木桌上。
这一桌,乐凝妙一行人在安静的用餐,两个侍女懂礼数地坐在另一张桌子上,于是桌上的三人便显得非常的显眼了。在经过天都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之后,小月可谓是乐凝妙的代言人,只要有小月的地方,乐凝妙绝对在此处。
出门在外,乐凝妙戴着人皮面具,小月则在脸上戴了一个薄如蝉翼的白玉雕刻的镂空的半边面具,遮盖住鼻子以上的面孔。少年显得更加与众不同,戴着一个厚重的黑色斗笠,黑色的斗笠就像是一扇门,遮挡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本来行走江湖,有些人神秘低调也没什么,只是少年的身上包扎着厚厚的纱布,又时不时地在咳嗽,就有些引人注意了。再加上同一桌的乐凝妙那如画的容貌,无形中引来了客栈内不少人的目光。
除了水幽痕身边的几个亲信,没有人知道石榴就是乐凝妙,她也不打算节外生枝,便一直戴着代表着石榴身份的美艳面具,而没有换一张普通点的面具。
面对客栈中各个江湖人士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乐凝妙一派从容,慢条斯理地喝着香浓的莲子汤,时不时的给小月布菜。
“你说整个江湖都在找雷影,雷影作为一个从下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就算侥幸没被抓住,只怕也受伤了吧?”有人的目光瞟向了坐在乐凝妙对面的少年。
“此话有理。”另一个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少年。
乐凝妙感觉到几乎整个客栈的人都对少年很感兴趣,而且准备上前来一探究竟,便慢慢的掏出手帕擦干净自己的嘴,牵着小月的手,往客栈外走去,一边走一遍摇着手上的铃铛,嘴中念念有词:“傀儡傀儡归故乡,乡中有爹又有娘,隔壁姑娘在溪旁,莫失莫相忘。傀儡傀儡归故乡,乡中亲人已断肠……”
少年跟在她身后,随着她进了马车,两个侍女一左一右的坐在马车外,赶着马车远去。
客栈中的人回过神,先前的蓝衣男子说道:“这世道还真是乱的可以,连湘西的赶尸人都到处乱走了。赶尸人不好好的在当地呆着,在江湖上乱跑就算了,居然还炼制这阴邪的傀儡。”
客栈外,雪又开始下了,渐渐地淹没了马车车轮子压在雪面上深深的痕迹。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苍茫的大地上,远远的只看见几株红梅娇艳,算是这寒冷枯燥的冬日唯一的亮色。
此时,少年坐在马车的一角啃馒头,乐凝妙照旧是倚靠在美人榻上,享受着小月温热的手掌穿过她冰冷的黑发,按摩在她头皮上带给她的阵阵舒适感。
“我不管你以前叫什么,也不管你有什么过去,从今天开始,你是个死人。”乐凝妙的声音淡淡的传来,仿佛是在简单的陈述一个事实。
少年一愣,放下了手中的馒头。
乐凝妙倏忽睁开眼,长长的睫毛下,漆黑的眼珠子深邃而通透:“怎么?不愿意?”
“没有,”少年摇了摇头,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面上不停地浮现出纠结和犹豫之色,片刻后,他站了起来,走到乐凝妙身前,掏出玉佩递给她,“既是已经与过去一刀两断了,这个送给你。”
“君子不夺人所好。”乐凝妙从小月腿上起身,从桌案上的罐子里拿出太平猴魁放入茶杯中,用开始冲泡,这是她每日的习惯,饭后喝茶。
少年见她将玉佩视若无物,便强行将玉佩塞到了她手中:“这东西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和意义,可是扔掉又着实对不起自己的先祖,如今便把它当做报答你的礼物送给你吧。相信我父母及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也会赞同我的做法。”
乐凝妙再三推辞,见他态度坚决,只得收下。虽然自己当初救人的时候,并没想着图他什么,但是礼物都送上门了,不收白不收。
此时的乐凝妙并不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既然收下了这枚价值连城的玉佩,就当为它付出代价。
两人平静的喝完一杯茶,少年说道:“石姑娘,这玉佩不可示于人前,怀璧其罪,如今世道太乱,这东西虽是值钱,却也怕遭来灾祸。”
“难不成你的仇家当初杀了你的家人便是为了这玉佩?”乐凝妙挑眉。
少年沉重的点了点头,一手紧紧地揪着衣服,一手几乎要将手中的骨瓷茶杯捏碎,眸中一片痛苦愤恨之色。
“你叫什么名字?”
“……影。”
乐凝妙心中起了怜惜之情:“我夫君早逝,师父仙去,天大地大,我也没有亲人了,现如今只有小月与我相依为命,你若不嫌弃,我认你做我弟弟可好?”
少年惊讶的抬头看着她,张口欲言,最后却没有再提出异议。
“那从今往后,你便叫乐影吧。”
“姐姐在上,请受小弟一拜。”少年退后一步,行了一个标准贵族之间姐弟相见的大礼。
“免礼,你我姐弟二人,从此以后不必再搞那些虚的礼节了。大家随意就好,礼节多了反而会生疏。”乐凝妙微微一笑,扶了他一把,他如今有伤在身,不宜有太大的动作,免得伤口裂开。
到傍晚的时候,雪终于停了,马车来到一个较大的小镇,还好来的早,小镇上的客栈还没有住满。各大门派都密切关注着雷动门的事情,派出门派中的大量弟子外出寻找雷影,因此现在的客栈中,住着的不仅有回家过年的商旅,更有拿着各种武器的江湖人士。
他们这一行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的人,到哪里都受到极大的关注,乐凝妙不想节外生枝,吩咐小二将饭菜送到楼上的房间,便转身离去。
没想到她不想节外生枝,有人偏偏还喜欢招惹上来,她才转身,就有人撞了她一下,将她撞得打了个趔趄,怀里掉出一个小荷包。
小荷包没有系紧,掉在地上的时候露出了半块紫色的玉佩,乐凝妙有些心疼的捡起荷包塞入自己的怀中,狠狠地瞪了撞她的人一眼,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还好将这枚紫色的玉佩放在了荷包中,否则就刚才那不温柔的一撞,只怕玉佩摔到地上就碎了!
出门在外不比在家,若是乐凝妙一个小女子和小月住在一间屋子无疑更是引人注目,行走江湖的时候,她都是单独住一间房间的。
半夜时分,乐凝妙睡的有点不安稳,感觉有什么人在抚摸自己,皮肤上顿时一阵战栗,凉意慢慢的爬了上来,渗入心口。她嘤咛一声,皱了皱眉,睁开因睡眠不足而略显干涩的眼睛,头脑一片昏沉,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可她还是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被侵犯了,小月不会这么摸她,带着一种猥亵和轻浮,她感觉她的衣服被一件件的剥落,心口一堵,有一种想吐的欲望。
乐凝妙摇了摇头,深呼吸一口,进入口腔的冷空气让她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使劲推开身上那只不规矩的手,一阵怒意从心底深处燃起!
到底是谁?水幽痕派给她的两个侍女皆是习武之人,小月的武功更是不低,怎么他们就住在隔壁房间,自己还是遭了暗算?
这个该死的采花贼!
“你找死么?”乐凝妙想怒喝他,话说出口,才发现声音竟是说不出的喑哑魅惑,如同夜间诱人采撷的夜来香一般。
“醒了?”那人嘿嘿笑着凑近她,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小美人别急,我这就让你恢复力气,今晚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放肆!”乐凝妙柳眉倒竖,“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碰了就碰了,又如何?”那人桀桀怪笑,低头吻上她白玉般的耳垂,“你以为我会怕了你那两个侍女以及你那所谓的兄长么?要是我没几分本事,也断不敢把你掳来。”
乐凝妙简直要气得翻白眼,没想到她行走江湖,向来是她暗算人,今天竟然让别人给暗算了,她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面前的人自然是不了解乐凝妙的,她越是生气,面上笑的越是温柔妩媚。
“哟,瞧你说的,”乐凝妙的语气柔了下来,媚眼如丝,双臂柔柔的攀附了上去,“奴家只是怕……只是怕……你知道的,大户人家……”
“既然带着一张人皮面具,也就别给我再装大家闺秀了,”那人不理会她突然的转变,蓦地揭下她的面具,露出面具下更加倾国倾城的脸,不禁咂咂叹了声,“这么一张脸,真是国色天香。”
埋首在她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馥郁的香味盈满鼻尖,他猥亵地笑道:“还大户人家的夫人?大户人家的夫人会是个处子?”
乐凝妙心下一凉,浑身绵软无力,怎么办?他既然有本事将自己绑来,定是已经将小月他们放倒了,难道说今日自己就要失身于此了么?
“你放心,等我风流快活过后,我自会一刀杀了你,反正你失了身,也没脸面再在世上活下去,”说着,他又着迷似的摸了摸她吹弹可破的脸,“可惜了,这么当世罕见的美人。”
“大侠,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大侠可知我为何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乃是因为我才嫁过去,我相公便在新婚之夜去世了,”她语气一转,更是柔媚哀怨,“大侠就忍心看我独守活寡吗?不若留我一条命,好好侍奉大侠。”
“真是满嘴谎话,”那人冷笑一声,从床头拿起一件玉佩拎到她眼前,“有本事拿到号令整个雷动门的令牌,居然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富贵人家的夫人,你以为我会信?若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我才不会将你掳来此处,我会直接一刀杀了你!”
乐凝妙闻言,更是怒火中烧。
“大侠在说什么?雷动门是什么?这不过是我的陪嫁物品罢了,这玉还是假的呢,不值两个钱,大侠若是喜欢,尽管拿去。”
那人拿起玉佩又看了几眼,冷笑道:“想框我,你还太嫩了!”
一枚凉凉的药丸滑进她的嘴里,入口即化,乐凝妙大惊,以为他给自己吃了什么毒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放下心来,原来这不过是软筋散的解药罢了,只不过这解药里居然还加了强烈的春药。
这个采花贼真真该死!要不是她的体质对春药完全无感,只怕今夜就要栽在这儿了。
不过做戏还是要做全套的,对方武功高强,只能趁他意乱情迷的时候痛下杀手!
看着身下的美人轻轻呻吟,难耐的轻扭自己的身体,单薄的中衣若隐若现,露出片片晶莹雪白的肌肤,采花贼的喉咙一紧,压在她身上吻了下去,就在这时,乐凝妙指缝中飞出两片刀片,朝着他的脖颈上的大动脉割去。
怀里的蓝草也很有默契的一爪子插向他的心脏,采花贼的反应速度奇快,致命的两招轻而易举地便被他躲了过去。
屋内阴气大盛,鬼哭声响彻整个楼层,尖锐的风声在耳边响起,带着铁马金戈般的气势朝采花贼招呼了过去!
黑衣人很快便躲了过去,乐凝妙与他飞快地过招,但是平时缺乏锻炼,速度完全及不上他,几招下来便落了下风,若不是她的鬼术威力巨大,加上蓝草神出鬼没地上蹿下跳瞅准时机偷袭,只怕她早就成为他手下亡魂。
“原来你是乐凝妙!那我就更要杀了你了,要知道你的脑袋可值万两黄金呢!”采花贼瞥了一眼蓝草,冷笑一声,目光中带着贪婪之色,“鬼脸蝶谷的弟子又如何?说到底你们鬼脸蝶谷的招式也只是糅合了一部分的《光阴》,未曾得其精髓,就算你将鬼脸蝶谷的功夫练至顶级,也不是我的对手!”
光阴不行,那岁月呢?
思及此,乐凝妙变幻了招式,这才发现《岁月》的招式看起来普普通通,融会贯通之后居然精妙无比。乐凝妙的骨骼不算清奇,不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可她聪明,尤其是在这生死关头更是激发了她的潜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