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苦涩，有些恋恋不舍。
他忙用药敷住他的伤口，撕开的衣摆在风中凌乱。
周辰玉半眯着眼睛，眼神已经涣散，眼前似是又看见锦瑟公主的笑脸……
我是锦瑟，是沈院判推荐了你，护送我去林夕和亲。
都说军兵骁勇善战，此去林夕又路途遥远，不知道，以陈将军的胆识和能力，你能护我走多远？
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你连一日三餐都给不了我，拿什么保证我能活着到林夕。
……
是啊！我连一日三餐都保证不了，还能拿什么护送你去林夕，唯有一条命。
好在，过了微水河便是林夕地界，自有陆思恒护你安危，这一路，再不必担惊受怕了。
周辰玉轻轻呼出最后一口气，眼睛慢慢地闭上了，他面部安详，嘴角上扬，似乎还带了一丝笑意。
司马长风站起身，缓缓地向外走去，跨出帐篷之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冷峻。
他回身吩咐：“找个人去禀报舅舅，就说陈扬已经去了，找个地方将他葬了吧！”
夜里，起风了，乌云黑压压地吞噬着大地，一道闪电划过了夜空，紧接着，雨点落了下来。
司马谨言问身边的侍卫，“五皇子现在在哪？”
“在帐篷喝酒，已经醉了，有咱们的人看着，出不了乱子。”
已经半醉的司马长风伏在桌上，招呼着帐外的几个侍卫，“来，大家别都站着，一起来喝，咱们大家喝个痛快。”
酒越喝越多，接二连三的有人趴在桌上睡去，最后，只剩下了司马长风还在喊：“喝，咱们喝。”
林越走到他身边，小声提醒，“五皇子，人都醉了，外面也没有看守了。”
司马长风忽的坐直了身子，眼里虽满是醉意，但还是多了几丝清明。
林越见状，忙扶了他一把，“我先给您端碗醒酒汤来。”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不用，我们快去快回。”
其实他不用这样拼命喝酒，但舅舅精明，万一被看出破绽，今晚的事就会功亏一溃。
两个人出了帐篷，扯了两只气死风灯向外走。
林越早就打听好了，今天周辰玉被人用芦席卷了，扔去了乱葬岗。
虽说夏日的天气不冷，但外面风雨连天的，也保不住会把人淋出毛病。
乱葬岗阴森森的，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倒是偶尔有一两声乌鸦，嘶叫着飞过。
司马长风借着灯亮，掀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尸体的腐烂程度不同，夹杂着难以忍受的气味。
林越忍不住，把晚上的饭菜吐了个干干净净。
司马长风被风一吹，酒意有些上涌，他忍着胃里的翻腾，问林越，“你确定他们把周辰玉扔到了这里？”
林越点头，“肯定没错。我去问了那几个军兵，说辞都一样……”
林越犹豫了一下，才说，“有没有可能是周将军的药效过了，提前醒过来，自己走了。”
“不可能。”司马长风打断他的话，“就算是那假死药药效过了，他自己能苏醒过来，可他身上还有匕首刺的伤，他能去哪？”
有句话司马长风不敢说，他就怕周辰玉真的已经死了，身上和心上的伤，哪一样，都能够要他的命。
两盏灯都到了林越手上，司马长风在雨中不停地扒着尸体，每一具他都凑过去仔细地端详，雨水打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匍匐着向前爬。
林越犹豫着说，“要不咱回吧，这样翻下去也不是办法，实在不行，咱们天亮了再来吧。”
“不能等天亮，天亮就来不及了。”司马长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嗓音嘶哑，发出的声音像乌鸦一样难听。
他俩说着话，手不敢停，直到翻到里面，见有几只正在啃食尸骨的野狗。
那里扔着一领芦席，旁边都是被啃的残缺不全的尸体，司马长风直直地倒了下去。
响动惊到了那几只野狗，这地方甚少见到活物，只这两盏风灯，竟吓得它们四散逃去。
雨越下越大，好像把积攒了一年的泪水都流了出来。
林越背着司马长风，一步步向回走，路面有些泥泞，每一步都陷进去很深。
周辰玉被扔到乱葬岗之后，不知道待了多久，慢慢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他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像一缕烟尘。
也许这就是将死的感觉吧，他想动却动不了分毫，若是就此死了，也就不必再纠结是不是女子身了。
都说横死之人不能入祖坟，这样他就不用躺进陈家的墓地了。
反正他只想做周辰玉，不屑做他陈家的子孙。
这个结局，他很欢喜。
周辰玉听见了司马长风和林越在尸堆里翻找。
他想说，我在这里，可接着又及时闭上了嘴，他不能让司马长风为难。
毕竟他是司马谨言的外甥，毕竟，君泽国和大梁国之间，还隔着司马长风母妃的血海深仇。
司马长风倒下的那一刻，周辰玉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似乎越来越喜欢那个人了。
他听着林越背着司马长风走远，沮丧地躺在一堆尸体中，没有一丝力气。
匕首的伤虽然很深，因为司马长风的那一攥被带歪，偏离了要害。
良久，四周恢复了寂静，他想起宋清月曾对他说的话：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对，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他一点一点地蹭着向前移动，手指死死地抠住地面，每动一步，身上便痛上一分。
雨越下越大了，打得眼睛都睁不开，打得他的思维都有些混沌。
他忽然想哭，他想回家，他想回上京城，他想回现代。
远处，有灯笼的红光照过来，周辰玉听见一个公鸭嗓道：“你说这么大的雨，能找到什么好的货色？”
另一道声音接腔：“最近打仗，死了不少人，乱葬岗尸体添了不少，总会寻到合适的。”
顿了顿，那声音又道：“要不是李财主家那个借住的闺女病危，急需一个合葬的，又出的价格高，你以为我愿意这么糟糕的天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