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苦
程饭饭2024-05-06 15:194,173

八苦阵内。颜樱醒来时,人已在天香楼里了。

天香楼是京城最为知名的妓馆,此刻莺歌燕舞,丝竹悦耳。三楼雅室内香气缭绕,颜樱端坐在铜镜前,在眉心贴好花钿,选了只碧翠色的玉簪插好,换了身竹青色的水云纹阔袖长裙,手挽团扇盯着铜镜中的人。

脑海中一个声音告诉她:她本是尊贵的皇室贵女,却因长公主母亲谋反,被充入天香楼为妓,她是整个天香楼乃至整个京城最美的娘子,天香国色才情过人,富商巨贾为了听她一曲琴,不惜一掷千金。

门被轻轻推开,有丫头进来回禀,说楼下有人出一百金,点名要她下去舞一曲。

颜樱茫然道:“点我?舞一曲?”

记忆深处似乎有人嘲讽过她的舞姿,说她转腕折腰都像提线木偶,看得人脚趾抠地。可惜,那记忆似一缕清风,突然消散了。

丫头道:“听闻娘子舞技惊人,为贺明钰公子得中状元郎,许员外不惜重金请您下去。”

颜樱心中抽痛握拳,精心养护的指甲断了。

明钰……

房门被人推得更开,鸨母摇着扇子走进来。

鸨母嘲道:“自你二人和离,明钰郎君算是步步登高。当初你逼着人家入赘,拆散他的好姻缘,好在他隐忍又有傲骨,在你的淫威下撑过来了。现在你在烂泥中,他在云端,你就不要再做不切实际的美梦了。”

颜樱盯着铜镜,脑中一直有个声音问她,被喜欢的人厌弃是什么感觉?就像你这样的,明明什么都没做,可你这张脸就会让明钰觉得恶心,轻声细语是错,温柔体贴是错。哪怕在园子里偶然遇见,他都会故意绕开,加快脚步走掉。这样的你,苟活有何趣味?

门上的珠帘被人挑起,身穿鸦青色长衫的明钰走了进来。

颜樱惊讶地站起身,眼神随着他移动。

明钰目光阴冷地盯着她,向她伸手道:“玉心交出来!秦绒咳疾难愈,是拜你母亲颜篁所赐,你应当补偿她。”

玉心可治百病解百毒,世间仅此一块。

颜樱心若刀绞,直言道:“没了玉心,我会毒发身亡。”

明钰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恨恨道:“毒发?那是你咎由自取。”

脑中又有人提醒颜樱,说她本想陷害秦绒,栽赃秦绒在她的食物内下毒,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当真中毒了。天意如此!

明钰寒凉的眼神像是一把刀,将她割得体无完肤。

颜樱觉得心痛,头也痛,她只有什么都不想,痛楚才能减轻一点。

她含泪争辩道:“玉心是母亲留给我的。”

明钰闻言气得暴跳如雷:“你若要恨,恨我便是。当年是我搜集证据,揭发了你母亲颜篁谋反,你可以报复我,跟秦绒没有关系。她被你害得那么惨,竟然还想着替你求情,你为何不懂感恩?”

母亲……颜樱突然悲从中来,她握着玉心不松手,却敌不过明钰的力气,被他硬抢走了。

鸨母奚落道:“客人们都等着看郡主你的绝世舞姿呢,快下去吧。”

颜樱听到脑子里的声音劝她:世上本没有牵挂你的人了,还贪恋人世做什么,明钰辱你,糟蹋你一片真心,不如死在他面前,在最绚烂时坠落,让他记你一辈子,岂不更好?

颜樱顺着声音向桌上看,妆台上凭空出现了一杯毒酒。

她着魔了一般端起杯子,就在此时,嘴里突然多了个东西,确认那东西是什么后,她头皮一麻,脚趾都卷曲起来。

是极乐丸!她想吐却吐不出来,药丸融化得太快,口感就像是含着个没毛的小老鼠。

不错!里面就是活的涿光幼鼠!落地不足一炷香那种,没毛,眼睛都没睁,遇到口水会溶化,能治哑症。含在嘴里,这东西吱吱惨叫个不停,在口舌之间乱蹦……

这感觉实在让人发抖。颜樱手里的杯子落地,放肆!竟然有人敢喂她吃这个!她上次是被人诓骗误服,这体验终生难忘。

咦?上次……她什么时候吃过这东西?

八苦阵外,明钰也被涿光幼鼠的吱吱声弄得头皮麻,他一根指头塞着耳朵,五官都扭曲了。若不是要给颜樱渡灵力,他早瞬移走了,会叫的没毛老鼠,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阵内,颜樱眼中的清明一闪而逝,她将化成了浓痰状的药丸一口咽下,不再纠结刚刚让她起栗的缘由,摘下墙上的箜篌走出门。

天香楼的乐台,乐声一响,颜樱面覆轻纱,抱着箜篌从高处缓缓坠落,飞花如雨,彩绫翻飞,惹得台下一阵叫好声。

颜樱看到明钰坐在贵公子中,群星拱月一般耀眼。

颜樱眼睛望着他,和着乐声昂首振臂,轻灵跳跃如蹑太虚,衣裙飘曳,臂间丝带飞卷,身姿美妙宛若神女。

耳边又有声音提醒她:你已如残花坠泥,何必继续忍辱偷生,死了便是解脱。今夜有人行刺明钰,若你能替他挡刀,死在他怀中,他必受感动,死都忘不掉你。

颜樱有一瞬的迟疑,就这样去死?

台下,装扮成侍女的刺客端着酒盏径直朝明钰走了过去。

颜樱刚想出声提醒他,一股异味儿扑面而来,这味道冲得她一口气没上来,赶忙闭紧了嘴,眼泪都被那味道呛了出来。

这是,臭鞋的味道??这味道极浓,像是有人端着靴子凑到了她鼻子下,实在是让人窒息。从前师兄们经常练完剑鞋子乱丢,卧房里就是这种味道。

师兄?她脑子里闪过几个影子,还没来得及分辨,眼中的清明又消散了。

颜樱枯着眉,撇着嘴,鼻端的味道让她想干呕。

此时台下已经乱了,颜樱没来得及挡剑,明钰已经与刺客斗在一处。舞姬四散逃命,惊叫声连连,杯盘狼藉,刀光剑影四起。

几名刺客不敌,很快被埋伏在周围的人擒获,有人附耳向明钰说着什么。

颜樱就见明钰提着剑朝她走过来,那阴鸷的眼神,像是要将她挫骨扬灰一样。

明钰剑指她,眼中满是怨恨:“你指使人刺杀秦绒?”

颜樱慌乱地辩解:“不是我。”

明钰剑抵着她的心口道:“是你的家臣!为给你复仇,才如此丧心病狂!你是不是忘了,为逼我与你成亲,你母亲曾做过什么。”

颜樱心口闷疼,很多事情她也是成亲后才得知的。明钰倾心的女子有不足之症,为了逼他与自己成亲,她娘亲颜篁以灵药为要挟,逼那女子远嫁去了荒僻的苍洲……

耳畔,那声音循循善诱:你善妒又骄纵,拆散一对璧人,活着就是多余,不若死在他的剑下,让他余生愧对你。

颜樱觉得头疼得厉害,像是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劝她去撞明钰的剑,一个不同意她不明不白去死。

明钰表情狰狞邪气,诱惑道:“你母亲颜篁在狱中受尽酷刑,你不替她赎罪吗?”

颜樱眼神微颤,退了一步,惨笑着问:“你能让我母亲少受些罪吗?”

明钰阴郁的盯着她道:“你若自尽,她再无牵挂,自然会得个体面。”

颜樱握着剑的手很稳,她将剑尖对准心口,笑意凉薄。明钰对其他人那么好,对别人也是客客气气的,唯独对她,就像是几辈子的仇人。

突然,她耳畔响起的石块敲击声,音调雄浑有力,振奋人心,只是敲击的人技术不好,敲得断断续续,绵软无力。这个调调,是……巴山战鼓!

颜樱脑中如惊雷炸开,劈开了混沌,她突然想起来了。她根本不是什么郡主,也不是花魁娘子,她是梦泽三宗的少宗主,跟仙盟的人回去接受盘问时受到群妖袭击,无奈下用了五方阵对抗,却不想中了对方的八苦阵。

周围光线晦暗不明,“明钰”身后拖着黑雾,眼放红光,邪笑着向她逼过来。

“你想我爱你?你死在此处,我便多爱一些!”

颜樱骇得向后退去,她向周围一瞟,瞧见远处秦绒靠在姜姝怀中,气息微弱面似金纸。

颜樱大惊,这是她的魔障幻境,她二人不该在此的。定是五方阵让几人灵力相连,幻境相互影响。

颜樱奔过去,焦急道:“听我说,都是假的。凝气于府,还淳返朴,妖邪不侵,破阵!”

姜姝一把将她推开,“滚开!你害死了小师叔,还抢了师姐的心上人。”

颜樱又爬过来,拽着秦绒的袖子,“我们中了八苦阵,这都是假的,”她指着身后那“人”道:“就这种瘟丧也配冒充九方明钰?你看他哪有半分明钰的神韵?”

秦绒伤得极重,神识涣散,此刻真或假,对她似乎都不重要了。

她盯着颜樱不甘地问:“你既与他成亲,为何又要和离?他待你与其他女子不一样。”

颜樱看着她额间的灵力越来越稀薄,这是神识不稳之相,必须做点什么,不能让她继续沉湎于悲苦的情绪里,要分散她的注意力。

不能慌!要保持头脑清明!一定能出去!

颜樱稳了稳心神,故作嫌弃地甩开了秦绒的袖子。

“哼!逍氓山弟子也不过如此!平日里的磊落高洁都是装出来的啊!你竟然还肖想九方明钰?你出身不如我,容貌不如我,心智也不如我,你拿什么跟我争?”

不知秦绒在她自己的幻境中经历了什么,此刻毫无求生意志。

秦绒苦笑道:“是。我同你比不了。我出生便不知父母是谁,师父算出我有仙缘,将我抱回逍氓山。为了能做入室弟子,一直勤勉不敢松懈,从不享乐从不懈怠。你呢,老天格外眷顾你,有爱你如珠玉的父母,有拥戴你的师兄师姐,明钰为了你竟然同意入赘……可你做了什么?你背叛了他们,也辜负了明钰,你就不该苟活。”

颜樱看到一缕绯色的灵力从秦绒的额心飘了起来,这是灵识溃散之相,若继续下去,秦绒当真要死在阵中了。 

颜樱恨不得跳起来将那缕灵力给她按回去,心一横,讥讽道:“呵!我不仅要活,还活得好!我又不是你,软弱无能,得不到的就只会怪命不好!逍氓山的亲传弟子死于八苦幻境,简直是耻辱。我就坐在你面前,有仇有怨,你要出去了才能找我报!你行吗?”

姜姝突然拔下金簪狠厉道:“你闭嘴!我要替小师叔报仇!”

对于姜姝来说,她的小师叔一直是她的求不得,久而久之竟成了心魔。

颜樱瞥见她扑过来,急急后退,却还是被扎伤了。虽明知一切都是幻觉,可被扎的位置却当真很疼!

这个疯女子!

颜樱疼得青筋直跳,厉声道:“闭嘴!八苦幻境都勘不破,有脸说报仇?先出去再说吧!”

明明是争分斗秒破阵的时候,没想到逍氓山这两人毫无斗志,实在是麻烦。

此时,姜姝发现她没办法凝聚灵力,慌乱道:“你是不是又想害我们?”

颜樱躲开二女,闭目凝神,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劝:“你二人性情软弱,沉溺幻境迟早要死。何须我动手!抱元守一,降心离尘,万物弛张,物我同根!准备破阵!”

秦绒目光涣散地打量着颜樱,她觉得累了,想来想去,似乎没什么人牵挂她,她能不能破阵,也没什么人会在意。她突然抬指点在姜姝眉心,帮她稳住溃乱的灵力,柔声道:“师妹听话,按她说的做,出去找她算账。”

三人各自掐指诀,运行灵力破阵。周遭景致渐渐失去了鲜活色彩,黑暗袭来,将入拖入巨大的漩涡。

醒来时,颜樱周围漆黑一片,脚下有淙淙流水声,水缓缓涨着,已没过了她的小腿。

颜樱定了定神,逆着水流方向走。这水冰冷刺骨,每日会从被囚禁者的脚踝涨到没顶,循环往复。被囚者只有不停凝聚灵力,抵御渗入脏腑的寒气。

颜樱对这里太熟了,这里是梦泽三宗的寒台水狱。

她背后,传来令人心颤的喊声。

“师妹,师妹救救我!太冷了,受不了了,你不如杀了我吧。”

“颜樱!大师伯哪里对不起你?当年你寻宝捅了大娄子,是谁替你求情,又是谁教导你,指点你,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少宗主,边青替你受过戒鞭,继续被折磨她会死的。求你放过她!”

“师姐,师姐我冷啊……”

颜樱背脊挺得笔直,一步步向前走,她觉得自己很平静,其实浑身发抖,站都站不稳,眼泪一串串滴在寒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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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墙窥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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