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峤的住所在落月峰,此刻大宅内侍女来去匆匆,墙外都能闻到弥散的药味。
她刚走进大门,侍女便上前禀告,说是少主不方便见客,请她先回去。
颜樱好奇道:“虞师兄受伤了?被何人所伤?”
在小稽山的地盘上,谁有胆子伤了他们尊贵的少主?
侍女还未回话,便听到内室有低沉的声音响起:“让她进来。”
房间轩敞明亮,香气袅袅。虞峤正在打坐,面色苍白如纸,明显是受了内伤。
看到他这般模样,颜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如兄长般照顾她,哪怕她对虞峤起疑,从前的感情不是轻易便能割舍的。
她轻声问:“这几日,你不是在山门处接待宾客?”
说是接待,实则为暗中盘查可疑者。
封祀仪式即将开始,陆陆续续有仙门百家的人抵达小稽山。为了防止别有用心的人混进来,他这几日都在山门处接待各大仙门的宾客,以秘宝离光鉴确定众人身份。
颜樱看他灵气不稳,抿了抿嘴唇,开口道:“宾客中有妖?”
虞峤微微点头,“聚宝宗的门人,拿不出入门印信,我过去盘查时,她突然出手。”
他脸色惨白,唇色发黑,灵力辉光也有隐隐的黑气,想来是中了妖毒。以他的状况,封祀仪式怕是无法参加了。
虞峤见她眉心紧蹙,关切道:“来找我,有紧要的事?”
两人自寒潭妖气之事后,别别扭扭已经有些日子。这几日哪怕是路上遇到,双方都会默契地调转方向尽量不碰头。
“虞师兄,我今日在城内,遇到了云逸城主边秀。”
虞峤面露惊讶,想了想道:“他与曾夫人发过誓,终生不会离开云逸城。”
她心中冷笑,发誓有何用?第四处阵眼就在云逸城,这对夫妻便是阵眼的守护者。他们立誓会终生守护阵眼,可边秀还不是趁机洗劫了梦泽三宗的宝库?
立誓什么的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虞峤知道两人之间的过节,询问道:“他冒犯了你?”
颜樱摇了摇头,只将遇到边秀的过程简略说了,又将他的话复述了一遍。
她并非帮边秀,只是不满逃狱的大妖,用修行者的身体作恶。流仙杯毕竟是梦泽三宗的秘宝,起死回生这种话,也是三宗的人传出去的。
她倒是希望虞峤不要理会,边秀这种人死不足惜。
虞峤端起药碗喝干,捂着嘴咳嗽了两声道:“你且等我一炷香,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扶栏边,能俯瞰着山谷落日,层林渐染,小稽山静谧祥和,景致如画,只是不知这份宁静还能保持多久。
半盏茶后,虞峤换一袭衣衫出现在她面前。小稽山弟子喜着白,唯独他的衣衫是银色,雅致不失尊贵。他腰间悬着佩剑,身姿挺拔,步态从容,只是脸色仍是不大好。
他淡淡道:“边城主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小稽山附近,我已将此事禀告了师尊,他老人家决定亲自过去看看。”
毕竟是灵阵阵眼的守护者,肩负着守护三界的重任,安危不容有失。
两人用了瞬行符很快来到了白天偶遇边秀的地点。
虞峤叫来太稽城守城的副将,询问后得知,边城主夫妇目前就住在城内的绥神客栈。
前往客栈的路上,虞峤问她:“你可发现边城主有何异常?”
颜樱眉头微皱,想了想道:“判断不出。只是,沉寂玉两次妖气预警,没等我确认,又没反应了,从前没发生过类似的事。”
虞峤听后,长叹了口气,“应该是“养玉”的时间不够,它没能吸收足够的灵气。”
两人到了客栈,小稽山的赵掌门和几位亲传弟子也已经到了。
赵掌门目光在颜樱身上停留片刻,便要虞峤将边城主夫妇请出来。
等了片刻,边秀夫妇二人便走了出来。
颜樱细看着边秀,此刻他衣衫得体发髻挽得一丝不乱,脸色严肃目光阴鸷,早已不是颜樱见到的那副魂不守舍的狼狈相。
边秀在她看过来时,冲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虞峤当众拿出探灵符,在屋内徐徐踱步一周,灵符颜色没有变化,并没发现妖气。
边夫人见此,笑容愈发明媚,对着赵掌门盈盈下拜,声音柔和道:“若不是我夫君身体不适,早该先拜访赵掌门的。”她起身,看着虞峤笑得更为灿烂:“想必,这就是小稽山少主了,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虞峤拱手道:“不知城主与夫人造访,安排不周,请多包涵。青云峰上给贵宾们准备了住处,请两位前往暂住。”
边夫人长叹了口气,面带哀愁道:“不必麻烦了!我夫妻二人本发过誓,终生不离开云逸城,只是外子伤重,听闻栀先生在城内,想求他诊治。这本是件小事,也不知是谁造谣,竟然还惊动了赵掌门跟少主。”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颜樱一眼。
两人自入内后,都是边夫人在答话。
边秀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啃着手指,目光贪婪地盯着颜樱。
就像是在看一只垂涎已久的猎物。
颜樱突然看向他道:“边城主,我不仅替你带了话,还将小稽山少主请来了,你有何诉求大可以对他说。”
众人看向边秀,他依旧是一声不吭,直勾勾地盯着颜樱,不停地啃着手指。
边夫人见此,歉意道:“我夫君中了妖毒后,性子古怪,老是不肯服药,跟我闹脾气,没成想撞上了颜少宗主,闹出了这么大的误会。”
颜樱美目流转,端详着边秀的神情道:“并非误会。他亲口向我求救,说他被大妖夺舍,您也不是他夫人。”
闻言,边夫人捂着帕子哭起来。
“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病人的话怎能作数,刚刚进门时不是验证过了,没有妖气。难不成,连仙门秘宝都不可信了吗?”
虞峤突然沉声道:“边城主,你可有什么话说?夺舍非同小可,家师和几位长老都在,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虞峤问话,“边秀”就像是没听见,一直不答,只垂涎的看着颜樱。
边夫人在“他”胳膊上用力拧了一下,轻声提醒道:“少主在问你话呢。”
“边秀”这才回过神,眼神鄙夷地扫了眼虞峤,晃着二郎腿,口气轻佻问:“什么?劳烦少主再说一遍,内子不是说了,我近日得了疯病,脑子不大好。”
虞峤忍着气,又道:“你向颜樱求救,说是有妖夺舍,还说妖邪潜入了小稽山,可有此事?”
“边秀”指了指自己,满脸疑惑表情,故作惊讶道:“我?我何时说过,倒是这位姑娘,”他目光邪肆地上下看着颜樱,“为何编造如此谎言?难不成,是记恨我当初杀了梦泽三宗的恶犬,故意诬陷我?”
随行的几位长老们面色各异。
颜樱盯着他焦躁地在桌上挠来挠去的指头,心道他与刚刚判若两人,言行举止都有异于边秀,应该是已经被替换了。
颜樱轻笑道:“诬陷?城内到处是录灵珠,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会录入。兴师动众请来掌门,我自然有证据。”
边夫人立刻神情一变,又继续哭哭啼啼起来,说边秀不过是余毒未清,老是说胡话,边秀却突然推倒桌子,对着夫人骂骂咧咧,一掌向他夫人拍过去,被众人拦了下来。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虞峤拱手道:“师尊,饮过流仙酒被夺舍的人,身上都会有契印,一看便知。”
赵掌门皱了皱眉:“那便现场检视,也能还边城主一个清白。”
立刻有弟子上前,要边秀解衣。
边夫人尖声道:“我夫君毕竟是一城之主,当众被人扒衣服,此事若传出去,日后他如何在各仙门间立足。”
虞峤起身道:“师尊,便由我代为查看。”
几位长老都点头默许。虞峤让人用密宝云光锦隔出一小块位置,请边城主进去。
“边秀”很是不情愿,迫于无奈走了进去。
云光锦内,虞峤立刻换了副脸孔,沉着脸眼神不善地盯着眼前人,似乎随时能斩下他的头颅。“边秀”察觉到危险,戒备地盯着他。
虞峤用了一张传音符,避免两人的谈话被听到。他眼中带着杀气,逼视着边秀警告道:“既然选择做人,就不要肆意妄为,若坏了我的事,立刻将你打回万妖狱。”
“边秀”不客气地打量着他,再不装了,面露鄙夷道:“你命令我?不过是百年妖龄的小妖,胆敢支配本座?”
他凑近虞峤,恶狠狠地盯着他道:“听说你是花妖之子?”
“边秀”舌头在牙齿上扫了扫,回忆着什么开心的事一般道:“本尊想起来了!本尊见过你!你娘在我利爪下百般哀求,为了让我放了你,内丹都献给我了。我本想慢慢吃你,谁知被你给跑了,竟然还逃出了万妖狱!”
他想到从前的事,又露出一副凶狠模样,当年那么软弱的花妖,在他的利爪下瑟瑟求饶,在得知他不肯放过她儿子后,竟然在临死前弄瞎了他一只眼睛。他恨不得将花妖的儿子剥皮抽筋,可那柔弱的小东西竟然也溜掉了。
此仇是定然要报的。
“你娘亲的妖丹弱小无味,你现在是修者,应该不错吧!”
他本以为逃出了万妖狱,就能过随心所欲的日子,尽情捕食修仙者,没想到这花妖之子竟然成了逃狱大妖们的首领,给他定了几十条规矩,这不行那不行,他逃出来可不是为了扮演什么城主的,他想怎样就怎样。
“边秀”猖狂大笑着,很想试试这花妖之子的实力。
虞峤闻言脸色铁青,握着拳,极力控制自己,低垂的眼睫下,杀意渐浓。
万妖狱中有无数的妖,流仙杯每次转换出来哪只都是凭运气。虞峤不懂,为什么逃出来的是这种杂碎,他为何没有死于天火和地陷?
面对挑衅,虞峤强压下怒火,哪怕恨不得立刻将对方烧成灰,也要忍下来。
虞峤放软语气道:“前辈莫要动怒,我都是为了前辈着想。您夺舍的这具身体,原主人灵力强大,会拼命抢夺身体的掌控权,导致神魂不稳。您这几日,要静养以稳固神魂。否则,一旦被夺回身体,您就要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边城主”把这话听进去了,他的确有所顾忌,一旦他的神魂被挤出去,下场难料。
不过他岂能容忍这黄口小儿数落他,“若不是你不给我喝第二杯流仙酒,我岂会神魂不稳?”
虞峤深吸气,心想着五灵阵崩溃之日,就是这东西的死期,忍!
这些年,他已经忍到麻木了,不能因为这种东西功亏于溃。
众仙门封祀小稽山,此时万万不能出岔子。
虞峤躬身道:“让前辈受苦是我之过,为了不令各门派生疑,还请前辈再多忍耐几日,神魂稳固便可饮第二杯流仙酒,届时您就能过随心所欲的日子了。”
“边秀”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心想等自己掌握了这身体,重新修习妖术,到时先解决了这花妖之子,将这小稽山占为己有,也弄个宗主来当当。
届时,宗门的弟子都是他的口粮,够他吃段时日了。如此,忍一忍也罢!
虞峤又重申了他出去后的禁忌事项,一定不能吃人,其他不必顾及,装作妖毒未清便可,余下的事交给他处理。
“边秀”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我要撤云锦了,前辈将一切交给我来应付便可。”
虞峤刚要动手,便听他在身后道:“等等!”
虞峤压下心中涌起的不耐,解释道:“我们耽搁太久,会引人怀疑。”
“边秀”指了指云锦外那抹纤细的女子身影,眯着眼道:“那是无羁山的樱妖吧?你将她献给我,我保证这几日安分守己。”
虞峤想都没想,一口拒绝:“不成。她是小稽山贵客,突然失踪会引人怀疑。”
再者,小稽山的灵阵阵眼还没找到。他在小稽山这么多年,数次寻找未果,哪怕成了少主,掌门师尊对此事也是避而不谈。留着颜樱还有用处。
“边秀”立刻便要变脸。
虞峤低声软语道:“再给我几日,等封祀大典结束后,我必亲自将她送到前辈手上。”
见小东西如此识相,“边秀”便不再说什么,毕竟他现在的确神魂不稳,要时时防备原身主人夺回身体。
这副躯壳他用着也不顺手,若是当真撕破脸,他怕是占不到好处。
云光锦撤下,虞峤走到掌门和几位师伯事前回禀。
“弟子已仔细检查过,边城主身上没有契痕。”
闻言,颜樱两道柳眉蹙了起来,她忍不住道:“他向我求救时,说是守护的灵阵阵眼已破,有妖潜入了小稽山,说被万妖狱中的大妖夺舍,要贵派务必小心。”
萍乡湖的灵阵阵眼竟然破了?众人面面相觑时,边夫人哭诉着阵眼的确被破,否则她夫妇二人也不会离开云逸城,事情早已向仙盟报告过了,她也不清楚小稽山的人为何不知。
就在此时,通信玉佩突然闪了闪。
掌门查看后,面色凝重,“仙首传来消息,萍乡湖阵眼已破。”
几个长老相互看了看,都是一副神思忧虑样子。萍乡湖阵眼被破,那就意味着,五灵阵只剩了小稽山的阵眼完好无损。妖邪的下一个目标,必定就是小稽山阵眼。过几日便是封祀仪式,妖邪必定不会任仪式顺利举行的。
“边秀”觉察到颜樱在看他,强忍着没有瞪回去。当初在万妖狱他打不过她,现在可不一样,她那副躯壳弱不禁风,灵府破碎,就等着日后被他吞吃吧!
赵掌门跟其他几位长老商量了一番,沉吟片刻道:“那便请边城主及夫人在小稽山暂住养病,待封祀大典结束后,派人互送两位返回云逸城。”
边夫人只能笑着应下,说得好听是暂住养病,不过是方便就近监视,这老东西还是对他们起疑了。
边夫人看向虞峤,虞峤微微点头。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夫妻二人便叨扰了。”
赵掌门传令下去,要小稽山弟子严密盘查,看看护山大阵可有缺口,仔细排查城内行人,一旦发现可疑者立刻上报。
颜樱再想说什么,瞧见人群后有个浓眉大眼的侍从在朝她使眼色。
她愣神的功夫,边城主夫妇已经跟着小稽山的弟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