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樱再向人群中看去,刚刚那侍从也不知去向。
她向四周看去,回忆着那双深邃的眼睛,总觉得有种熟悉感,可是那人长相平凡,过眼即忘,她并不认识。难道对方在脸上动了手脚?对方有何用意?
虞峤察觉到她神态有异,敏锐地看向周围,除了客栈内的两个不起眼的杂役,余下都是小稽山的随行弟子,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师妹觉察了什么?”他道。
颜樱摇摇头,“边秀给人的感觉很怪,你不觉得他跟柴夫人那时的状况很像?”
妖就是妖,哪怕夺取了人类的身体,短时间内想学做人,也是学不像的。更何况妖性暴虐恣肆,根本不屑于遵守人类的规矩,只要密切监视,是容易找到破绽的。
梦泽三宗的人被夺舍后,颜樱跟这些被替换了的“师兄妹”生活了几年,对他们的变化可谓熟悉。
大部分妖的眼神与人是不同的,对视时会让人背脊发凉汗毛直立,杀戮的本性是藏不住的。
虞峤留意着她脸上的表情道:“我仔细查验过边城主,他身上的确没有契印。”
似乎是为了安她的心,他继续道:“我已经要人在边城主的住处设置了灵阵,不经允许,他们无法外出。”
颜樱点了点头,对边秀夫妇会听话地待在住处很是怀疑。
她喃喃道:“五灵阵有四个阵眼已经破了。”
虞峤故作安抚道:“不足为虑,毁掉的只是阵眼的秘宝,仙盟已经找到替换的秘宝,那四个阵眼目前安稳无虞。”
不知为何,颜樱觉得这才是最让人放心不下的。
妖邪明知道阵眼的秘宝可以修复替代,为何要锲而不舍地连续破坏阵眼?就像镇山玉璧被污染后,仙盟用“大方”剑替代镇山玉璧,继续维持着阵法运作,也不见妖邪再有什么后续动作。
如此大张旗鼓,连流仙杯夺舍的秘密都暴露了,就只是毁坏阵眼?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她将心中忧虑说出,虞峤脸上一派轻松:“师妹多虑了。妖邪一团散沙,哪怕他们想毁掉五灵阵,时至今日,怕是也没那个实力。大方剑的威力你也看到了,哪怕是上古妖邪想要毁掉,都要废掉一身修为。其他阵眼秘宝,并不比大方剑的威力弱。”
颜樱没再多说,马上就是封祀大典,妖邪有什么目的,倒时便知道了。
封祀灵阵的仪式已经有几百年没举行过了,此次显得尤为盛大。
仙门世家纷纷派遣掌门或是长老前来,以示对仪式的重视。小稽山门前,车马络绎不绝,法云缭绕,瞬行阵法频频闪现,一派热闹景象。
虞峤身为少主,身负重任,在山门处忙着接待贵客。只见一波一波的仙门弟子被领着上了山。
颜樱站在一旁,目光扫过陆续抵达的宾客,没找到季淮舟的身影。
她忍不住问旁边迎宾的弟子,“季淮舟到了吗?”
那弟子见她衣着华贵,腰间悬挂着象征身份的“长寂”玉佩,心知她必定是上宾,于是恭恭敬敬地翻了翻登记名录。
片刻后,他抬头答道:“此次永昼宫是季大宫主与夫人亲自前来,季二宫主并不在名录上。”
颜樱闻言,心中不免涌起一阵失落。自雍州城一别,就失去了季淮舟的消息。她是亲眼看到他将明钰带走的,然后之后音信全无,人也失踪了。
若不是了解他的实力和奸诈的性子,颜樱都怀疑他是不是被妖邪暗害,死在哪个不知名的山沟里了。
此次宾客众多,为确保仪式顺利剧情,防止妖邪作乱,每个人都被要求在灵气镜内输入了灵气,以验明正身。
此外,又增加了众多守卫,每座灵山都设置了小法阵,一旦有妖气,无需核实,便会直接遭到斩杀。
夜里,颜樱正在小孤峰上采气,想看看秘宝酒菱纱藏在哪里,突然被云崖林边的一缕金色吸引。
这是金色……灵气!
金色灵气辉光时隐时现,就像是故意为引诱她过去,颜樱怔愣许久,才回过神,随即径自顺着灵气浮现的方向跑去。
她想看看,世间还有谁有金色灵力辉光。
云崖林广袤无边,都是千年古树,林深树密,哪怕是白天,当中也漆黑无比,据说当中藏着凶猛妖兽,连小稽山本门弟子都不敢进去。
颜樱在林子边徘徊,只见前方树林里又有金色灵气浮现,像是一只只金色的萤火虫,在密林间穿行。对方在吸引她过去。
她已经在录灵镜中输入了灵气,一旦遇到不测,名字便会变为红色。
她感觉不到灵气有恶意,便心一横,继续往密林深处走去。
那金色的灵气像是路标,黑暗中发出柔和温暖的光。颜樱跟着它,很快就来到一块极为平坦疏阔的地方,周遭只有低矮的灵木,走到此处,金色灵气突然消失了。
进了林子后,颜樱发现此处有种特殊禁制,她没办法使用灵力,甚至连瞬行符都失效了。
她拿出明珠照亮,等看清周围的情况,顿觉毛骨悚然。
不远处是数不尽的坟茔,一排排在黑暗中绵延不绝,似乎在静静地打量着她这个闯入者。
颜樱头皮发麻,心里忍不住拜了拜列祖列宗,才缓缓往前走去。
每个坟茔前的石碑上都刻了主人的生平,都是小稽山的人。
原来她走到了小稽山祖师爷们的长眠地,擅入禁地,不管是否有意,都可诛杀。
颜樱心里一紧,难道是有人想借此来陷害她?她心里盘算着对策,边找着退路。
周围不知可有阵法,她走得小心翼翼。
突然,大墓旁一个没有墓碑的小土堆动了动。颜樱以为自己眼花,定睛细看时,一只手从土堆里钻了出来。
哪怕见多识广,颜樱也吓得花容失色,踉跄退了几步,拔腿便跑。
谁能想得到,小稽山一派的祖师爷竟然还诈尸!
她不辨方向地一阵乱跑,精疲力尽才停下。然而下一刻,她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个刚刚的位置。不同的是,土堆已经被扒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有东西从里面出来了!
颜樱觉得背脊上爬上了一股寒气,四周黑漆漆的,刚刚钻出来的东西,很可能在黑暗中窥视着她。
她悄悄摸出匕首,藏在袖子里。这些年她遇到过无数危险,不能用灵力的情况自然也遇到过,既然对方不怀好意,那她也不介意让对方再死一次。
她正戒备着,突然,一只手搭在了她肩膀上。
颜樱甚至能感觉出那是一只枯手,没什么重量,却很扎人。
她不回头,反手便是一刀,可惜什么都没斩到,她迅速撤身,左手的灵锥向斜后方扎去。回身的空档,她终于看清了搭在她肩膀上的东西。
原来是根枯枝……
枯枝当然不足为奇,但握着枯枝的人……
颜樱看着他,眼睛都不敢眨,生怕是自己的幻觉。
“九方明钰?”
不,不对。应该是幻觉,她亲眼所见他被天铁剑贯穿,连尸骨都被大妖啃食了。
那眼前的人是妖邪所化?
看到她目光骤冷,似乎马上又要动手,明钰忙道:“我们初次相见,你在深涧钓银鱼,你跟师姐说不想与我成亲,说我只是贪图梦泽三宗秘宝的破落户,却连我的面都没见到。第二次,你得知我的身份,带了二十车的秘宝来大衍宗提亲,山路堵得水泄不通,我不识抬举,一直晾着你不肯相见。第三次……”
明钰将两人的过往细细说着,有些事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
他边说边留意颜樱的表情,她眼神似乎已经相信了他的话。
只是,她表情很是冷漠,让人猜不出她的真实情绪。
明钰道:“你,还是不信?我渡灵气给你。”
灵气总做不得假。
颜樱睫毛眨了眨,轻声道:“你是九方明钰。”
她不敢露出半分情绪,生怕一切都是假的,狂喜之后的失落滋味,就像是高崖坠落,一直落不到底……
如果这是真实的,那便让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只要幻觉不被打破,九方明钰就是活着的。
两人静静站着,毫无故人重逢后的喜悦。
明钰看着明珠光晕下的女子,仅仅数日不见,她下巴更尖了,原本合身的衣裙此刻显得格外宽松。而让她清瘦至此的人,就是他自己。
小稽山到处是灵力阵法,为的就是防止不请自来的人混入,他无法传讯,甚至不能靠近她。
本想以灵气引她过来,可没想到她来得那么快。他还埋在土里休养,她人已经到了。他并不想吓她,等他刚从土里爬出来,她已经踪影不见。
好在,她不知为何又跑了回来。
颜樱也在看他,突然回想起盘问边秀时,朝她使眼色的人应该就是他。
他穿了一袭褐色长衫,这服饰像是小稽山外门弟子的,靴子却是雪白的缎靴,看起来像是内门弟子的。
应该都是顺手牵羊得来的。
他刚刚,似乎是从土坑里爬出来的……
明钰见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他被天铁剑贯穿的事,无疑给了她沉重的打击,整个仙门都在传,说他身死道消了。
回忆起她那时的神情,明钰心中抽痛,故作轻松道:“小稽山遍地防御符篆,我是偷偷潜进来的,没敢贸然找你。”
颜樱许久才看他的眼睛,然后,一步步走到他身旁。
一点点感受到明钰掌心的温度和他周身的灵力,这才确认,的确是他,他还活着。
她探了探他的灵脉,发现他的灵力不足以往的两成。
被天铁剑刺中心口,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她突然问:“无离说,你的尸身被大妖啃食了?她还不知道你活着的消息吧?”
提到无离,明钰的脸上的笑意颇为复杂,他岔开话题道:“边秀的情况很不对劲。”
他与五灵阵的守护者都有联系,与边秀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也知道他是城府深不喜张扬的性子,跟今日在客栈中表现出的截然相反。
颜樱点头道:“自然是不对劲,他喝过流仙酒,应当是被夺舍了。”
可虞峤亲自查验过,边秀身上没有契痕。
这又如何解释?
想到虞峤,颜樱脸色突然一变,浑身戾气陡增,突然道:“用天铁剑伤你的人是谁?”
明钰被刺后,勉励支撑阵法,虽没看到行凶的人,余光中瞥到了那人的靴子,他心中已有了答案。颜樱嫉恶如仇,好恶都写在脸上,现在不是告诉她的时机。
他摇头道:“那人是背刺,没看到脸。”
颜樱拧眉追问:“一点线索都没有?”
明钰往旁边土堆上一坐,解释道:“没有。等我灵力恢复后,总能查到的。这小稽山不愧是灵山宝地,名不虚传,睡在土里灵气恢复的极快。”
前几日,从大衍宗后山的结界内醒来,他查看了伤口,以他受伤的程度,起码要昏睡几十年才能恢复,可他还未恢复,便突然醒了。
天铁剑的伤口并未愈合,因伤了根本,灵力不足往日的一半。他从结界内出来,发现后山有妖兽破坏的痕迹,无尘和无离不知去向。奇怪的是,大衍宗的护山大阵竟然是关闭的。
他后来才得知,仙门间都在传他已经身死道消了。得知众仙门要封祀小稽山,流仙杯也在小稽山后,他料定颜樱必定也在那里。
他并未暴露身份,混在小稽山的宾客队伍里,一起进了山。
颜樱稍加思索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在暗处反而更容易看清真相。
“小稽山设置了很多灵阵,你伤口未愈,要多加小心。”
明钰点头,“我要去封祀台看看。边秀夫妇被安置在太清峰的院落,看似是被拘禁,但外人也很难接触他们。”
若边秀被大妖夺舍了,此刻正是神魂不稳之时,将他放在太清峰隔离,反而给了妖邪稳固神魂抢夺身体的机会。
颜樱道:“如此安排,简直是给妖邪提供便利。”
她很好奇,看边秀的诡异举止,定然是被妖邪夺舍了,可他身上为何没有契印?
梦泽三宗内,凡是喝了流仙酒的人,都有契印。三师姐的是在左臂,二师伯是在掌心,多数人是在心口。难不成,是虞峤疏漏了?
颜樱道:“今夜我去太清峰瞧瞧,去确认一件事。”
妖邪毕竟泯灭不了本性,夜里狂躁不安,或许能有机会找找契印。
明钰道:“他们住处设置了守护阵法,你打算如何进去?”
颜樱看他脸色惨白,催他躺回土坑里恢复灵力:“我自有办法。”
明钰跳进土坑中,躺了回去,边将土埋在身上,边抛给她一只耳坠,嘱咐道:“敛息珠,半个时辰能隐身,对掌门级别的人无效。”
他像是困急了,钻进土坑内后,便没了声响。
失而复得的惊喜让颜樱感觉像是在做梦,她蹲在土坑边许久,看着明钰呼吸均匀,这才放心离开。她不能在外耽搁太久,否则容易引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