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钰来得很快,几乎是结束传音便赶过来了。此时月亮升了起来,草丛深处小虫子的叫声此起彼伏地。
他进了殿,发现颜樱竟坐在地上,抱着膝不知在想些什么,滢娘的衣裙就散落在她身旁。
明钰觉得不寻常!颜樱向来注重仪容举止,少宗主的气派拿捏的死死的,此刻却不管不顾坐在泥地上,可见受到的打击很大。
想必她没能从滢娘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要不要安慰她一下?他说话向来不太中听,或许会适得其反。
想到颜樱这三年受的苦,明钰管住了嘴,没有招惹她,只留意着她的表情。她若流露出难过之情,他就能就势开导她要勇于面对挫折,人生没有事事顺意,起码还有他在,老天爷对她不薄了。
颜樱此时毫无表情,像是没有魂魄的泥塑。
明钰走到她身边,盯着那些沾血的石头看了看,抬手画了几个符向周围一弹。
没有妖气。灵力的痕迹稀薄,没办法分辨身份。那些人似乎只是为了处置滢娘,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抱着胳膊在殿内走了一圈,眼睛随时注意着颜樱。
明钰踱回她身旁,他心里有个问题一直想问,又觉得不大合适,忍了又忍,慢慢俯身看着她的双眼问道:“被你囚禁的宗人,是不是出现了跟滢娘类似的情况?”
颜樱这时有表情了,她狠狠白了明钰一眼,不再理他。
这次明钰看懂了,她的眼神里有怨气、恼意和失望。是在恼他凼狱没救她?可鹤梅子出现后,他不是出手了吗?
明钰打算换个话题,“你们宗门的流仙杯,看起来不像是仙器,倒像是邪物。”
被他戳中心事,颜樱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噌”地站起来,突然起身向外走。
明钰愣了愣,他只是陈述了事实,又说错话了?
明钰不想她一个躲起来暗自神伤,突然叫她:“等等。我那把透冰剑呢?”
颜樱闻言身形一顿,转头看他,睫毛颤了颤,脸色有些古怪。明钰将金水绫的挎带还给她时,她就发现当中多了一把小剑,鹤梅子攻击她时,这剑的确在危急时刻救了她,可是,剑断了的呀……他当时就端在莲花台上,不是都瞧见了吗?
明钰故作没看出她的窘迫,追过来问:“那把剑是太白宫的至宝,三日内要归还的。”
颜樱自然知道那是把好剑,否则也挡不住鹤梅子的一掌,她嘴唇动了动,目光闪烁不去与他对视,冷冷道:“折了。”
明钰的表情极为精彩,语调夸张地反问道:“折了?”
他话里带着不敢置信和责问,好看的眉毛挑着,瞳仁里都是她的影子。
颜樱不懂,他干嘛这么吃惊?当时他不就端坐在莲台上,要对她搜魂的话,不是他说的吗?
虞峤几次替她说话,明钰的嘴却像是被黏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看戏的呢!
颜樱被他盯的心虚,他、他干嘛用这种眼神看她?
用了他的剑,她自然会念着他的好,该怎么赔就怎么赔……颜樱念头一转,心道他不会是想讹诈自己吧?
明钰身量比她高许多,此刻抱着肩膀低头看着她,嘲弄道:“哦,怪不得颜大人逃得这么快。”
颜樱气得脸红起来,他说的这是人话?仙首都允许她离开了,那她为什么不走?
她梗着脖子道:“要钱还是要秘宝,日后我定赔你。”
明钰意味深长地“啧”了声,单边眉毛挑了挑,对她话持怀疑态度。
这架势激怒了颜樱,她口碑不好,钱财上从不欠账,透冰剑虽好,有生之年她有信心能寻到让他满意的秘宝。
明钰眼中满满的不信任,乜着她道:“若你躲起来,不联系我,那便如何?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颜樱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不仪态了,愤怒暴躁的她像是炸毛的猫,趁明钰不备,跳起来用头猛地撞了一下他的下颌。
她怒道:“什么前车之鉴?你不要含沙射影。”
明钰闷哼一声,捂着下巴退了两步,咬牙切齿道:“你这反骨都长头上去了是吗?”
他嘴唇被撞破了,指头在伤口上捻了捻,血色染红嘴唇,烈焰般的颜色。
明钰见她此刻表情生动,再也不是生无可恋的样子了,嘶嘶两声道:“你向季淮舟抱怨,说成亲前两日联系不上我?”
提到三年前两人的烂账,颜樱不想去争辩了,冲着他踢了个小石子,“是!传音符联系不上你,传送阵也无法传送到大衍宗。”
这便奇了。明钰低头沉思,他那时虽不喜她,符篆和法阵都是紧急情况下才能用的,她没必要说假话。等再见到无离,要细细问问,他从未听无离提起过。
明钰蹙了蹙眉,抬眸时一扫困惑,上前两步靠近她道:“手伸出来。”
颜樱眼神里都是戒备,摇了摇头,将手藏到了背后。
明钰促狭道:“你毫无信誉,不赔剑了怎么办?给你画个传音符,我能随时提醒你。”
随时能联系上?那很不错!传音符可是双向的,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颜樱伸出手,她手指修长纤细,皮肤细腻,是娇养在富贵之家的千金之手,没有老茧,没有疤痕,没经历过世间苦楚。
明钰站在她身侧,握着她的指尖,手指在她掌心移动,在她掌心画了两道符,又交代了一遍法诀。
画好后,颜樱暗暗搓了搓手心。
她突然想起一事,气不打一处来,质问道:“上次吸了你的灵力,我浑身着火了一般,为何?”
她虽算计明钰,可是被他反算计的次数更多,在灵力里下毒害她这种事,明钰并非干不出来。
明钰一噎,他知道自己灵力浑厚霸道,会在姑娘的体内留下痕迹,与她经脉纠缠一世,日后她若嫁人,可能会给她带来麻烦,可他从未想过要给谁渡灵力的。当时只是权宜之计。
他挪开视线问:“现在还烧吗?”
颜樱暗自感受一番,摇头。
他松了口气:“日后不会了。”
第一次自然有些不适,忍忍便过去了,日后她习惯了他的灵力,只会觉得舒服受用。这想法一腾起,明钰便觉得有些古怪。
平静的大殿内突然起了小股的旋风,风平静后,逍氓山的两个弟子现身,为首的正是赵璟,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像是几夜没休息好了。
赵璟见到颜樱眼神十分复杂,向她身后的明钰拱了拱手,“微明剑君。”
明钰颔首,“身体已经风化,只余裙衫。”
赵璟目光向着大佛脚下的衣服一瞟,眼里起了水雾,走得极为缓慢,腿像是灌铅了一样。
他将滢娘的衣衫收整好,珍重地装进带来的匣子离,他走到两人面前,嘴唇嚅了嚅,拱手施了个礼。
颜樱目光在他身上打着转转,明钰似知道她要问什么,替她说了出来。
“你师姐醒了吗?”
赵璟摇摇头,掌心轻轻摩挲装衣衫的匣子,他看着周围散落的带血的碎石,很想问问滢娘是怎么死的,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她的本命法宝药葫芦突然碎了,师门上下便知道她是不成了。
或许这对于滢娘来说是个不错的结局,总比掌门师尊强。
掌门师尊鹤梅子被囚禁在凼狱,日日接受盘问,不见天日,生不如死。
赵璟强做平静,向明钰道:“宗门多事,宋师伯病倒了。”
逍氓山近来算是倒霉,弟子接连出事,掌门如今不人不妖,在仙门中的威望也是大不如从前,很多仙门都自觉与他们划清界限,断了交往。
明钰拍了拍他的肩,感慨道:“潜心修炼,失去的总会回来的。”
赵璟又向他拱了拱手,很快离开了。
大殿内又只剩下了两人,暮色渐浓,颜樱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快步走出大殿,跳上一颗老榆树冠顶盯着一个方向看。
她跳下来,没好气地瞪了明钰一眼,“不用等了,我赔你一件更好的秘宝。”
明钰从口袋里掏出花生吃着,他捏碎花生壳,将红米在掌心一搓,吹掉红衣往嘴里一抛。
他乜斜着眼睛看她,那目光充满怀疑,像是在指责她随便找样东西搪塞他。
颜樱气不过,她对自己寻宝的能力最为自负,岂容他质疑。
颜樱站在树上,叉腰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同我一起去。”
让他亲眼瞧瞧,顶一万句说辞。她开宝危险重重,有他挡一挡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