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佛寺。寺内到处都是倒塌的残破雕塑，落日后佛像便显得有些狰狞。千妖拜月仪式结束后，妖客们陆陆续续离开，万佛寺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废弃的大殿内，光线昏暗，几个身披黑袍的人手里端着蜡烛，鱼贯走入殿内。几人面容隐藏在风帽内，只能凭借身形区分男女。
滢娘被反绑双手，缩坐在佛像脚边。她头发蓬乱，美目盯着进来的人，不时冷笑。
黑袍人端着蜡烛，在她身前站成一排，静静地盯着她。
有身形娇小的黑袍人抱着一只盒子，盒盖打开，当中是一只青铜杯，上面刻着复杂古老的符，清辉萦绕，吸人眼目。
滢娘痴痴盯着杯盏，苦笑道：“原来流仙杯早就落在你们手里了。”
她突然明白了。当日她想将流仙杯据为己有，偷到手后就迅速下山了，自以以为藏得好，没人能找到她。现在想来杨三郎接近她，应该就是受命为了追回流仙杯。她心心念念的杨三郎竟然是他们的人。嫁入杨府之前，她没敢将秘宝带入府中，怕时间久了被人发现，藏在了小孤山的后山。后来她因为吃人身体妖化，痛不欲生，她想着再饮一杯流仙酒，试试能不能重新恢复，在杨三郎的温柔照顾下，便脑子不清楚了，告诉了他流仙杯藏在哪里，还骗他那是灵药……人家早就一清二楚。
杨三郎拿回了流仙杯不说，为了惩罚她，将她困在杨府，利用她的怨气来污染镇山玉璧。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注定不得善终。
她该恨谁？杨三郎吗？
事到如今，她竟没半分心力去恨了，只想快快了结一切。
黑袍老妪道：“滢娘，你还记得自己发过的誓吗？”
饮过流仙酒，等同新生，遵从仙门戒律，以人类身份重活，不修旧术，不食人，不嗜杀，不背叛，违者接受众惩。
滢娘冷声打断道：“我可都是按照你们说的做的。”
黑袍女子上前一步，怒道：“饮了流仙酒，别人都能克制本性，习教化礼仪，偏你要吃人，你是想害了所有人？”
滢娘白了她一眼，就算她全身隐在黑袍里，还是认出了她就是郁青青。
这郁青青资历比她差，灵力也比她弱，从前给她扫洞府都不配，现在变成了人，就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
滢娘哼道：“你们没资格审我，我要见尊主。”
郁青青俯下身，抓着她的头发训斥：“你没机会了。你违背誓言，背叛尊主，引来仙盟怀疑，今日就要处决你。”
滢娘狰狞看着她，“要我死？”
她虽知道不能吃人，不能吞食同类，可违背不了本性。吃了第一个人后，她就发现身体发生了异变，人不人，妖不妖，索性不再约束自己，随心所欲地吃人。
郁青青推了她一把，滢娘身子趔趄，毫无还手之力。她现在被锁住了灵力，就是待宰羔羊。
“我们打算对你用石刑。”
郁青青一抬手，两个黑袍人背了几篓石头进来。郁青青拿起一块石头掂了掂，抬手砸在滢娘头上。
滢娘惨叫一声，被砸得满头是血，她此时才明白这些人是当真要她死。应该说，从她起了私心，打算独占流仙杯开始，他们就想她死。可怜她被困在杨府，受了杨三郎的欺骗，日日被灵气折磨，还替他们毁了镇山玉璧。
早知如此，她就该向明钰说实话，既然她不能活，也不会让她们过安生日子。
可笑他们还不知道明钰的身份，那真是太好了，她真期待他们得知真相后的反应了。她本想用这个交换活下去的机会，怪就怪他们把事做得太绝了，那便一起死吧！
她怨毒的目光扫过众人，低声笑起来：“杀了我，你们会后悔的。”
石块接连不断砸向她，殿内回响着滢娘怪异的笑声，很快笑声便平静了下来。
郁青青擦了擦手，走到大殿正中，格外小心地将流仙杯取出来，向后面的人点点头。
很快，那人出去带回一个身披黑袍的少女。
少女对着郁青青躬身行礼，声音清脆，性子活泼。“见过青青姑娘，见过各位前辈。”她看了看四周，好奇道：“尊主不在吗？”
郁青青不喜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顾盼生辉，让人想起另一双的眼睛，机敏，狡黠，时常带着笑意，透着勃勃生机。
郁青青冷嗤：“怎么，尊主百忙之中还要前来见你不成？”
少女似很是失落地叹了口气，绞着指头道：“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尊主身边伺候，我都快装不下去了。”
郁青青闻言冷笑，缓步走到她面前，抬手扇了她一巴掌。
“你切莫有这种心思，免得引人起疑，坏了尊主大事。”
周围人齐齐躬身，对着并未出现的尊主行礼。黑袍下的老妪见她跋扈行为，只是皱了皱眉。
郁青青道：“赐酒吧。”
闻言，少女恭敬地在地上跪好，黑袍人取出杯子走到少女身前，她从灵府中取出一缕灵力放入杯中，又咬破指头将血滴进去。杯子内灵气转动，很快便出现了半杯混沌灵气，少女虔诚地将灵气引出，纳入灵府内。
少女凝神打坐片刻，拉起袖子看了看手臂，上面的九方云雷纹契痕渐渐消失了，不禁惊喜地跳了起来。契纹消失代表着从此后，她与这具身体神魂契合，是个真正的人了。
郁青青警告道：“乖乖做你的仙门弟子，莫给尊主惹麻烦。”
少女甜美一笑：“是。尊主不召唤，我便永远是仙门弟子。”
万佛寺。太阳就要落山，万佛寺上空半空盘旋着成群的乌鸦，颜樱抬头望着，眯了眯眼睛。
她在寺外观察了片刻，并没发觉什么反常的，山林中灵气充沛避水簪欢喜的很。
颜樱蹚过荒草，小心走进寺内。大殿内已经很黑了，她祭出一张金色的探灵符，很快符上的金色符文变成了蓝色，说明不久前大殿内有人来过，残留的灵力十分微弱，应该是走了一阵子。
拜月仪式刚结束，有人途径此地，倒也不奇怪。
颜樱回忆着玉佩掉落的位置，靴子踢开石块瓦砾，低头四下看着。
突然，大佛脚下的石块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辉光，她一个箭步蹿了过去。
颜樱端详着石块上的辉光，确认是流仙杯留下的，不久前有人在此使用了流仙杯，才能留下这么清晰的痕迹。
错过了……
她内心鼓胀，心跳的厉害，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懊悔，抬手用力敲了几下自己的头。
殿内灵力混杂，起码有十几人。
倘若她不跟仙首绕弯子套话，再早到半个时辰，说不定就能亲眼见到那些人。
颜樱从袋子里取出夜明珠，殿内亮起来，她这才发现大佛脚下躺着一个老妪，头上血肉模糊，已看不出了长相。竟然是被石块砸死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跟使用流仙杯那些人是什么关系？
她正盯着老妪，对方突然缓缓睁开了眼睛，待看清她是谁后，眼神恶毒地盯着她。
“是你……你喝过流仙酒……你也逃不过的。”
颜樱被她吓了一跳，辨认了好一阵才认出她就是滢娘。只是她苍老得厉害，身体衰败后整个人缩水了很多，她枯瘦的身躯的肩头有个皱巴巴的契痕。
饮过流仙酒，就会留下这个标记。
“滢娘？”颜樱失声叫她，“不对，你不是！你是怎么替换的滢娘！要怎么换回来！”
是妖族的阴谋？还是流仙杯出了问题？或者是像滢娘一样，触犯了流仙杯的禁忌，才导致了这个结果。
眼见着滢娘最后一缕灵力都要消散，颜樱慌了，抬手便要给她渡灵力，又突然想起她已经妖化的身体，灵力渡过去她或许死得更快。
颜樱用力晃着滢娘，声嘶力竭道：“说！怎么才能换回来！怎么换！”
滢娘双眼失神，笑得分外满足。
“终于……能回……无羁山去了，谁情愿做人呢。”
颜樱想要抓她的身体，滢娘便如细沙般从她的指缝间散落了，只留了裙钗委顿在地上。
颜樱蹲在哪儿，瞪大眼睛盯着滢娘的衣衫，过了许久才接受她的确死了的事实，收拾好情绪，这才掏出传音符。
待符纹闪烁，对方接通，颜樱故作冷淡道：“滢娘死在了万佛寺，要逍氓山的人来收敛吧。”
“嗯。你不要乱动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