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人影同时从莲花台坠下,明钰手里的鞭子跟虞峤的灵剑同时击向来人。
众长老也纷纷动手,各持灵器将那人围困中间。
颜樱溺水的小鱼似得张着嘴,手里的符篆向那人眉心一贴。
来人手臂一松,她拼命向远处跑去。
长老们各持法宝将黑袍人围在当中,宋长老认出来人,面色极为难看,声嘶力竭质问道:“师兄你……何时学的“穷泉”?你手臂怎么回事,你不是在闭关吗?”
黑袍人怒道:“尔等废物,不配同本座说话。”
“那尊驾可否告知,你到底是谁?”
浑厚的嗓音响起,声若洪钟,在凼狱内形成连绵不绝的回声,话音落,凼狱内的黑暗被驱散了,由上方莲台上缓缓落下一人。
来人长眉细目,一团和气,穿银色日辉绣纹长袍,戴玉冠,周身没有灵器,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众人齐齐拱手道:“仙首。”
仙首周沂臣站定,目光落在明钰身上,又转向躲在众人身后的小姑娘身上。
颜樱此时坐得远远的,身前都是瓶瓶罐罐,正给自己抹药。
宋长老急上前,再没了平日的端稳,辩解道:“仙首,我师兄他闭关生了心魔,容我带他回逍氓山。”
仙首平静地看了宋长老一眼,没说话,越过宋长老向黑袍人走去。
“尊驾手臂上的溃疮,无法愈合吧?禁忌之术为天道所不容,必然产生如此后果。”
众长老盯着那溃疮,神色骇然,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这不是普通的溃疮,是神魂与身体相排斥造成的。只有不匹配的身体与神魂才会相互排斥,这说明,鹤梅子身体里已经不是他本人了。
是夺舍禁术?鹤梅子是一宗之首,灵力高深,能夺取他身体的人并不多。
黑袍人一副俾睨姿态,猖狂道:“蝼蚁之躯,本就配不上本座。”
宋长老面对这样一张熟悉的脸,还是难以置信这不是他师兄,他逃避地想,或许是师兄闭关久了走火入魔,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谁,臆想出了个混乱的身份。
长老们已暗中摆好了七星降妖阵,宋长老还想继续替他开脱,被季淮舟一把拽了出去,丢给赵璟。
“看好你师伯。别添乱。”
颜樱躲在角落里,看着各色灵力在半空中碰撞,术法攻击后的辉光在空中交织爆裂,剑气将洞壁划得石沫横飞,四处都是星星点点的荧光。
这群人中,九方明钰的身影尤为显眼,金色的灵力辉光吸人眼目。
刚刚鹤梅子突然现身要探她灵府,颜樱便懂了,这是一场仙盟设计好的捉鬼大戏。
众长老审问她弄出如此大的阵仗,几次三番透露流仙杯在她手里,甚至提出了对她搜魂,就是为了引对方入套。
如今真凶果然中计,她也洗脱了嫌疑,该开心才是。好呀,好极了!
可惜啊,了解真相并不等于释怀。正相反,颜樱怒火中烧,牙都要咬碎了。
众人都在做戏,唯独她不是。她身上的伤是真的,濒死的恐惧是真的,对某人的失望也是真的。她最讨厌人自作聪明,让她蒙在鼓里,傻子一样受人摆布。
这群人,十足可恶。
场中,鹤梅子左冲右突,招数诡异,看起来就不是正道的路子,他仅靠一条胳膊,就抵挡住了所有长老的攻势。
仙首击出一掌,沉声道:“束手就擒!这具身体尊驾用的并不可心吧,何不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鹤梅子枯手穿通一名长老的心口,捏着还在跳动的心脏,突然桀桀笑起来,有恃无恐道:“若想本尊离开,流仙杯还我!”
仙首十指从大袖中缓缓伸出,不停变化手诀,一方带着电光的大网,兜头朝着鹤梅子罩下来。
“你当真以为,我们奈何不得你?”
颜樱攥着药瓶,手指太用力指尖都发白了,她目光不离被大网罩住的“鹤梅子”。
从仙首的话里,她听出来了,鹤梅子已经不是原来的鹤梅子了。
被夺舍了?
颜樱心如擂鼓,双手微微发颤。若是跟她想的一样,那被夺舍了的鹤梅子,还能复原吗?
必定能的!看仙首态度从容,一定是有办法的。仙盟已有数千年历史,保存的古籍记载无数,当中定有应对这种情况的记载。
颜樱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她内心鼓涨,双眼发亮,只觉得希望的光芒划破了阴霾,这一刻,三年来她所经历的苦楚都不算什么了,甚至看仙盟这些人都顺眼了。
避水簪见她笑个不停,提醒道:“姐姐,趁着他们内讧,咱们跑吧。”
颜樱心道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这桩桩件件的事情都牵扯到了流仙杯,仙盟怎会轻易让她离开。
她不动声色地掏出符篆,打算试探一下仙首的态度,还没来得及贴,便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小友留步,还有几句话需要请教。”
果不其然,仙首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此刻正温煦笑看着她。
此时,鹤梅子被六道网捕获,固定着大网的几个长老狼狈万分。
仙首向颜樱招了招手,见她迟疑着不肯过来,眼神里透着敌意,面上还能按捺着性子周旋,这点算是青出于蓝了。
仙首笑着向她道:“我认识你娘亲颜篁,她的脾气可比你爆多了。”
若是颜篁得知她被利用,不管谁对谁错,一定会先将众长老修理一番。
见颜樱始终不肯动,仙首踱步走了过去,众人见仙首移动,自然跟着呼啦啦地走过来。
众人离两人有一段距离,颜樱手缩进了长袖里,捏着一叠符篆。她知道这东西对付仙首可能像是小孩闹着玩,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仙首对她的小动作故作不见,慈祥道:“此处憋闷,我们出去说话。”
话音落,将颜樱拎出了凼狱。
素月峰风光秀丽,流云雾霭,飞瀑清潭,两人站在万丈深渊的扶栏边,花瓣如雨纷纷扬扬。颜樱身上也染上了云霞的淡光,不再像刚刚那般紧张绷着了。
颜樱本不想走,她还没套出让鹤梅子复原的法子,既然仙首非要留她,那倒是省了她费尽心思想留下的借口。既来之则安之,她也想听听仙首到底要说什么。
她内心对这些日子发生的状况打着腹稿,并不怕问,没成想仙首竟然道:“你与明钰和离了?”
颜樱一愣,回避了他的问题,转而问道:“仙首打算如何处置鹤梅子?”
颜樱歪头看他,犀利的目光想看透他的内心。仙首此时出现,说明鹤梅子的事很严重,影响到了仙盟的根基,会引起仙门众家的动荡,只是不知他对鹤梅子的事怎么看,要如何解决解决。
如果有办法让鹤梅子复原,她便有信心救得了族人。
仙首背着手,望着云霞,久久不语。
“待长老们商议后,再做定夺。”
行吧!这个回答,也在颜樱意料之中,毕竟此事牵涉重大,还不知道能从鹤梅子嘴里挖出什么。
尽管她迫切想知道复原鹤梅子的法子,可还是怕仙首窥探到她藏了三年的事,只能耐着性子,故作好奇道:“他这样,是被夺舍了吧?要怎么把真正的鹤梅子换回来呢?”
仙首望着流动的雾霭,沉痛道:“没有办法。换不回来。”
换不回来。他们竟然也没办法……
颜樱突遭大喜变大悲,根本没心情顾忌自己说话的语气,她怒气冲冲质问道:“仙盟的长老都在吃闲饭吗?数千年的正道传承,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换的回来!一定换的回来!你们连试都没试过,凭什么如此武断!”
仙首见她情绪激动,眼里涌起泪水,抽出帕子示意她擦擦眼泪。
“天道有无穷变数。祸福相倚之。”
颜樱背转身,用帕子擤着鼻涕,心底一阵绝望。若是仙盟的人都没有法子,她要怎么办呢?她突然有些丧气,觉得老天爷又在捉弄她,给她希望,又毁掉希望。
仙首等她平静了,并没有追问她的失态,也不奇怪她的质问。只面容慈祥地劝道:“搜魂的事,你不要怪明钰。”
颜樱心情烦乱,口气不善,“岂敢。若不是他要搜魂,怎么能如此顺利地捉住真凶,洗脱我的嫌疑,他简直是我的大恩人,我恨不得给他磕个头呢!”
仙首眯着眼睛想,明钰这个年轻人性子古怪,若说他对这小姑娘全然不在意吧,他能为了人家去借透冰剑,可若说他在意对方,那是万万谈不上的,挤兑,讽刺,噎人,每次一开口,都令人忍不住打他一顿。就拿这次的事来说,明钰是有机会跟人家说明真相的,他就是不说。能怨谁呢!
仙首叹了口气,带了点怜悯的口吻道,“在凼狱里,让你受苦了。”
仙首告诉她,上古封印都有仙盟世家世代看守,可近来接连崩坏,说明有人意在开启封印。杨醴遇害,他怀疑是仙盟内部出了问题。不管那人的目的是封印上的秘宝,还是流仙杯,都需要借助颜樱,于是就有了这出将计就计。
颜樱此时满脑子的消极想法,她才不在乎什么上古封印,诺大的仙盟竟然一点法子都没有,仙盟是用来养老混日子的吗?她不信,一定有办法,只是这些人能力有限,根本想不到。她要先拿回流仙杯,看看是不是使用过程中不得法。今日也不算是一无所获,起码她知道了使用流仙杯是有禁忌,像是滢娘吃人就不被允许,身体会妖化。
仙首继续开导道:“为了诱捕那人,才有了今日的苦肉计。”
颜樱没应声,心道那仅仅是苦肉计吗?
边熠用“隐恶”拷问她,绝对不是作假,在这些仙门首脑看来,为了把戏做的逼真,她断一条胳膊简直他们乐见其成的。
仙首长辈一样看着她。眼前的小姑娘,知道了这些消息,明明大受震动,却面上不显,垂着眼帘更是让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风吹花落,颜樱伸手捏住一枚花瓣。
“仙盟对我的缉捕令能撤了吗?”
“可以。”仙首忧心道:“你打算继续给寻芳司效力?”
颜樱没精打采道:“谁知道呢,容我再想想吧。”
仙盟利用她,她也没必坦诚。她虽不知道如何解救族人,便先将流仙杯找回来再说。梦泽三宗的祸端,就是从带回了流仙杯开始的。
颜樱曾听她母亲颜篁提起,最先发现流仙杯的是她爹爹谭敬直。
她爹入赘梦泽三宗后,做赘婿的生活并不如意,凡事都要听几位长老的,长老决定不了的,交由颜篁决断。谭敬直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渊隙边有顶级秘宝,孤注一掷下山寻宝。颜篁并没有感觉到秘宝的辉光,为了顾忌夫婿的面子,只能下山,两人一起带回了流仙杯。中间似乎出了什么岔子,也是从带回了流仙杯后,两人之间的感情不像从前一般和睦了。
仙首不知她在想什么,又问道:“为何是你做了五方阵的主阵?”
颜樱如实将事情描述了一遍,摆五方阵御敌,陷入对方的八苦阵,阵中几人相互影响,最终她破阵而出。摆五方阵时,颜樱做主阵众人都反对,但是因为少了一个人,只能用避水簪顶上,只有颜樱才能借助避水簪的灵力,集合几人之力让五方阵运行。
仙首点点头,颜樱所说与他设想一致,如此也好跟逍氓山有个交代。
颜樱离开素月峰后,故意在周围绕来绕去,直到确认身后没人盯着她,这才从金水绫袋子里取了套新裙子换上,直奔万佛寺。
她的长寂玉落在了万佛寺,这东西是向小稽山借的,将来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