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清晨第一缕柔光射入屋内时，颜樱便醒了。她抬起手臂，沐浴在柔光中的五指白的发亮，能动，五感咒解了。
想到昨夜莲池畔被妖拽进水里，颜樱如坠深渊。想到坠入池中那一霎那的绝望、无助，她用力抓紧了被子。她不想死，也不能死。那东西显然是冲着她来的，想要吞吃她。至于为何会盯上她，她不得而知，为今之计是马上充盈灵力。
她坐起身，突然愣住了。灵力？
她呆呆看着指尖，银色的灵力服帖地缠绕着她的指头，身体里果然有了一分灵力。
虞峤？他来过？
颜樱心情有些复杂。她这个虞师兄做人做事都十分有分寸，就比如渡给她灵力，不多也不少，让她勉强可以自保，又不会让她觉得有负担，觉得亏欠他，日后相处也轻松自在。
看到锦被上断掉的念丝，她惊喜看着指头，欢快地转了个圈。
这东西竟然断了？当初她能想的办法都用了，怎么都取不下来。
现在竟然断了！颜樱眯着眼想，去除了念丝，日后便不用再躲着九方明钰了。她做事情也不用再束手束脚，生怕他随时找来算账。
有了灵力，就像是穷人突然有了家底，腰杆也挺得更直了。
洗漱好，颜樱对着镜子抻了抻衣襟，云水蓝的窄袖武官服，刺绣华美，料子名贵，衬得她英气十足。
哼！杨醴？她绑着袖口的丝带冷哼，他不是说自己作威作福、刁难欺负他们杨家人吗？滢娘之事，杨醴撇得干干净净，不可能一无所知，那就让他见识见识寻芳使真正的手段吧。
出了院子，下人正忙着给屋檐下结白绫，来往的丫头披麻戴孝。
颜樱拧眉道：“府里有丧事？”
“回大人，是大族长，昨天夜里仙逝了。”
死了？她惊愕挑眉。杨氏族人作恶，玉璧崩坏，杨三郎下落不明，他就这么轻易死了？
颜樱神情郁郁，原本打算从杨醴身上找点线索，现在又被打回起点——关键人物滢娘。
不远处灵堂已经搭起来了，杨府的三老爷领着众人哭灵，颜樱本想亲眼过去瞧瞧，便见两个仙盟中人走了进来，将府里人聚在一处，依次向人打听着什么。
颜樱忙闪身躲避，静静打量那两人。
她现在灵力匮乏，原本打算去同尘山找人吸取灵力，这两人勉强符合，那何必舍近求远呢……正想着，袖子里的“霜雪”躁动起来，生怕她去吸这两人一般。
颜樱拍了拍它，安抚道：“我可什么也没做，看看而已。”
“霜雪”躁动得更凶了。
颜樱捏捏它，低声教训道：“我是随便的人？逮个阿猫阿狗就吸？我可是梦泽三宗少宗主！去去去！一定去同尘山，找你的命定之人，吸他的灵力。满意了？”
“霜雪”满意地安静下来。
颜樱心下叹口气，头也没回走出杨府。
虞峤渡给她的灵力，只能支撑她到同尘山。
同尘山半山腰的小镇热闹繁华，修者云集，只要付得起灵石，能过上堪比王侯的奢华生活。人多钱多之处，便不乏各种消息流通。
颜樱此前每月的俸禄几乎都消耗在此，她会盯上杨府，也是因偶然在此见到了有人私卖滢娘的玉佩，上面沾染了流仙杯的辉光。
天近黄昏，街上人来人往。鉴于颜樱的名声太坏，她没敢以真面目示人，扮作了云香楼采买的小丫头，姿色平平干瘪瘦小。
明日便是仙盟诸家遴选外门弟子的日子，镇子里多了许多衣衫各异的青年，他们言语间
自信满满，似乎被选中是十拿九稳的事。
街上人多，只是众人大多行色匆匆，神情严肃，有些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悄声议论着什么。
颜樱谨慎惯了，她观望一阵上前道：“各位大哥，我刚从山下回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黑壮汉看小鸡仔似的瞥她一眼，递给她一张传单。
“晚上少出门，莫在外溜达，你这点儿灵力，还不够艳妖塞牙缝呢。”
艳妖？来同尘山作乱？这绝无可能！
几人走后，颜樱扫了一眼传单内容，脸色黑下来。
传单上字字句句都是说艳妖，将艳妖吸人灵力的十八式套路清清楚楚罗列出来，可是颜樱搭眼一瞧便知道这艳妖说得是谁。上面好些手段，是颜樱用过的，有些则是她还没机会用的。
“深夜路遇美娇娘求救，勿理；声称有仙门内部名额单独入选，勿信；冒充师长亲朋帮你引荐仙长，勿听；他乡遇故知邀你深夜痛饮，勿去……”
颜樱恨恨将传单揉成一团，用力丢了出去。
在街上走了一圈，她便弄清楚了原委。原来是有人散布消息，说有艳妖降世，专挑俊俏郎君下手，吸人灵力毁人清白，说得有鼻子有眼。
她心里虽猜到此事是谁做的，等亲眼见到无离、无尘发传单时，简直气得肝疼。
街头最热闹繁华的地方，无离正在分发传单，她看了看身边的“丑丫头”一眼，将本想给颜樱的传单又收了回去。
无离：“艳妖还是挑人的，你这种没长开的，她看不上。”
颜樱：“你清楚她喜欢什么样的？”
无离上下打量她，满眼的挑剔：“自然。那艳妖对容貌要求高着呢，瞧见我师兄了嘛，长成那样的就很危险。”
颜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九方明钰跟仙盟的几个人正在商议什么，觉察到有人偷窥，突然转眸看了过来。
颜樱知晓他警觉，早早闪避到了旁边的壮汉身后。
明钰不是忙着封印山神庙下的黑洞吗？又跑来同尘山做什么？她盯着传单细看，眼底浮现冷笑，字是明钰的手笔，落款是仙盟的印信。
这是算准了她会来，提醒众人提防，让她没办法得手。
呵！天真！这点儿小手段就能阻止她？她想要做的事便一定要做成，哪怕九方明钰亲自盯着她，她也照做不误。
颜樱走到小镇最繁华的客栈前，抬头看了看云香楼的招牌，走了进去。
门口的水月镜能辨人真容，探知灵石，颜樱一踏入云香馆，镜子一阵嗡鸣。
伙计冷脸拦住她道：“阁下身无分文还往里闯，是来砸场子的？”
颜樱从容道：“云香馆竟也怕人赖账？我敢来，自然有钱付账。”
伙计还想啰嗦，她晃了晃指头上勾着的玉佩，极阔绰的口气道：“要楼上临湖那间最大的客房，被褥帐幔全部换新的，一壶荚莹酒，一炉葵兰香，合适衣裳送几身过来，料子要十块灵石一匹的春水缎，无需给我省钱。先准备香汤吧，我要沐浴。”
如此阔气的主顾上门，云香楼的老板突然现身，眼神发亮地盯着颜樱手里的玉佩。
“都愣着做什么？仙子要什么就给她什么，要顶级的，最好的！”
颜樱将玉抛给他：“认得这玉？”
老板托着玉，以扇掩嘴殷勤道：“颜大人，我是认出了您啊！这还没到开饷的日子，您手里不宽裕吧？这次又想要什么消息？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您手里有“察察玉”，也不怕您赖账。”
“察察玉”是大衍宗的掌门玉佩，大衍宗虽没落，明钰师尊的名头仍是不小。
大衍宗的三个弟子极抠，平日根本做不了他们的生意，没成想今日竟得了机会。
颜樱背着手，顺着红木楼梯上楼，突然转身向他问：“大衍宗的人为什么来同尘山？”
老板摩挲着玉，笑得见眉不见眼，“箫鼓乡的事情想必您有耳闻，旧的封印破了，他们需要用大方剑重铸新的封印。只是这大方剑非同一般，出鞘必见血，凡人哪儿受得了，不能在原址镇剑。仙盟选了离此地八十里处的地方镇剑。”
颜樱松了口气，“他们何时镇剑？”
“似乎是今夜。”
好咧！那她也今夜行事，如此两不耽搁，明钰不在镇子上，她做事也不用束手束脚的。
云香馆价钱虽贵，颜樱觉得这钱花得真值。临水的上房十分宽敞，前有浩渺烟波的水景，后能赏同尘山云雾，静谧奢华，香气袅袅。
浴斛内，水是七仙山的温泉，运到此地的费用够买一把好剑。水中的灵药能舒缓心绪，平复灵脉，自然价格不菲。能让自己活得滋润又舒服，颜樱从不在意价钱。
霜雪静静躺在屏风外的案几上，袅袅香气在它周身缭绕。秘宝都需供养，越是顶级越是要精心。供奉霜雪的是极寒之地的霜花，收集起来很是困难。
颜樱沐浴完，瞧了瞧桌上放着的几套衣裳，选了竹青色的广袖花枝纹窄腰长裙，长发披垂，以锦带结了个髻，灯光下，色若春晓之花。
颜樱俯身，温柔地盯着桌上得霜雪道：“今夜过后，你我之间的缘分便尽了，哪怕日后我深陷险境，你亦不能再护着我。你既然不想避世，便仔细瞧瞧这大千世界，也不算白来一场。”
霜雪嗡鸣，似乎在回应她。
“待你吃好，我们就出发。”
闻言，霜雪从桌上飞起，似乎急不可耐了。
酉时末，街上刚刚掌灯，出来闲逛的人多了起来。虽说警示传单发了不少，但人都有侥幸之心，哪儿那么巧艳妖就挑上自己呢。
皓月当空，颜樱抱着霜雪站在天香楼楼顶，看着下面来往的行人，突然向湖心掠去。
湖心酒肆，临窗的房间里几个俊逸少年正在饮酒，畅聊着来此的一路见闻。
一个穿月白袍子的青年不胜酒力，打算先行回房休息。
有人笑道：“退之兄，夜里要记得关窗子啊，艳妖最好你这容貌清秀的。”
众人哄笑中，青年满脸红晕，踉跄着回了房。
满月盛满整个窗口，青年在榻上坐好，给自己倒了杯茶，望着窗外的月亮。
正看着，月影里多了一抹倩影，院中有女子临风而立，丝带飞扬，似笑非笑打量他。
他一惊，手中杯子没捏住，掉在了榻上。
艳妖？
空里流霜，那女子踏月而来，清逸非凡如天外仙姝，让人只想顶礼膜拜。她怀里抱着柄寒玉戒尺，跟他无数次在梦中梦到的一致。
颜樱踏过窗台跳进屋内，问霜雪，“你确定？就是他？”
霜雪雀跃嗡鸣，肯定答复。
啧！挑来挑去，挑了这么个书生气的？颜樱看不出此人哪里独特。
夜风将她袖上的轻纱吹起，露出白瓷般的小臂，青年慌忙错开眼神，吓得连滚带爬跌下了地，想要夺门而出，发现门竟然打不开了，四周被设了屏障。
颜樱看着他吓得鼠窜，悠闲地坐在桌上，脚尖勾着鞋子晃着，逗弄他道：“本座就是艳妖，今夜要采补你，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我抓你过来？”
青年闻言，竟觉得没那么怕了，他背靠在门板小声问：“只是采补？”
“怎么，你还嫌不够？”
颜樱将从云香馆“借”的夜明珠扔在桌上，屋内流光璀璨，将青年清雅的好样貌照的一清二楚。
青年眼神无辜地看着她道：“清白固然重要，失了灵力更糟，明日我要参加仙门大比，不能止步于此。”
正说着，他目光不自觉落在霜雪身上，仿佛被吸引般向前走了两步，痴痴道：“我梦到过它无数次，它时常在梦中召唤我，要与我结契，没想到它竟真的存在！”
霜雪由颜樱怀中飞出，围着青年转了一圈，亲昵贴了贴他的鬓发，落在他怀里。
虽然早料到如此，颜樱还是有种儿大不由娘的心酸，冷淡道：“人分三六九等，秘宝亦如此，霜雪算得上是……”她轻咳一声，违心道：“二等秘宝。它的前任主人是逍氓山清芳剑君，此人有负爱人深情，愧疚难当，临死前求我替他了却一桩心愿，作为报答，他将霜雪托付于我。如今，它看上了你。”
青年满眼的震惊，寻思过味儿来后道：“啊！此事我略有耳闻，清芳剑君的意中人，是不是合欢宗的弟子？那年他外出除妖受伤昏迷，就被人家姑娘给救了，两人在洞中独处了十余日，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后来清芳剑君回到宗门就闭关不出，原来如此。”
颜樱笑眯眯盯着他，“你的重点，是听仙门八卦？”
青年被她眼神盯得打了个寒颤，“没没有。这么说，尊、尊驾可是、是寻芳使？颜颜大人？”
颜樱满脸嫌弃，向霜雪道：“你肯定找错人了，你瞧瞧，他连话都说不利索。”
青年忙道：“不不不，我是太惊讶了，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寻芳使……也会看上我。”
他似乎很难相信，不停拿眼偷瞧颜樱。
既然霜雪认可他做主人，颜樱不想浪费功夫。
“脱衣裳！丑话说在前头，人的寿数有限，你死后便了却这段缘，无权干涉它的去处，懂了吗？”
“是。”青年硬着头皮宽衣解带。
颜樱又道：“秘宝心性纯善，若你利用它作恶，慢慢它会堕落成邪宝，噬主，懂了吗？”
“明白，绝不会如此。”
青年腼腆地抱着外袍，无措地看着她。
颜樱不满道：“谁让你停了？继续脱！”
青年一脸绝望地将上身扒光，委屈地看着面前的美艳姑娘，长得这么好看，比夜叉还凶。
颜樱从霜雪中引出一缕水色灵力。这灵力会注入青年的灵府。修者的灵府在心口，为灵力绵延之处，只要这过程中，两股灵力不发生抵触，此事便算成了。若有变故，他皮肤上第一时间就会凝霜，若处置不及时，呼吸之间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