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若是回不来了,是不是没人听京城那个小姑娘哭了。
他说,攒起来的军功是为了给阿妤做靠山,从此再没有人敢欺负阿妤。
怪不得,这些年来他战功屡屡,却未见封将。
很早以前,我就喜欢上陆祈年了。
跟嬷嬷在白云寺时,我就像一个空盒子。
遇到住持后,她就一点一点地往我这个空盒子里塞东西。
但这个盒子永远是黑的,直到陆祈年出现。
他掀开一条缝,让光洒进了我的盒子里。
在我的盒子里种花、生根、发芽。
可他不辞而别,我只能从他人嘴里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我是难过的,仿佛又被抛弃了一般。
从前不敢说,如今他是璀璨的少年将军,是离我遥远地一颗星,我怎么敢伸手?
我费尽心思谋划,便是算计婚事的时候都不愿沾染我的小将军。
“阿妤就像海棠花,热烈又明媚。”
陆祈年的话在我脑子里不断回荡。
4
像从前一样,陆祈年送我回了林家。
只是路上,我们一路无话。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躺在床上也安宁不下来。
我摩挲着手上的镯子,摸着那精巧繁复的花纹,像在一遍遍确定少年的心意。
我闭着眼想,一闭眼全是陆祈年的影子,索性坐起来。
一坐便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
我神色恹恹,把云珠吓坏了。
中午的时候,嘉宜递了帖子过来,约我晚上在泗水河旁见面。
这帖子打着嘉宜的名头,真当我认不出来陆祈年的字迹。
我故作镇定地收起来,心里已经泛起一圈圈涟漪。
我纠结着要不要戴上陆祈年送的镯子,想了想还是再等等罢。
我难得精心打扮一番,云珠倒是开心得很。
“姑娘生得美,便是该好好打扮的。”
我心里高兴得很。
夜晚在泗水河边见到陆祈年的时候,少年一袭月白色如意锦纹长袍,墨色长发以玉带束起。
衬着上元节灿灿夜色灯火,少年眉眼如画,温润如玉。
“林姑娘。”
陆祈年少有这样正经地叫我。
“陆公子。”
陆祈年朝我走来。
我们沿着泗水河逛着灯市,陆祈年在灯谜上给我赢了一盏莲花花灯。
“可惜没有海棠花样式的。”我惋惜道。
陆祈年默了默,道:“我画工一般,回头我把东西买上,你和嘉宜可以自己画一个。”
“若你不嫌弃,我也可以做一个给你。”
我没接话,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行至放河灯的地方,陆祈年替我买了一盏。
“送你一个许愿的机会。”
我接过河灯,笑意盈盈地看着陆祈年。
“你写了什么愿望?”陆祈年问。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可以帮你实现。”
“不要。”
“嘁。”
我们站在岸边,看着灼灼的河灯顺水而下。
一大片河灯铺满了泗水河的河面,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诶林向妤,”陆祈年正色叫我,我扭头看着他,“你还没回答我。”
我装傻道:“回答什么?”
他一下子急了:“喂,你不会醉了真不记得了吧?”
我憋着笑,抬眼看着他。
“什么呀?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祈年颓然似地叹了口气:“罢了,我再说一遍。”
我耳根子红了一大片,幸好这是夜间看不出来。
我和陆祈年挨得很近。
近到我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也有可能是我的。
因为,我牵住了陆祈年的手。
我已经及笄,陆祈年准备早点提亲。
只是提亲的事还没准备好,西北又不太平了。
陆祈年连夜赶回了西北,甚至没时间同我见一面。
嘉宜给我带了话,说是不必担心,回来就提亲。
我脸羞得通红。
倒像是我多恨嫁一样。
西北传来第一份捷报时,京城里有关我与肖子安的流言四起。
传回捷报的小兵似乎被陆祈年交代过,特意拿出陆祈年的亲笔信向陛下求了恩典。
“林家嫡长女乃微臣倾慕已久之人,臣请陛下恩典,此战必胜。”
听闻陛下在朝上龙颜大悦,调侃了几句陆祈年,吩咐禁卫查了流言的事情。
这一查,倒查出了林莹儿。
这是想先坏我名声,好让我与肖子安绑在一起,让陆祈年嫌弃我。
我知道后只是冷笑一声,看来萧王府的日子还是太舒服了。
战事告急,萧王怎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妾室得罪陆祈年?
当日便在朝上与林莹儿划清界限,丢回了林家。
林莹儿身上已经被萧王凌虐得狠了。
林行洲没法子,将林莹儿同李氏送到了庄子上。
“姑娘别怨奴婢恶毒。李氏和老爷害了夫人,又想方设法要害小姐,如今他们落不到好处,奴婢自然高兴得很。”
我也高兴。
林家所有人,我永不原宥。
先前陆祈年还吃肖祁的醋,说我夸肖祁,却只会挖苦他。
而肖祁与长宁一见如故,待肖祁出榜之后便准备请圣上赐婚了。
战事紧张,我一边担心陆祈年,一边给他写了厚厚一沓信。
不好寄出去,我便存着等他回来再看。
西北这一战打了四个月。
从初春到仲夏,我心惊胆战的,陆祈年终于平安回京了。
我没见到陆祈年,倒是先等来了赐婚的圣旨。
陆祈年弱冠这一年,封了怀化将军。
他用这几年攒起来的赫赫军功,换了这一道赐婚圣旨。
送旨的公公念完圣旨后,陆祈年的聘礼流水似地抬进了林家。
我承认,我很开心。
婚期定在了十月底,我一个人在林家倒是没什么准备的。
陆夫人一遍遍来问我喜欢些什么。
嘉宜跑来跟我说,陆祈年的院子都已经大变样了。
她说:“陆家上下可就等着嫂嫂呢。”
成亲那日,林行洲送我出门。
我们父女一路无话。
我没什么可说的,他也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他是否对我和母亲有过愧疚,最后竟化成了一句。
“在陆家,好好照顾自己。”
我没什么感慨的。
我自己跨出了林家的大门,陆祈年背我上了花轿。
我在喜轿里,眼前一直是红彤彤的一片,颇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我在喜房里等啊等,等到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了,外头传来给陆祈年请安的声音。
陆祈年身上带着浅浅的酒味。
我只能透过盖头的一点缝隙看他的鞋越来越近。
我的手攥着大红嫁衣也越来越紧。
陆祈年用喜称慢慢挑起我的盖头,我的视线随着盖头一点点上升。
一眼撞进了陆祈年璀璨清亮的眸子里。
这一点也不像喝醉的人。
“不枉我出生入死那么多年,终于娶得我们娇娇阿妤了。”
“早知道那聘礼你不该塞这么多的,我可不想留给林家。”
我嗔怪道。
陆祈年把我按下。
“那可是夫人的脸面,怎可轻待?”
后来。
我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烫,呼吸越来越重。
我摸着陆祈年背上纵横的伤痕,指尖有些发颤。
到后来,我只能听见陆祈年在我耳边说话的声音。
“阿妤,我们有家了。”
新婚夜,我又做了那个梦。
梦到嬷嬷走后我偷跑出去那一夜。
冰凉的酒水滑过喉咙,我被辣得龇牙咧嘴。
恍惚间,陆祈年出现在我面前。
“林阿妤,你干嘛呢?”少年束着高高的马尾蹲在我面前。
陆祈年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一把抓住了少年骨节分明的手。
我看见少年的脸红彤彤的。
“陆祈年,嬷嬷不在了,我没有家了。”
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下来,灼得我手疼。
上山的路格外崎岖。陆祈年有一身好功夫,他便是抱着我,我只觉得是温暖安稳的一处。
就像嬷嬷的怀里一样。
“嬷嬷,你怎么不来接我……”
我看见嬷嬷和阿娘陪在我和陆祈年身边。
“你乖乖的,阿妤,我们会有家的。”
“嗯……”
风大得很,我朝陆祈年怀里又蹭了蹭。
少年将军喃喃道。
“嬷嬷不在了,我会努力护着你。”
我睁眼,梦醒了,看着陆祈年安然入睡的模样。
原来那么早,我的小将军也遥遥注视着我。
三日归宁的时候,陆祈年让管事给林家带句话,我们便启程去了白云寺。
当年的小沙弥传信来说,住持身体很不好。
我们匆匆赶到偏院时,住持已经在院门等我们了。
她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着,看着我们进来。
住持抓着我的手,说要给我做桃花酥吃。
她已经不大清楚事情了。
我说我下次来你再做给我吃。
她说:“看到阿妤和阿年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住持说一会儿话就累了,小沙弥扶她睡下又出来跟我们闲聊。
“她总是念叨你们,又好像在念叨自己。”
陆祈年说,她是想到从前的她和将军了。
“阿婶是西北人士,就像西北天空翱翔的鹰一样自由。”
这样自由的女子,最后却闭眼在了四四方方的小禅院里。
院子里的桃花早就不开了,我靠着陆祈年坐在檐下。
我突然想起嬷嬷走的那个晚上,住持对我说:
“阿妤要幸福。”
我揪起陆祈年的衣袖抹泪。
我幸福了吗?
“阿妤阿妤,我们也在,我们还在。”
泪眼婆娑中,我看见阿娘背对着我,嬷嬷笑着朝我招手,住持朝着阿娘他们走去。
他们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阿妤要幸福啊。”
是啊,这广阔的天地间,终于有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