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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双眼猩红。
“你和你娘一样恶毒!都要来毁了我们的好日子,林向妤,你小小年纪安的什么心!”
她又蹲在地上哭起来。
“你有什么冲我来,为什么要这样对齐儿?”
我没有任何感情地开口道:
“夫人可没教过我稚子无辜的道理,二弟做错了事自然该罚,夫人说是吗?”
我眼里像淬了寒冰,李氏看着我猛地软下了身子,逃似地走了。
林齐是要问斩的。
林莹儿那日之后跑了出去,再回来便沉默寡言,阴晴不定起来。
京城里有我安排的人,林家的事被添油加醋地传着。
当然少不了李氏为了上位,谋害我阿娘,又妄图对我赶尽杀绝这一条。
林行洲佝偻了许多。
而我在京城风评正好。
众人只怜我命途坎坷,又赞我心志坚韧。
不知道林行洲会是何感想,夜深人静时会不会想起我阿娘?
嘉宜劝我,这一动整个林家都怕要垮。
我不怕,我从不是林家人。
李氏病了,西院里终日飘着浓浓的药味。
我打发走李氏院子里的人,如今李氏已倒,整个西院的人心就散了。
我站在李氏榻前,笑意盈盈道:
“我阿娘不在,这西院夫人住得可还舒服?”
李氏有气无力地瞪着我,瞧着确实病重得很。
我继续道:
“夫人久病,我可是担心得很。便求了外头的名医,特意给夫人加了味药材。”
“说起来,这药材夫人也熟悉。”
我蓦地收敛了笑意。
“当年阿娘也是用的这味药,夫人可记得?”
我当着李氏的面将药粉倒进了褐色的汤药里。
一旁的婆子识趣地端过药碗,按着李氏灌了下去。
李氏在床榻上挣扎着,汤药从她口角流出,洇湿了衣裳。
我坐到李氏床前,接过婆子手中的碗,还剩最后一点药。
“夫人可是很久不见三妹妹了?”
我笑道:
“三妹妹如今可在萧王府享福呢。听闻萧王对妹妹一见倾心,当即便要纳了妹妹。”
李氏挣扎得更厉害了,一双浑浊的双眼死死地瞪着我。
萧王骄奢淫逸,府里的女人不计其数。
“你,一切都是你!”
李氏面目狰狞,着实有些吓人。
我将药喂到李氏嘴边,勾唇浅笑。
“怎么会是我呢?京城里人人皆知,我是最善良的。”
“萧王要纳妹妹为妾,父亲也没法子。”
“只是听说,萧王妃不太高兴呢。”
褐色的药汁从李氏嘴角流下。
“你也会害怕吗?”
我也听不清她在嗫嚅着什么,大概是些骂我的话。
无妨,总要让她尝尝阿娘的苦。
她也说不了多久了。
夏末,西北传来捷报。
陆家的小子打了一场漂亮的仗,西北五座城池都拿了回来。
快要入冬的时候,陆祈年回京。
少年坐在高头大马上,丰神俊朗,意气风发。
陆祈年怀里兜满了各式各样的帕子。
我在望仙楼上遥遥看着,像一直以来那样。
我原以为陆祈年这次回来必定会封个将军,却只听闻得了好些赏赐,领了城郊军营处的差事。
这人该不会得罪了圣上?我想着,却什么也没问。
我心里别扭,总害怕看见他不屑一顾的样子。
嘉宜倒是来找了我,分了我好些新鲜的玩意儿。
“你瞧瞧这七彩琉璃盏,是波斯来的贡品,我们可没有这样的工艺。哥哥可把好东西都给你留着呢。”
我瞧了一眼,琉璃盏映着日光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哥哥说,我们几个也在望仙楼小聚一聚,你可得来。”
我摇摇头:
“近日精神不济,便不去了。”
嘉宜揶揄道:“我可没说是什么时候呢。”
什么时候都精神不济。
小将军既不辞而别,又有多少情谊可言。
进了冬月,端慧郡主举办诗会。
我因林家的事许久未出门,也去凑个热闹。
诗会上的公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咏诗,却都俗气得很。
我便转头同嘉宜闲聊起来。
“方才你们在门口等谁?”我问嘉宜。
“我哥呀!”嘉宜瘪了瘪嘴,“他昨日听说长宁要办诗会非得让我把他叫上,结果今日又不肯起床,还得我和祁表哥在门口等他。”
肖家表哥也来了。
“陆公子回来了?”我眨了眨眼,“我记得陛下不是给他派了差事?”
嘉宜点点头:“嗯,他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我没再追问,却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心里乱糟糟的,我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嘉宜,我去梅园里转转。若是郡主问起,你帮我说一声。”
嘉宜应下。
我同云珠走向白梅园,青石板铺成的小径慢慢延伸,颇有些曲径通幽的意趣。
层层叠叠,傲雪寒梅。
云珠扶着我,颇有些感慨道:“姑娘可还记得?从前夫人的院子里总是开着火红火红的腊梅。一进腊月里,整个院子里就是梅花香。”
阿娘的面容,恍如隔世。
“那时年岁太小,不记得了。”
云珠觉出我心情不佳,没有再开口。
我与云珠寻了个亭子坐下。
走着没觉意,坐下了倒是一阵阵的冷,便让云珠帮我取披风来。
眼下整个白梅园似乎也只有我一个人,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其实我比嘉宜更早知道陆祈年回来了。
他总是给我写信,先寄给住持,再转交给我。
我翻来覆去地看,仿佛透过薄薄的信纸看到他在西北的岁月。
“林阿妤。”
我猛地转身。
陆祈年漫不经心地靠在柱子上。
他穿着象牙白缠枝莲纹锦锦袍,披着银狐大氅。
少年剑眉星目,嘴角噙着浅笑,手里还挽着一件衣裳。
其实用明眸皓齿来形容陆祈年最合适不过,我心里想。
“你的披风。”他将手里的衣裳递给我,我正欲行礼,他悠然坐下,却道:“林家阿妤,你当真要用这样的礼数待我?”
我抿了抿唇,攥紧了袖口,不欲多言。
“陆公子这话说得蹊跷,我与陆公子什么交情?竟连礼数也不必管了。”
陆祈年转过来看着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林阿妤,哪有收了我的东西还生气的道理?”
我瞪了他一眼。
“怎么?陆小将军那么霸道,我收的是嘉宜的东西也算在小将军头上?”
“小将军是什么人物,我一弱女子遑论生小将军的气。”
陆祈年看着我愣了一下,嬉笑道:“好阿妤,这是在生哪门子气?”
“怎么不见我?”
我反问他:“为何要见?小将军这话说得让人误会。”
“哎哟!陆祈年你干嘛!”我捂着被打了个实在的头,始作俑者一脸好笑地看着我。
“林向妤,你是不是料定了我不会出现在诗会这样的地方?”
我被戳破了心思,有些心虚地耷拉下头。
风又刮了起来,梅花枝窸窸窣窣似在低语。
“可怜啊可怜,可怜我陆某人几次偷回京城,信雪花似的寄进京城,竟得不到一点回音。”
我错愕地看着陆祈年,少年人的眼眸明亮得灼人,像一颗永不熄灭的星子或是火种。
一闪,一闪,在漫无边际的寂寥与黑暗里。
3
少年的目光太过灼人,我败下阵来落荒而逃。
回到席间脸上还热气未消。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嘉宜一脸好笑地问道。
“遇到了老鼠,吓坏了。”我面不改色地说谎。
“哦,老鼠啊。”嘉宜没再追问,却一脸不信。
我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都是陆祈年倚在柱子上的模样。
未及弱冠光芒万丈的小将军,怎么会捧出一颗心给一个被亲爹抛弃的官家小姐。
只是陆祈年的话,难免让我想入非非。
诗会散场后,我同长宁嘉宜告别回府。
“你不同我回去?”嘉宜拉着我的手,“上次你就没来,我想着你与哥哥许久未见,我们好好聚一聚呢。”
我道不必。
“你们闹别扭了?”
嘉宜见我神色恹恹也没再追问。
一路摇晃回府后我倒真有些不舒服,脑袋胀胀的。
喝了姜汤正预备睡下,鬼使神差地,我打开妆奁最里面的暗格。
陆祈年少时的玉佩静静躺在里面。
脑海中又浮现陆祈年的身影。
“啪!”
我合上了妆奁,一下子斩断了纷飞的思绪。
别想了,林向妤。
我与陆祈年少时相识很早。
陆祈年八九岁的时候,是最惹人烦的时候。
上学堂的时候净捣乱。
不是今日将先生的课本藏了起来,就是昨日翘课去树上掏鸟蛋了。
先生们都说,此子顽劣不堪管教,是朽木不可雕也。
可他们不知道陆祈年在习武上颇有天赋,晦涩难懂的兵书他也一看就会。
一日嘉宜跑去学堂外偷看陆祈年,正碰到陆祈年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先生拎着包袱扔出学堂。
背后一大群学生跟着起哄,对着陆祈年做鬼脸。
“略略略,朽木要回家咯。”
“哈哈哈哈,陆祈年被先生退学啦!”
“哈哈哈哈哈……”
陆祈年好像不在乎。
嘉宜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
他只是把包袱捡起来拍了拍灰,转身就准备走。
他抱起嘉宜回家,夜里又独自溜出门敲响了白云寺的门。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夜里,我缠着云珠在偏院里打架,却听见院门外“笃笃笃 ”的敲门声。
“阿婶!”门外那人叫。
我同云珠跑到院门,应道:“你阿婶是谁?”
门外那人不说话,我和云珠小声嘟囔着骗子,住持过来将门打开了。
“你怎么来了?”住持似乎很意外。
我不清楚住持的身世,对眼前这少年格外好奇。
少年抓着住持的衣袖撒娇,说着什么书院云云。
住持戳了戳他的额头,却也没告诉我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