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胜没说话。他知道，逃不了了。
百十号人，对面是整整一个骑兵联队。马力差、弹药尽、人疲累，怎么逃？
他忽然想起老李临走前那句话——
“就算全团死光了，剩下一个，也得端着枪往前冲！”
他猛地勒住马缰，调转方向。
战马嘶鸣，骑兵连全体掉头，一字排开，迎着黑岛森田的千人铁流，直面迎上。
雪地上，染着血，溅着土。
黑岛森田冷笑着，手指捏紧马鞭：“哼，一群疯子！知道什么叫绝望吗？你们这种残兵败将，连当炮灰都不配！”
他咬着牙，想起羊角山那一仗，自己一条胳膊没了，荣誉全毁了。
“今天，就用你们的骨头，给我擦亮这面军旗！”
孙德胜没答话，只是缓缓举起那把豁了口的马刀，对着身后兄弟，低声说了句：
“弟兄们——”
“上！”“骑兵联队！”
“刷——！”
一声吼落，两千多匹战马同时扬蹄，刀光如林，黑岛森田一马当先，带着整个人海般的骑兵队直冲过去，势如狂风卷地。
“骑兵连！跟老子上！”
孙德胜嗓音炸裂，根本没退半步。一个连的人，硬是冲出了万人敌的气势。
谁都知道，这一仗没活路。可没人怕。死？死在冲锋的路上，比窝囊地趴着强百倍！
对面是二十倍的敌人，可咱中国爷们儿，打的就是以卵击石！
就在这时——
“轰隆——！！！”
头顶炸响一道闷雷，不是天雷，是铁鸟的引擎！
黑岛森田猛地抬头，脸色唰白。
“大佐！紧急电报！十三联队在魏王村被八路炸了！两千多人死光！旅团部没了！旅团长当场……当场碎了！”
“什么？！”黑岛森田浑身一颤，手里的刀差点脱手。
抬头一看——天空里，三架铁疙瘩正呼啸扑来，螺旋桨搅得风都发抖，那哪是飞机？那是会飞的阎王殿！
“开火！”
沈辰一声令下，机腹猛地喷火！
“轰——！！！”
第一发榴弹直接在骑兵阵前炸开，人马碎片四溅，血雾腾空。紧接着，十八挺机枪同时嘶吼，子弹像泼水一样倾泻下去！
“噗噗噗噗——！”
战马倒地，骑兵翻身，脑袋炸开像烂西瓜，胳膊腿儿满天飞。
连马都逃不掉，被子弹打得肠子挂树上，蹄子还在抽搐。
“散开！快散开！！”
黑岛森田疯了似的喊，可这帮骑兵骑惯了马，哪懂什么叫疏散？跑得越快，死得越惨。
四条腿，哪能快过天上飞的子弹？
没多久，满地都是血泥和碎肉。
有的兵还在爬，刚抬头，一梭子过去，连哼都没哼出来。
孙德胜看得心头发麻，立马拉队往后退：“撤！离远点！别被自家人误了！”
飞机根本不歇，追着逃散的人影，一轮接一轮炸。
“轰！轰！轰！”
地面炸得跟开了锅似的。
有人被气浪掀飞，摔在五六十米外，肠子挂在树枝上，还在晃。
“救命！保护我——！”
黑岛森田一边喊，一边摔下马——他只有一条胳膊，翻滚时根本抓不住缰绳。
刚落地，还没爬起来，几十匹发狂的马蹄就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蹄子踩肉，嘎嘣脆。
没人停。
也没人看见他。
等枪声稍歇，地上只剩一滩糊状物，分不清是人是马。
堂堂骑兵联队长，死得比猪还窝囊。
五分钟。
整整五分钟。
两千骑兵，死了一千多。
活下来的，连滚带爬，四散奔逃，像被火烧了窝的蚂蚁。
沈辰丢下个物资箱，掉头就走。下一个目标，辛庄。
—
老李带着人刚到辛庄，药一吃，打摆子轻了。冷汗没冒完，人却活过来了。
“老赵，鬼子扫荡部队离这儿不到两小时。咱们怎么办？”
老赵抹了把脸：“你见过农夫收庄稼用的耙子吗？”
“……有。”
“现在，咱们就在那两根齿中间。”
“咱要是跑，正好撞在齿尖上。平原就这么大，白天地里走，等于给鬼子当靶子。”
“咱不跑。留在这儿，等天黑。”
“先把老百姓全送走，咱们死守辛庄。天一黑，一冲就进山，俩钟头够了。”
老赵点头：“话是这么讲……可咱现在连一个连都凑不齐，扛得住吗？”
老李吐了口痰：“扛不住也得扛。咱没路了。”
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一片一片，白得像纸。
老李抬头望天。
他心里明白——沈辰的铁鸟，是救命的，不是万能的。别的地方，也有团在等援。这边，还得靠自个儿。
雪，盖住了血。
也盖住了沉默的坚守。
好在有和尚带着突击队顶在前头，老李这心里才算踏实了一分。
他和赵刚分头布置防线，老李亲自带人守村口。
大雪封路，雪片跟撒面粉似的往人身上砸，可咱独立团早不是当年那个缺衣少鞋的穷样了。
被服厂那批棉袄棉裤一发，每人裹得跟粽子似的，连呼出的白气都带着暖意。
老李叼着烟，两条腿跷在土墙上，烟圈一口一口往外吐：“啧，沈兄弟真懂咱爷们儿的心思。炮弹没少给，烟还偷偷塞了两条——这哪是支援，这是亲爹给儿子压岁钱啊！”
“团长，要是一直不来人，咱这不白冻在这儿了？”
“是啊，弹药都补满了，为啥不直接冲出去干他娘的？”
“你俩脑子让雪冻成冰坨子了？”
老李弹了弹烟灰，“现在咱就剩一个连的骨头了，弹药是多了点，可架不住对面是几十倍的人！你单枪匹马去砍人海？砍完自己也成肉酱了！”
他吐了口唾沫：“今儿不玩硬拼，咱玩守株待兔。敌人远了，炮轰；近了，枪扫；再敢往前挤，手榴弹管够。工事一步不挪，死守到底！”
突围的时候，他顺手捎上了两门63式火箭筒。
这玩意儿是真烧钱，一梭子十二发，弹药少得跟过年发的糖果似的。
好在能单发，也能四发一小组，省着点用，打三轮够撑一整天。
“团长，给根烟呗，手都快冻麻了。”
“行啊，沈厂长给的烟比子弹多，先一人一根，谁打一个鬼子，加一根！！”
“团长，那可是中尉啊！”
“哼，中尉算个屁！你能把大佐撂这儿，我送你一整条！”
“得令！那包烟我预定了！”
“你小子嘴皮子倒溜，比王奎喜还能吹，你当自己是赵政委？”